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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聯邦監獄探秘(1) 畢汝諧(紐約 作家)

作者:biruxie  於 2021-3-6 08:46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熱點雜談


美國聯邦監獄探秘(1)   畢汝諧(紐約 作家)

   一、 一拳事件
   在我們的採訪計劃中,原本沒有這一事件,因為這是一次突發事件。
   那天,拉丁裔囚犯胡安,自紐約大都會拘留所轉至新澤西監所。一隊人十幾個,個個無事,偏偏胡安惹出了麻煩。出監時,依例背銬雙手,這是鐵定的監規,無話可說。這胡安卻不滿意:「銬得太緊了,請松一松。」

   當班的是個鬚髮皆白的老獄卒,叫道:「別忘了你是在監獄!」這胡安若是不做聲,也就沒事了,偏偏他不甘示弱:「我在監獄是短期的,你是在監獄呆了一輩子!」 這話如同戳了老獄卒的肺管子,他以不遜於小青年的箭步撲上來,給了胡安當胸一拳,肆聲叫罵……
    胡安自然傻眼了,旁人也斂聲屏息,不敢言語。
   及至轉至另外監房,胡安忽然大喊大叫:「我無故遭打,我要委請律師向法院控告!」這時,老獄卒已不見人影,幾名青年獄卒湊上前來打圓場:「好了,好了,給他一次機會吧……」
   胡安得理不讓人:「給他機會?這混蛋政府何曾給過我機會?!不行……他競象追賊似地打我,我是不想反抗,否則,」他高抬膝蓋,「用這個撞擊老雜種的鳥玩意兒,啊啊,可好看了!」
   他的叫喊引來了一位中層主管。兩人走到一旁,低聲密語。主管暗示道:「你還有兩年刑期?或許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胡安只顧搖頭。事後,他向獄友表示:「我懂法律。我背銬著,沒有威脅他,憑什麼打人?那間房子里有閉路錄影,現在幾點種了?(看看外面的太陽)哦,十一點半,這錄影就是鐵的證據!」
    有人問:「你想發財么?」他狡黠地擠擠眼睛。
   獄友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這「一拳事件」。旋即分為兩派。有趣的是,認為胡安有利可圖的,都是獄齡輕短者;認為胡安將白白挨打的,都是獄齡較長者。
   一位有著十八年獄齡的義大利黑手黨徒說:「我從未見過,囚犯控告獄卒有成功的先例。」
    胡安似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熱情為之稍減,卻依然強硬地道:「我懂法律。」
   「法律?」前黑手黨徒冷笑一聲,「我告訴你一件事情:有一迴轉監,一個黑傢伙綳不住勁,在囚車上手淫,弄髒了車墊;押車員大怒,打斷了他的肋骨……黑傢伙跟你一樣,也要委請律師上告法院。結果到了新監房,馬上關進小號,不準打電話,只准接受指定醫師的治療。三個月後才放出來,進入普通監房。時過境遷,你能證明挨打受傷?」
    胡安囁嚅道:「你們大家都看見了,都是我的證人。」
   前黑手黨徒冷笑連聲:「哼哼,誰會為你作證?這裡的人哪個不想早日回家?只要當局給個甜頭,人人都會反對你!不錯,你挨打了,你卻無法證明這一點!」
    胡安不響了。
    限於技術性原因,我們無法做進一步的追蹤採訪,錄此存照。
