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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三百六十五里路】第二部分春 (第一章)

作者：瘦馬牧歌於 2012-2-11 05:49 發表於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長篇小說|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關鍵詞：

第二部春
第一章
驚蟄前後，「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2011年的春天也反常，似乎比任何一年都來得晚來得冷。不但沒有草長鶯飛，反而挾裹著冬日積攢下來的冰碴，硬生生地插透淡薄的衣衫和皮膚，直穿到血液和骨子裡面。把那些迫不及待地褪下冬裝，早早地著件短袖的Tshirt就在外面瘋跑的年輕人凍得齜牙咧嘴，哆哆嗦嗦。
小西蒙的一聲「Mama」，把請假陪文婷參加面試，正在外面大廳里等候，幾乎昏昏欲睡的大衛回過神來。望著表情有點沮喪的文婷，從CUK公司的人力資源部辦公室里走出來，大衛的心裡「咯噔」一下子，覺得結果應該是不言而喻了。但是他迅速地調整好自己的神情迎上去，給了文婷一個大大的擁抱，故作輕鬆地說：「這折磨人的時期終於結束了。不管結果怎樣，你都是我見過的最勤奮最努力，也是最聰明的女孩。他們不雇傭你，是他們的損失。」
「他們沒說不雇傭我，只讓我回去準備下一輪面試。如果下次被選中，才是final（最終）結果。」文婷小聲地解釋。
「哦，什麼？這麼說你這次面試通過了？Wenting, You』re so great!」大衛推出懷裡的文婷，難掩喜色地看著她，一如既往地絲毫不吝嗇對她的讚美，但也禁不住滿腹疑問：「那你看起來怎麼不高興呢？發生什麼了？」
文婷依然淡淡地，沒有一絲興奮，她蹲下身子朝小西蒙的臉蛋上親了一下，然後直起身子拉起小西蒙的手，對大衛說：「沒什麼，David，咱們回家吧……」
晚上，在邁克爾抑揚頓挫的英語故事中，西蒙張著小嘴，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不知不覺地就入了夢鄉。大衛在西蒙胖嘟嘟的小臉蛋上輕輕地親了下，然後帶上孩子卧室的房門，回到卧室準備休息，見文婷還坐在電腦前練習ten-key的盲打，禁不住感嘆：「我敢打賭，這個職位絕對是你的了。」
文婷微微一笑：「大衛，如果有個恭維人的職位，保證也是你的了。」
「我是認真的，」大衛非常嚴肅地說：「別說你還沒有拿到這個職位，就這麼刻苦地。美國人就是已經工作在這個崗位上了，沒有報酬，誰會多佔用一分鐘工作之外的時間鑽研業務哪？ No way！」
大衛說著，也轉過身從床頭柜上拿起本小說，湊過來挨在文婷的身邊，一邊翻一邊問：「對了，今天面試，you kicked ass and took names （你過五關斬六將），為什麼看起來卻不高興呢？」
文婷按下結束的鍵子，看了看電腦給出的盲打結果，很滿意。然後，抬起頭思忖了幾秒鐘，轉過身來面對大衛說：「我覺得，唉，怎麼說呢，有點對不起中國……」
「What？？？ Are you kidding?（什麼？你不是在搞笑吧？）」大衛表示不可思議，然後撓撓腦袋，老老實實地對文婷說「親愛的，對不起，我聽不懂！」
「所以我就沒想和你說，因為我知道你根本不會懂的。」文婷半開玩笑地說。
莫名其妙的大衛，只好選擇放棄：「好好好，我不問了，只要你選上就好，其它的，管它那麼多！I need to go to bed.(我要上床睡覺了)」說完，就拿起書，回卧室，不出幾分鐘，文婷就聽到從卧室里傳來的鼾聲大作。看看時間也很晚了，文婷收拾好電腦桌面，洗漱乾淨，也上了床。
