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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李希凡 畢汝諧(作家 紐約)

作者:biruxie  於 2021-2-21 19:05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熱點雜談|已有1評論


憶李希凡 畢汝諧(作家 紐約)
   
由於上輩人的歷史淵源,我一向稱呼李希凡為「希凡叔叔」。解放前,李希凡失學失業,呆在姐夫趙紀彬家賦閑,鬱郁不得志.趙紀彬與家父母之間有著中共地下黨的組織關係,過從甚密;家父母且頻頻以左傾書籍誘導李希凡憧憬革命。
   李希凡資質很高,非平凡學子.建國后, 就讀研究生的李希凡與藍翎合寫紅學文章,批評俞平伯,得到毛澤東的賞識,26歲一舉成名,成為全社會矚目的焦點人物;其事有如抽中政治彩票,無限風光、十分離奇;羨煞多少渴求名利的年輕人!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自古如是.
   (著名右派林希翎,棄本名「程海果」而自李希凡、藍翎各取一字,以「林希翎」名揚天下。
   ——幾十年後,我在紐約見到林希翎,問以原委,她淡淡地道:「年輕人嘛,虛榮心。」)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李希凡是一貫的左派;與姚文元同為文藝戰線上的兩面旗幟,人稱「南姚北李」。每有新書問世,即有李希凡的評論文章見於人民日報文藝版,並被廣大讀者視為可以信靠的權威評論。我曾經在借閱的「葉爾紹夫兄弟」、「播火記」等書中,見到書主特意剪藏的李希凡的書評。

