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父親節的思念 畢汝諧 (作家 紐約)

作者:biruxie  於 2022-6-19 06:59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熱點雜談

2022年父親節按:
我57歲喪父,山陵崩;65歲失母,天地傾。
今天,我想給先父母唱一曲十跪爹娘。


2018年按:2018年父親節來而復去;與我而言,這是第十一個沒有父親的父親節。


父親走後,當時尚未暴露猙獰面目的二姐問:要不要給爸爸修墓?

我道:我的胸口就是爸爸的墓!

這並非一句空話。

2013年11月,光明日報資深記者某君夫婦來紐約,我懷揣父親的骨灰袋往見老友;我問某君害怕不害怕,某君說不害怕。

此時,父親仙逝已整整6年!古人廬墓,僅僅3年!

如此大孝子,天下罕見! 

自古忠孝難以兩全;幾十年來,我殫精竭慮,在忠孝之間尋求最大公約數——既孝敬父母雙親,又盡忠國家民族!

了得!


2007年 按:九旬老父,沉屙在身;不孝之子,憂心如焚.
      我特找出一九八五年同時發表於」世界日報」和台灣」海外學人」雜誌的舊作"父親節的思念"(筆名山山);命助理汪先生全文打字,藉以為父親祈福.
    父親節的思念
   父親節前,各家報紙紛紛推出父親節禮物的廣告,琳琅滿目,令人嘆為觀止.我初來美國,阮囊羞澀,願以這篇短文――化為文字元號的深深思念、綿綿親情――充作菲薄的禮品,獻給遠在中國大陸的父親.
   自我呱呱墜地,父親便是我的可以掩身的大樹、可以依靠的高山.我從來也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躲藏在父親身後,這個步步陷阱的世界是何等的兇險……


   我幼時不喜歡走路,偏好坐在父親的肩頭,困惑地眺望這個陌生的世界.父親毫無怨言地扛著我,代我邁出了最初的步子.於是,這竟然成了我個人生命史的一個象徵――在中國大陸那樣一種政治環境里,我自己得荏弱的翅膀,根本不足以抗拒空前強烈的風暴的襲擊,是父親甘心忍垢負辱,挺身將我保護下來……
   我是坐在父親的肩頭渡過許多難關的.
   我大約是生有反骨的人.自我懂事以後,便與整個社會環境格格不入;及至進入青春期,恰逢「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更是確立了與專制極權制度勢不兩立的堅定信念.在文革如火如荼的高潮中,我對父親說出一個成熟了的信念:「科學共產主義理論是偽科學.」父親大驚失色,像是看著麻風病人似地望著我,用細若遊絲的聲音說:「你要是在外面這樣說,就永遠看不見爸爸媽媽了.」
   從此,我成了父親的枷鎖,他因我而心驚膽戰,滿面愁容;我成了父親的累贅,他因我而進退失據,無法揚眉……我那時候多麼幼稚,竟然憑著血性方剛之勇,做了許多蠢事.至少有兩度,我被卷進了反革命集團,落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然而,我竟然沒有粉身碎骨,竟然奇迹般地全身而退!哦,原來我是落在雙親多年來精心編織的人事關係網之中(2007年7月28日注) ……
   父母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父母給了我第三次生命……
   就這樣,我牽著父親的衣裾,繞過急流,渡過冰河,走著艱難的人生道路.我們父子感情之深,簡直到了無與倫比的地步.每天晚間,父親就寢前都要來看我,雙方例行下面的對話—-
   「還有什麼事情?」
   「沒有了.爸爸,你快休息去……」
   「好,你插門吧.再見……」
   於是,我們就像即將久別似地緊緊擁抱,臉貼著臉,酣暢淋漓地發揮一下其深似海的父子之情.我們一致認為,這種父子情遠遠勝過文學家朱自清在其散文「背影」中描寫的那種父子情.
   我若是留在中國大陸,時時都有被社會吞噬的危險,其方式不外有三:自殺、發瘋、入獄.因此,父親和家人都認為我應當移居海外,而且越早越好.為了攀登這一坡坎,父親抖擻精神,提攜我掙脫了種種羈絆,達至新的起點.他諄諄提醒我要忍耐,不可以造次---「你到底想去哪裡――澳洲、美國,還是新疆、青海?」后兩處新設了許多勞改營,言之令人變色.
   半年前,我辦妥了全部出國手續.當父親驗明簽證無誤之後,好像禁不住這巨大的幸福似地慢慢蹲下身來,把額頭貼在我的膝頭,用夢幻般的聲音道:「你可以走了……」
   是的,今後的路,父親再難事事關照,再難援以任勞任怨之肩頭,我必須獨自走下去……
   此後幾天,父親一下子又變得非常暴躁.幾番去王府井購物以及辦理雜事,他都是動輒發怒,頗令我手足無措.當然,我明白這是父親的摯愛在長別(抑或是「永別」也未可知)之前的另一種形式的表現.
   父親是一位細心如發的人.他提醒我:「首都機場便衣公安很多,你千萬不能哭哭啼啼.」在首都機場送我登機時,父親沒有任何特別的感情表示,像看著陌生人似地看著我,只是那滿頭鮮見黑色的花發,在斜照進來的陽光中,微微抖動……
   (行文至此,我不禁淚如雨下!)
   從此以後,親生父子,連心骨肉,便只能神交而無法團聚了!
   父親的愛,深廣而無邊際;父親待我,有百是而無一非;我對父親,何以報之?!
   原諒我,好爸爸,原諒我吧!
   蒼天在上, 祈求假父親以高年,祈請賜我以機緣,儘管恢弘無邊的父愛時時佑護著我,但我還是渴盼看一看我的父親,哪怕只看一眼……
   僅僅一眼……
   寫於一九八五年父親節前夕
   2007年7月28日注:一九七四年,北京市公安局鐵腕打擊地下文化沙龍;徐曉(女作家、現任光明日報出版社副主編)因傳抄拙作手抄本小說《九級浪》等地下文學作品而坐牢兩年,我作為《九級浪》的作者卻始終平安無事。所有圈內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遇羅克弟弟遇羅文的未婚妻張富英甚至斷定我是官府的線人.當面啐罵我是「警犬」!
   父親悄悄地告訴我:「XX(政法部門的一位高官;其子女與我家子女以兄弟姐妹互稱)伯伯對你的問題有個批示:我們不要把注意力放在畢汝諧這樣的毛孩子身上,而是要查一查他後面有沒有長鬍子的主使者;既然沒有查出主使者,對畢汝諧和《九級浪》就不要立案了.」停了停,又說,「你的罪惡也很大,這一回是掩蓋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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