看大衛睡得書掉地上了都不知道，文婷把書揀起來，一看封面，是Clive Cussler的探險小說，想著大衛看她學習，也裝模作樣地拿本書看，文婷暗自覺得好笑，替他掖好了被子后，真覺得有點累了，遂關了燈鑽進了被窩。
文婷雖然疲憊卻睡意全無，她靜靜地望著天花板上，從窗紗里透過的溶溶月色，被窗欞的影子分成了一塊塊奶油色的小格子，白天面試的那一幕場景又清晰地浮現出來。
白天面試她的是人力資源部總監羅拉女士，這個有著一頭花白蓬鬆自然捲髮，穿戴雍容華貴的老太太，文婷第一眼見到她，就不禁想起了《The Devil Wears Prada》（時尚女魔頭）裡面的布蘭達，以為這位「女魔頭」將是自己未來要面對的直接上司，心裡不禁暗暗地到抽一口冷氣，後來才知道她不過是HR的經理，而且羅拉雖然看上去不怒自威，但是並不傲慢，才放心下來。
文婷禮貌地與羅拉打了招呼，落座后，羅拉第一個問題就單刀直入問她：「你什麼時間移民到的美國，現在又是什麼身份呢？」
來面試之前，保羅就告訴文婷，這份工作可能會牽涉到國家機密，雖然在工作職位的描述里明確寫到綠卡持有者也可以申請，但是美國人怎麼可能讓一個他們如此敏感的國家公民為他們工作呢？所以保羅提醒文婷，快去把公民申請了。如果被問到這個問題，千萬就說是公民。
文婷之所以遲遲沒有選擇歸化入籍，是因為她覺得持綠卡和中國護照，進出中美都非常方便。當羅拉一下子就問到了這個敏感問題的時候，保羅要文婷回答的話，在文婷的口裡轉了幾個圈，最終還是實話實說了：「我現在是永久居民，有10年綠卡，但是如果您要求的話，我是隨時可以申請公民的。」
羅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似乎是可以理解，但是又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味道在裡面。文婷的內心不免有些焦急，她不願意失去任何一次給自己彌補失誤的機會，不等羅拉繼續說話，她急忙謹慎地解釋：「我是婚姻移民到美國，先生是地道的美國人。我來美國5年多，一次中國沒有回去，因為我的父母每年都來美國探親度假，而且都說喜歡這裡。我正要準備申請他們移民呢，所以，如果需要，明天我就可以申請公民。」
羅拉似乎完全明白了文婷的回答，就不再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了。她開始仔細地從文婷的專業問起，一直到最近時間的一份工作，「你知道嗎，文婷，如果這份工作沒有選擇你，最大的原因就是你沒有在美國的工作經歷。」
文婷的心一涼：「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這幾年在家裡，為適應美國社會，並沒有放鬆學習。我會用各種辦公軟體，財務軟體，甚至高於一般人的水平。」
「是嗎？」羅拉似乎來了興趣，她又把手裡文婷的兩頁簡歷翻過來翻過去地看了半天，然後說：「Wenting，你知道，這份工作是accounting clerk，它還要求打字速度50wpm以上和ten－key盲打，你能達到嗎？」羅拉停頓了一下，又提醒了文婷一句：「大概最快也要在兩周之後，還有一次複試。你能保證那個時候考打字和盲打過關嗎？」
文婷還在為懷疑自己能不能達到這個要求心裡打鼓呢，看羅拉那意味深長的眼光，終於恍然大悟：「能！能！放心吧，我兩周之後一定達到這個水平。」
不過羅拉依然板著很嚴肅的臉說：「還有，你應該知道，這份工作一周只工作四天，從周四到周日吧？」
「知道，我知道！周末工作不但不bother me，而且還覺得彷彿就是為我設計的一樣。因為一周只工作四天的話，既不耽誤工作，又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家人和孩子。還有，您知道，我開車是個白痴，這樣可以減少我上班的往返次數，也減少高速上威脅別人生命的次數。」
最後這句話終於把不苟言笑的羅拉給逗笑了，她不再「端」著表情，而是頻頻點頭：「I see, I see。我也是個路盲加白痴，最打怵開車。」