   二、 特別監舍
   所謂特別監所,即英語中的「Special House(特別監舍)」或者「Jail in Jail(監獄中的監獄)」。是專門用來對付違規囚犯的地方。
   聯邦監獄中的特監大同小異。通常是設於監獄之一隅,以高牆或鐵網護之,自成特區。特別監所較普通監所更為堅固,窗戶奇小而鐵欄尤粗。
   人犯進入特監,當局視若重敵,往往三步設一崗,五步列一哨。特監囚犯得更換新囚服:紅衣紅褲紅帽紅履。五尺男兒一身赤,這不僅在心理上受到挫折,更重要的是,若有人敢於逃獄,則必定成為視覺醒目的槍靶。
   我們採訪了身居特監達四月之久的黑人槍擊要犯S。此人來自賓州,二十六歲,刑期為十九年半。據說,他在賓州大大有名,一度為頭版頭條的新聞人物。
   S很謙和地微笑著,由於坐困愁城,百無聊賴,他很樂於與我們交談。有問必答,甚至不待發問便言辭滔滔。
   特監的囚室長約五米,寬約三米。鐵床(雙層,甚窄)、鐵桌、鐵椅、鐵制馬桶(附有冷熱及飲水三管孔)皆經久耐用。
   特監視囚犯如猛獸。出入囚室,必先令其將雙手自門上之方孔探出來,緊緊銬住。如若兩人一室,開門之前,必先將另一人如法銬住,手續嚴格,一絲不苟。
   特監犯人每三天洗澡一次(這在天天沐浴的美國人看來是匪夷所思的懲罰),而且,淋浴室亦有鐵門重鎖,不得造次。
   特監容不得一切可能的、潛在的危險物品。牙刷必須折斷使用,鉛筆只能用寸把長的筆頭,整塊香皂亦在禁止之列,而代之以一管液體香波……
   平日每天有一小時放風。在嚴密監視下,被驅入一巨型鐵籠,任其跳躍喊叫。周末則不放風(節假日同此),二十四小時不見天日。如此嚴規,在美國監獄亦屬少見(黑手黨頭子高帝所在的監獄,每日必放風一小時)。
   S抱怨兩人一室太不自在。如若一人出恭,另一人只得面對牆壁,一動不動,待接到暗示后,方可轉身。
   每日三餐由看守自方孔以食盒送入,雖不可口,卻是真材實料,營養豐富。用畢,自原路遞出食盒。
   身居特監囚室,猶如悶在罐頭盒裡。當局深恐囚犯致瘋,想出種種疏導手段:每日,看守推著堆滿消閑書籍、雜誌的小車,逐室推薦;有時,甚至應囚犯之要求,從社會上搜羅有關讀物。每隔一日,看守還發放信封、信紙、郵票等,鼓勵囚犯在紙面上肆情宣洩……
   S坦承他懶得給任何人寫信,每日必塗畫裸女自娛。
   提及案情,S的牢騷如河水泛濫,一瀉千里。他無錢雇請私人律師,只得聽憑公訴律師的擺布。吃了許多暗虧。同樣的事情落到白人身上,刑期便不可能如此漫長。如果他交得出十萬美元的罰款,可以減刑十年。但是他沒有錢。他請求放棄美國國籍遠走他鄉,被告訴不許。我們問S是否上訴,他聳聳肩膀:「一直在上訴。但是,賓州轄區的第三巡迴上訴法院里,十一名法官有八名是檢查官出身,能有什麼好結果?上訴被駁,還可以運用『2255』條例再上訴,若再被駁回,則運用』2241』條例再上訴……」希望渺茫,卻不失為一種精神寄託。
   我們問S進入特監是否有特殊感受,他嘆了口氣道:「我只覺得一天比一天
   weak(虛弱)。」
   我們相顧點頭——這正是當局設置特監之用意。
   囚犯進入特監,既難亦易。說難,指進入特監要經過一定的法律手續。通常是舉行一次聽證會,當局與囚犯各自陳述道理,由一名獨立官員進行裁決。說易,任何一種小小不然的違規,譬如說家屬探視未留在監舍等候,都會判入特監三五日(自然是家屬離去之後)。更有甚者,新來囚犯由於文件欠全(這是法院的過失),也會被送進去吃苦頭!