「怎麼可能？聽說你們十幾歲就開車了，不像我，到這裡才學的。」文婷表示驚訝。
「這不奇怪，有人天生就對車有感覺，我就不同。如果有一樣我永遠都駕馭不了的事情，那就是開車。我到現在開車還緊張……」
就這樣，文婷很自然地與羅拉聊起了家常，覺得沒有開始那麼緊張了。羅拉也沒忘了自己分內的事情，把剩下的問題無非就是走個過場一樣又問了一遍，然後手不停地在紙上記下文婷的回答。
結束的時候，羅拉握了握文婷的手，笑眯眯地說：「如果我是你們部門的經理，我現在就能決定hire you or not，可惜我不是。所以，你就準備最後一輪的面試吧，祝你好運！」
文婷千恩萬謝地出了門，心情卻並沒有因此欣喜，反而有點沉重起來，她已經記不得羅拉的其它問題了，因為滿腦子裡都被羅拉的第一個問題和自己當時的回答佔據，她不斷問自己：「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將如何回答？」她覺得當時的自己就像一隻為了得到新主子扔過來的一塊肉而搖尾乞憐的狗，鄙視和厭惡的感覺油然而生，這就是為什麼大衛看到的文婷勝利過關卻表情複雜奇怪的原因。
想到這裡，躺在床上的文婷眼角開始覺得潮濕，儘管沒有人能理解她的這份感情，儘管她在美國，提到China，總有一種複雜的感情。但是自從她出國了以後，切切實實地能夠感受到的就是思念。
故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母親做的飯菜，童年的夥伴，不變的鄉音，都無數次地在她的夢裡出現。
可是如今，為了謀生，如此迫不及待並徹底地表明與中國劃清界限，曾經小時候把她感動得熱淚盈眶而深入腦海的音樂之聲——《雪絨花》，在現實面前變得輕如鵝毛。
向羅拉或者說向美國表了衷心又怎麼樣？即使人家給了你這份工作，真的能對一個說放棄就放棄祖國的人尊重嗎？
「Edelweiss, edelweiss,
Bless my homeland forever.」
(雪絨花，雪絨花，
為我祖國祝福吧。)
揮之不去的歌詞在腦海里反覆吟唱，文婷眼角的淚終於滾落下來。
「叮咚」，文婷好像聽到電腦傳來簡訊進入的聲音。她這才想起來，保羅一定還在等著她面試的結果呢。
於是，文婷又下了床，跑回到電腦前，果然看見是保羅發過來的一條信息，不過不是問話，而是：「恭喜你！」
「哎？他怎麼知道我這次面試過關了呢？」文婷感到無比驚訝，轉念一想，保羅提供這個招聘機會的時候，不是說通過他的朋友知道的嗎？文婷終於明白過來了：「你那位CUK公司的朋友，不會就是羅拉？」
「是啊，所以，我第一時間就知道你通過了。」保羅發來了一長串的鮮花表示祝賀。
「難怪她對我這麼耐心，還不停地提示我。謝謝你，保羅！」這下文婷頭腦里的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了，可她似乎還沒從剛才的思鄉之情中解脫出來，「可是我怎麼就是高興不起來呢？」
「？？？？」
文婷把她這種矛盾的心理講給了保羅，保羅立即扔過來：「你非常愚昧！」
「愚昧？」文婷看見保羅對她的評價這兩個字，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你確定是愚昧，不是迂腐？或者愚蠢？」
「不是。」保羅彷彿對這兩個字理解得很正確，絲毫不懷疑自己的選詞，很堅定地回：「你都要餓肚子了，還談什麼理想啊，愛國啊，不是愚昧是什麼？」
「你們美國人是永遠不會理解我這種漂泊海外的遊子心的。」文婷沒有心情去糾正保羅的中文，她把一泡眼淚揉回去，斟酌了一下保羅說的話，於是給保羅回復道：「Paul，你說得很對。我迫切地需要這份工作，因為我要養家，我要給孩子看病，我要給孩子一份健康保險。」
並且，文婷又在最後，重重地加了一句：「我一定要得到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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