   三、 百元偽鈔
   一張一百美元的偽鈔斷送了他的一生。
   他是印度人,姓耐吉爾。他主動要求披露大名,這種情形並不多見。他急於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遭遇。
   耐吉爾現年五十一歲,二十歲那年持學生簽證來美,專業是作曲。畢業后娶妻生子,過上中產階級的小日子。一九八七年秋天的一個平常日子,厄運悄然而至。那天,內兄一家來了,決定開車遠遊。於是來到附近的加油站。交費時,內兄遞過一張百元美鈔,耐吉爾接在手裡交給了加油工,人家找還他九十塊錢。彼此是近鄰,還開了幾句玩笑。
   三天後,FBI的特工上門了,銬走了耐吉爾。原來,這是一張絕版多年的偽鈔,系法國黑幫精工製作的。當局打算順藤摸瓜,抓出幕後黑手。如果他供出內兄,也就沒事了。但是,耐吉爾拘於郎舅至親之情,作出了另一種選擇。(內兄攜稚子幼女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不能供出我呀,如果他們把我遞解回印度,我的孩子怎麼活?」耐吉爾心一軟,竟然應了下來。內兄喜出望外,承諾包下他的律師費、工作損失費、子女教育費……天花亂墜。)於是,他在特工面前扯謊,在陪審團面前扯謊,在法官面前扯謊。謊話越扯破綻越多。他被陪審團定為有罪,法官於激怒之下判了他最高刑期:八年。
   「說起來都是命運捉弄人。」他回憶道:「判決下來后第五天,聯邦法律就偽鈔罪的刑期作了重大修改:最高刑期為一年半。而我命中缺少這五天,八年!」
   耐吉爾從溫暖的小康之家被拋進了冷酷無情的監房,猶如自雲端落入泥淖。最初幾個月,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尋死以及如何尋死。這時候,他才打算檢舉內兄以自贖,卻是於事無補了。
   耐吉爾只得認命,從此以牢為家。老婆因娘家哥哥闖下潑天大禍卻得以脫身,深感有負於耐吉爾,遂苦撐局面,拉扯兒女。八十年代,聯邦刑期只消坐滿百分之六十五(目前已上升為百分之八十五),熬過五年多,耐吉爾獲假釋出獄。
   這時的耐吉爾,已不復是當初那個敢於替他人頂罪的熱血漢子了。他心灰意冷,精神恍惚。當他得知內兄的承諾一項也未兌現,而且遠遁密蘇里州時,甚至連憤怒的激情也難以揚起了。僅報以一串冷笑。
   為了平復心靈創傷,耐吉爾開始酗酒。這毛病對於普通人尚可寬恕,對於假釋犯人則是致命的。終於,他酒後高速駕車,撞死一名婦人,重新回到監獄。假釋被取消自不待言,新帳加舊帳,合併執行十三年刑期。換言之,耐吉爾要到二千年秋季方得重獲自由。
   按照聯邦監獄的慣例,每八至十個月便須轉監。至今,耐吉爾已呆過十幾處聯邦監獄,稱之為監獄油子亦不為過。他認為新澤西州的聯邦監獄較好,而華盛頓的聯邦監獄極糟。真正是燈下黑!華盛頓的聯邦監獄與州監獄甚至郡監獄混合使用,形形色色的囚犯雜處。骯髒、不衛生、伙食極差。監規難以執行,囚犯們經常為爭看電視頻道、搶用洗衣機和微波爐打架。只要不鬧出人命,看守通常視而不見。
   耐吉爾嘆息道:「入獄容易出獄難。我昧於親情,玩忽法律,落到這步田地!入獄三十八,出獄五十一!這十三年正是成熟男人的黃金歲月!萬幸的是惡有惡報,我的內兄現在到了肺癌晚期,活不了幾天了……」
   他還取出家庭影集給我們看。耐吉爾太太十三年如一日,信守愛情誓言,挑起家庭重擔。有時,她必須一人兼三份工作,方能維持收支平衡。有趣的是,耐吉爾每日必去監獄圖書館,從各種報紙的招工欄目里搜羅信息,電告妻子前往應徵。
   「我有一個好妻子。」耐吉爾滿足而驕傲地道。「我的兒子現在是工程師,女兒是教師。我還有了一個兩歲的小孫女。」
   耐吉爾每日消磨時光的主要方式是給妻兒寫信。情意綿綿,連篇累牘。家人很忙,只能還以隻言片語。他每日進食極少,索性躺在床上寫信 。他說自己生怕再若什麼麻煩,延誤出獄時間,而終日躺在床上是不會惹麻煩的。躺得久了,難免異想天開——他問我們:「你們能把我的故事拍成電影嗎?」
   四、 蛇頭小林
    他的案子、刑期皆平淡無奇。而引起我們注意的原因是:他是唯一抱怨獄中
   時光流逝太快、不敷使用的囚犯。
   他現年二十八歲,白面長身,眉眼通順。十年前偷渡來美,落身於大都市紐約
   ,終為惡勢力所俘,不能自拔。從外表看,與普通善良青年無異,只是兩目時時游移,顯得別有一番歷練。   他從人蛇升格為蛇頭,只在兩年間。他接連作了幾擔人頭生意,收益頗豐。而且,他的膽子越來越大,各種社會關係越來越複雜。終於,他的好日子到了盡頭。使得他落入法網的是一擔只有兩名人蛇的小生意,真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個案子原是在紐約州司法系統辦理,並不怎麼嚴重,但是當聯邦特工介入之後,情況就不同了。聯邦特工成功地從他們一夥中分化出來一個污點證人,竭力順藤摸瓜,把案子作得轟轟烈烈。他們(共四人)在州監獄里關押了半年後,州法官宣布撤銷此案,他們被釋放了;這時,守侯在旁的聯邦特工一擁而上,將他們重新逮捕。按照聯邦法律,檢方可以在審判中使用污點證人,而州法律無此方便。
   污點證人是他們昔日的手足兄弟。為了脫罪,編造了許多離奇古怪的江湖故事。他們不服氣,雇請大牌律師與聯邦檢方打官司。法庭審判長達半個月,波瀾起伏,曲折多變。按照他的說法是「就象電影一樣好看。」但是這場好看的官司最終以他們一夥被定罪而結束。這時候,他的新婚妻子懷孕九個月了,在聯邦法庭上放聲大哭,被法警攆了出去。
   我們問道:「陪審團里有無黑人、西班牙裔?」
   他想了想道:「都有。但是他們對非法移民有偏見,根本不管證據中互相矛盾的地方,就匆忙定罪。」
    刑期拖了半年才下來五年。較之律師預想的九年,好歹少了一大截。妻子生
   下個大胖小子,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自是可想而知。
    他嘆道:「到了落難的關頭,還是親人靠得住!老婆抱著兒子來探監,一串
   叮囑一串眼淚!父親來信說,年輕時跌跤是壞事也是好事,爬起來再前進……」
   我們趕緊問:「你父親做什麼工作?」
   「他是建築工程師。他常常給我寄書來。讓我抓緊時間學習。」
   他在獄中報名參加了英語班、繪畫班、電腦班。在食堂做工時,不忘隨身帶上牛津大辭典。他落網時尚有些積蓄,現在都拿來補貼家用了。老婆珍惜他求學的志向,每個月都有新書寄來。還匯寄充裕的零用錢。他大手大腳地在小賣部購物,不管有用無用,不花光購買額(每個囚犯每月最高購買額為275美元)不罷休。他樂善好施,頗受獄友們擁戴,久而久之,自己也形成了一種優越感。
   這時,他舉起保溫杯喝了一口熱茶,我們看到茶杯上寫著端正的漢字:「明天一定比今天更好!」不禁發出會心的微笑。
   他忽然發問:「你們會不會彈吉他?」得到否定答案后,遺憾地道:「我就著《簡明吉他教程》學吉他,進步得太慢了。我還想參加健美班,可惜實在擠不出時間了。」揚了揚白凈寬豁的額頭,又問:「聽說二月河中風了,是真的嗎?我喜歡看他的小說。」
   我們說:「有這事。看來,你知道的不少。」
   他頗為自得:「我人在獄中,可消息靈通。」
   我們笑道:「好一個消息靈通人士!說說,你在這裡最大的感悟是什麼?」
   他一發而不可收地道:「千萬不要跟聯邦當局打官司!聯邦檢察官都是玩法律的能手,不管有無證據,他們都能贏!當然,聯邦不大可能誣陷一個完全清白的人;但是,假如你犯了輕罪、小罪,你就變成案板上的一塊肉,任憑聯邦宰割了!我們那個污點證人滿口胡說八道,聯邦卻鼓勵他在法庭上說假話……進來以後,看得多了,才發現美國監獄真黑暗!有人判了十個月,一半監內,一半監外,聯邦說他沒綠卡,一直關在牢里,十個月後遞解出境;有人已經滿期,卻逼著他上法庭指證昔日的同夥,否則不予釋放,想找個借口還不是輕而易舉……聯邦監獄進來容易出去難。」
   採訪結束后,他走出十幾步又回首:「聯邦是天下第一幫!全世界誰敢惹?」
   精彩!我們為之一悚 ——這話一旦成為鉛字,彌足不朽。
   五、 父子毒梟
   他們是聯邦監獄里不多見的父子檔。
   他們是泰國籍華人,說一口漂亮的京片子。父親現年六十二,一副鄉村老漢的模樣:謝頂,殘留一抹黑髮。臉色黝黑,上唇有顆帶毛痣。只是,我們與之交目時,隱約可見一絲狡黠。兒子四十七歲,也望之如樸實人:眉眼周正,一團和氣。父子相差僅十五歲,在普遍性早熟的泰國,十分平常。
   他們曾將數以噸計的毒品自東南亞運進美國。他們的大名曾出現於美國國會關於毒品的正式咨文。端的是黑道上舉足輕重的了得角色——名嘈國際的大毒王甘裕良的左右手。
   時至今日,這父子檔下獄已然九年。我們採訪他們時,兒子(姑且名之為阿三)連連搖頭:「在聯邦監獄里不能隨便說話。前年,我向朋友要一瓶中國醬油,監獄當局硬說我是在用暗語進行毒品交易,我真是啼笑皆非!……」
   我們同情地道:「不必勉強。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阿三沉重地說:「我們父子被老甘騙了。」
   原來,甘XX於1988年在紐約落網。為求自保,迅即秘密轉變立場,幫助FBI誘捕同黨。他打越洋電話邀請阿三父子來新加坡晤面。父子倆不疑有變,欣然就道,甫走出機場大廳,即被國際刑警組織的便衣探員銬走。
   「我們父子倆在新加坡監獄里呆了八個月。打一場是否引渡美國的官司。我們輸了。在東南亞這些弱勢國家裡,美國佬要的人,怎能不給呢?雖然我們在新加坡清清白白。哦,我們不敢不清白——在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攜十五公克毒品就要弔死。我認識的兩個香港女孩子在新加坡攜毒品闖關失敗,大的那個21歲,弔死了。小的差一個月滿十八歲,判處25年!新加坡的監獄苦呀,水泥地,一層席。我腳上磨出了肉繭,(他脫襪讓我們看)永遠退不下去了。牢房裡沒飲水管,只能從清洗便桶處接水喝……每天接見家屬20分鐘,戴銬!新加坡是花園城市,吐口痰要罰款;可法院廁所里屎尿橫流,無人清理……」
   我們問:「你們二位怎樣來美國的?」
   「坐軍用飛機。美國佬派專機接我們父子。軍機的座位都是面朝尾部的。中途在關島、夏威夷、西雅圖加油,最後降落紐約的。美國佬的空軍基地就象曼谷國際機場,停著千八百架軍機……」
   我們問:「父子同機,哭沒哭?」
   阿三挺了挺胸脯:「怎能哭呢?只不過流了幾滴英雄淚。」
   他們在紐約的聯邦法院認罪后,各判十五年。那時,聯邦刑期只需坐滿65%(現在已提升為85%),故十年即可出獄。
   阿三感慨道:「人家是十年寒窗,我們父子是十年鐵窗。我被捕時,小兒子才三個月,現在是小學生了。入獄時滿頭青絲,現在是白髮蒼蒼了。我三天兩頭給孩子們打越洋電話,哄他們說爸爸在外國經商,總有一天要回家團聚……就這樣瞞哄了近十年。假如當年知道美國佬要抓我們,我們早就藏起來躲起來了。」
   我們好奇地問:「是不是遁入空門,成為和尚?」
   「不是。美國佬要抓你,躺進廟裡也不安全。只能上山崗,參加緬甸反政府游擊隊,託庇於李天煥、段錫文等大頭目。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我們問他如何打發獄中時光。
   「無聊唄。十年沒碰女人,這叫什麼生活?荷蘭監獄每月可召妓一次,當局還抽稅。美國佬太不人道了!沒法子,我只好跟報上徵婚的中國女人通通信,打打電話;胡思亂想一下,過過嘴癮……」
   他們在獄中人緣極佳。有幾位貧苦難友得不到外界接濟,他們便吩咐律師寄給該人一、兩百美元。有一次甚至令妻子自泰國寄零用錢給那些苦人。
   臨別時,阿三突然叫道:「白粉也是生意!我們沒有強買強賣,為什麼抓我們?!……」
   無人搭接這個話茬。早在一百多年前,林則徐已作出回答。
   六、 私煙販子
   說起來,這也許是聯邦監獄中最輕微的案件了。
   這位台灣老者,與妻子搭檔,從弗吉尼亞州販來未曾打稅的香煙,通過各種管道在紐約售出,牟取利潤,歷時經年。
   他中等身材,敦敦實實。國字臉,闊嘴巴,手大腳大。他甚是健談,我們剛剛道明來意,他便口若懸河,一瀉不止。
   「作孽啊,老了老了,跑到美國來坐牢,八個月!我是當兵的出身,當兵時從未關過一天禁閉,現在一下子就是八個月!……」他一口江浙話。
   他是大陳人,少小隨國軍撤退台灣,被譽為「大陳義胞」。及長,加入國軍中的特別隊伍——「反共救國軍」,專事對福建前沿地區突擊、騷擾。他因體格強健,當過蛙人也當過傘兵。屢屢漏夜偷襲大陸,有時割去一段電線,有時弄走幾袋糧食;他們自不免與解放軍及民兵交火,他們的武器好(一律美式),對方的兵員多(全兵皆兵),打起來互有傷亡。他的戰友中不止一位丟了性命,他的命大,僅被流彈擦傷小腿。有一回,他們一夥打死一個民兵,將腦袋帶回金門請功。據說,這個首級由軍機運回台北市,足見上峰何等重視。自然,現在看來,這些軍事活動都是小兒科,全無意義,而在當時,卻為蔣老先生「反攻大陸」的迷夢增添了實實在在的註腳。
   從國軍以士官長退役,他又去跑遠洋船,擔任廚師。去過六十幾個國家。他的文化低(國小畢業),對人文風光之興趣遠遠不及流娼野妓。他長於此道。時至今日,他仍不忘向華裔難友宣講嫖妓經驗,津津有味,眉飛色舞。
   後來,年紀大了,跑不動了。他便與妻子由女兒辦了移民美國。工作不好找,生活很艱辛,他一頭扎進中國餐館當炒鍋,妻子給人家當保姆。他篤信「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便開始留心財路。恰在此時,一位當年的軍中袍澤出現了,指點他去弗吉尼亞倒煙。他大為歡喜,就象瞌睡時有人送來了枕頭。
   倒煙並不需要多少資本,也不必掌握高深英語,只要膽子大,一回生,二回熟,好做得很。他很快便成為這一行的能手。他太太興奮地參加進來,與餐館、衣廠等等建立了包銷包售的業務關係。夫妻檔的生意蒸蒸日上。賺了許多美國人所謂的「EASY MONEY(容易到手的金錢)」。
   這路私煙生意使得他聲名大噪。甚至常有外州鄉下餐館的人幕名找到家裡。於是,他專門租下藏煙的庫房,進一步擴大營業額。
   我們利用一個空隙發問:「你難道不知道這是犯法?」
   他梗了梗脖子道:「怎能不知?我老太婆被煙酒局抓過四、五次,每次關幾個小時,罰一、二百元就放了。」
   常言道:上得山多終遇虎。他撞到了聯邦特工的手裡。人家使用各種偵察手段:錄音、錄影、盯梢、卧底……時間長達半年。他一直渾然不覺,悠哉樂哉。
   案發日,特工們開著廂形車來抄家。他碰巧出門了。他太太見大事不好,索性橫下一條心,掩護老公。人家問:「你先生呢:」他太太說:「我沒有先生,我是單身女人。」人家亮出了有關的相片。然後開始大抄其家。搜查令上寫的是搜查毒品、私煙,所以連麵粉、白糖、食鹽等等一併拿走,送入化驗室。是日,他們夫婦名下的保險箱也被抄檢,銀行戶口被凍結……他只得連夜投案自首。
   到此,老兩口才發現世上沒有賣後悔葯的。如果早一步收手,如果回台灣娶兒媳婦、如果行動更為警覺……他們都可以平安無事。只是一切都太遲了。聯邦檢查官是嚴厲的,他太太在煙酒局的幾次失手,統統被提交聯邦法院,致使他們被當成慣犯了。而按照常例,州司法系統的資料並不在聯邦司法系統使用。真的要坐牢了,他太太終日哭哭啼啼,以淚洗面。他拿出當年阿兵哥的倔脾氣:「哭有什麼用?!你前面有兩條路,一是去死,一是去坐!……」專程自台灣飛來的小女兒從旁勸解,老太太才止了哭泣。
   展視前景,他說:「出去后,我馬上回台灣。聯邦把黑錢白錢都抄走了。我老了,做不動了。回台灣,政府每月補貼一萬多新台幣,夠吃飯了。」
   七、 幫派老大
   近十幾年來,聯邦政府實施鐵腕,相繼掃蕩橫行於華人社區的黑社會幫派——東安幫、青龍幫、飛龍幫、天生殺手幫、飛虎幫、鬼影幫、福青幫等等。曾經為患唐人街的上述幫派,業已灰飛煙滅。
   有幫派則必有幫派老大。他們在聯邦監獄中近況如何?我們採訪了鬼影幫老大、XX幫老大以及東安幫老二(套用一個中國人熟悉的辭彙就是「副統帥」)。
   鬼影幫老大現年三十餘歲,五大三粗,不象是廣東人。他一臉憨厚,甚至有幾分遲鈍。很難想象此君曾策劃過多次血雨腥風的江湖火拚。
   他殷勤地取出速溶咖啡招待我們。這時,我們發現立櫃內貼著一系列家庭彩照,不禁駐足凝視。第一張全家福,他立於正中,伸出雙臂統攬幾個幼弟稚妹,父母雙親卻站在兩側。彷彿他是一家之主。接下來的幾張照片上,那些弟妹已長大成人,成為畢業典禮、結婚典禮的主角。母親衰老了。照片上沒有他和他的父親,因而給我們留下了充裕的想象空間。
   「二十年呢……」言及刑期,他似笑似嗔地發出一聲輕嘆。如此悠遠而漫長的鐵窗歲月令我們為之一凜。他拒談江湖舊事,只說自己已篤信佛教,每日轉珠誦經,不修今世修來生了。他說話慢吞吞的,對我們的問題愛搭不理。大而無神的兩眼迷茫地望著前方,喃喃地顧自講述獄中生活。
   他入獄已逾五年,完全適應了這個環境。單身一人,無家累,無牽挂。偶在獄中遇見昔日的手下,恍然有隔世之感。他吃得下睡得好,體重不斷增加。至於十幾年後的自由生活,想也不去想。最後,他施佛禮結束談話。
   接下來的是東安老二。他三十齣頭,猛看去象是唐人街上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的潦倒青年:面色蒼白,頭髮蓬亂,沒精打采,兩肩不齊。仔細看,始發覺那是一股游移於眉宇間的江湖霸氣。
   「你們要是聰明就抓緊時間趕快問。」他首先發話。居高臨下的口吻。我們反倒一時無話。他侃侃而談,完全不象是入獄十二年之久的囚犯。他極其懷念昔日的美好時光,急於一吐為快。
   與常人不同的是,他生來便擁有一位享譽江湖的哥哥(是親哥哥,而非結拜兄弟)。這是他的大幸,也是他的大不幸。大幸——他一出道便具有不容小視的江湖地位,而這是尋常人等出生入死、經營多年才能達到的。大不幸——哥哥被判終身監禁,他是十五年。量刑較幫派成員為重。
   東安幫禍害一方,他是積極分子。自謂是神仙日子。可惜這神仙日子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入獄之初,他不改江湖小霸王的惡脾氣,仗著幾下李小龍徒子徒孫
   的花拳繡腿,與難友爭勇鬥狠。屢屢被關進小號,操行評分不斷下降。若非如此,他現在已獲得假釋了。而今,他終於被磨得沒脾氣了。說到這裡,他突然打住:「我要去做工了。回來再和你們談話。」
   依然是一派首領氣概。只是,我們再無機會見他了。
   再一位,是某某幫老大陳某。這個幫派始終沒有正式命名,故只能以「某某」稱之。陳某系福建人,偷渡來美后,既糾眾以打家劫舍為業。而且,他們專挑福建鄉親下手。其典型作案方式為:探明何處有福建新移民,便漏夜上門,以家鄉方言賺開門戶,將受害人捆在一處,大肆洗劫。若女主人薄有姿色,即肆行輪姦。如遇反抗,陳某必定開槍傷人……他公然揚言:「打劫很刺激,很好玩。」
   九四年,陳某判刑二十七年,時二十三歲。他在獄中大聲咆哮:「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坐牢?!毛主席教導我們說: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他因而被送往管制等級最嚴厲的聯邦監獄。
   我們早已熟知無產階級專政鐵拳的威力,而今始知資產階級專政鐵拳也不白給。聯邦當局制訂了一系列無關酷刑、卻又針對人性弱點的嚴格措施,輕而易舉地降伏了他。現在,陳某已安於鐵窗生涯,說:「住著啦。按大陸(標準)說,這裡是幹部療養所啦。」
   我們問他現在最想要什麼。他直言不諱:「想要女人。出去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女人。」
   陳某現年二十九,尚在興旺時期,想要女人實屬正常。只是,既使他表現良好,出獄也得十七年;屆時,還有這種如饑似渴的欲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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