   我家與李希凡如此相熟,卻從不見他登門.家母道:「希凡驕傲了,他應當看看我們,卻一直不來……」
   不來我家倒也罷了,中宣部文藝處長袁水拍住在我家樓下,有一回,李希凡提著禮物去拜訪袁詩人,卻錯敲了我家的房門,弄得大家好不尷尬!
   然而,事情都有兩重性——恰恰是這樣一種愧疚心理,使得李希凡於文革期間為我的出路鼎力相助.
   18 歲那年,我完成了一部三十萬字的長篇小說《文革風雷》,自然有些飄飄然;將厚厚的手稿送到李希凡家,期待讚許。
   李希凡身高體健,滿臉煙容,夏天喜穿短褲。客廳牆上掛著毛澤東接見李希凡的大幅黑白照片;領袖氣度雍容,希凡神情拘謹,恰成鮮明對照;中間有個高額頭的壯年人,我問這是誰,李希凡說是胡風。
   我們開始了漫無邊際的談話,而後集中地討論俄羅斯文學中」多餘的人」系列形象;我還出了個丑(用北京土話來說是「露怯」!):李希凡提及老舍早期作品《趙子曰》;我不知此書,脫口而出:「趙子岳?趙子岳不是北京電影製片廠的演員嗎?」 李希凡客氣地將視線移至別處,不言語。
   一周以後,李希凡直截了當地對我說:「你寫得不好;啊,市委書記就是肚子大;我讓大萌(李希凡的長女)看了幾章,她也看不下去了!你寫得不吸引人。《紅旗譜》雖然有路線錯誤,開篇卻很吸引人——平地一聲雷,馮老蘭要砸鍾了!」
   我當時自命為「神童」,聽了逆耳之言,真如被兜頭澆了一瓢冷水!
   事後,李希凡對家父說:「 汝諧形象思維的能力很強,是搞文學創作的料子;他的年紀太小,還不能駕馭長篇小說這種形式。」
   不久, 上山下鄉的狂飆掀起,我躲入趙紀彬 (時任中央黨校高級顧問)家,裹足讀書;恰與昔日失學失業的李希凡相仿.其時, 中央黨校人員全遷河南,院落樓舍已經由國防部繼承,到處都是大兵;趙紀彬則因毛澤東於八屆十二中全會欽點 (「我喜歡讀趙紀彬的書,應當讓他繼續寫」),得以留在北京寫作批孔文章(幾年後, 趙紀彬於批林批孔運動名噪一時;且因得寵於江青,而與馮友蘭 周一良等同被世人譏為」北門學士」,那是后話);在那個人人自危的年代, 趙紀彬家因有」最高指示」的保護而成為罕有的避風港.我與趙伯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讀書寫作;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其樂也融融.
   在長輩的談話中,我得知江青最先找過李希凡,讓他撰文批判京劇《海瑞罷官》;李希凡不知深淺,竟然回以「前兩年,我和吳晗就歷史劇是藝術還是歷史打過筆仗,不想再惹他了」;江青深為失望,只得改去上海指派姚文元寫作這篇成為文革導火線的黑文章。文革開始后,李希凡後悔不迭,謂「當黨(其實就是秉承了毛澤東旨意的江青)要求我戰鬥時,我因為路線鬥爭覺悟低而放棄了」;李希凡力求補過,以「黎帆」的筆名在人民日報發表大塊文章頌揚文革,卻是晚矣!
   以今天的角度視之,李希凡因「路線鬥爭覺悟低」而免為禍國殃民的歷史罪人,可賀可慶!人的一生,充滿了亦福亦禍的偶然因素。
   毛澤東、江青夫婦對李希凡皆有知遇之恩。李希凡說過:」假如沒有毛主席,我的文章只能用來壓箱底.」毛澤東是中國第一忙人,卻還抽暇關注李希凡的文章.當李希凡著文批評王蒙的」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時;毛澤東發話了:」 李希凡的文章僵化了,看來人民日報呆不得呀.」文革前,江青是個大閑人,常常以主席夫人的身份在文藝界走動;對李希凡頗為關照。因此,李希凡雖然是個十六級的小幹部,在人民日報社卻是能夠通天的特殊人物,在政治上、生活上都享受司局級待遇. 李希凡的稿費頗豐,在人民日報社被同事們戲稱為「新富農」。
   人民日報歷任第一把手吳冷西、唐平鑄、陳伯達均視李希凡為眼中釘,遠不得,近不得;只得給李希凡穿所謂玻璃小鞋.
   李希凡的名聲極大,文革初期來人民日報社造反的外地學生,都好奇地想看看李希凡長得什麼樣子,結果大失所望:「這是李希凡?這明明是李逵嘛。」
   躲過了上山下鄉這一劫,我當了學徒工.還是一百個不高興.為了自勞力者變為勞心者,我以模範知識青年金訓華的素材,創作四幕話劇「鷹擊長空」;送到總政話劇團劇本組,得到一份評價頗高的意見書.然後以此為敲門磚,四處活動,想謀求一個文墨方面的差事。李希凡看在家父母的面上,大力相助;每天在辦公室里打電話(李希凡的同事都覺得奇怪:這個姓畢的和李希凡到底是什麼關係呀?),拜託詩人李瑛、八一電影製片廠副廠陳亞丁、北京軍區文化部副部長鬍可、原總政文工團團長陳其通少將等軍隊文藝家;中央五七藝術大學(江青兼校長)成立后,又鑽營了一番;甚至不得已而求其次地找到河北梆子劇團;江青說河北梆子高亢、嘹亮,體現了燕趙勞動人民的情懷;河北梆子劇團因而招聘編劇,我去應聘(另一位應聘者是著名右派徐盈、彭子崗之子、後來成為著名民俗專家的徐城北先生;當時他提交了一個京劇劇本「幸福泉」)……這些努力統統都因功虧一簣而失敗了!以致李希凡對家父母說:「汝諧事難諧,我簡直有些迷信了!」
   後來,李希凡聽到社會上關於我寫作文革地下小說《九級浪》的傳聞,嚴厲而急迫地向我探問究竟;我硬著頭皮,矢口否認:「希凡叔叔,絕無此事。」
   文革高潮時,有一回,觀看樣板團的演出之後,江青特意坐到李希凡身邊,親切地耳語幾句;江青走後,李希凡熱淚盈眶;報社軍代表急忙趕來問:「江青同志有什麼重要指示?」 李希凡一言不發。而今江青已不能言,李希凡又不肯言,「江青同志的重要指示」,只能永遠地湮沒了。
   江青畢竟是江青,喜怒無常;當她心情欠佳時,也曾經當著眾人挖苦李希凡是文藝評論員,批評他不懂哲學。文革結束后,清查人員在江青家裡發現大批於毛澤東逝世后寄來的效忠信,內有李希凡的幾封,從而成為李希凡的政治污點。其實,這是任何人處於李希凡的地位都會做的事情,不足為怪。中共高層鬥爭複雜殘酷, 李希凡乃一介書生,一次又一次地站錯了隊,在所難免.
   如同許多著名學術搭檔一樣,李希凡、藍翎也以結怨而分道揚鑣;藍翎寫過「四十年來半部書」一文,指責李希凡不君子,而李希凡也著作文反擊藍翎不地道;對此,公說公理,婆說婆理,局外人難以置喙。我覺得,性格即命運。李希凡的性格比較適應所處的時代,而藍翎的性格與所處的時代格格不入,從而造成兩人的天壤之別的命運。
   李希凡是真正的左派,並非掛羊頭賣狗肉的假左派.有一回,李希凡的岳母公然浪費糧食,並對統購統銷政策發牢騷;李希凡馬上還以顏色,將其逐出家門。
   李希凡性格剛正,生活作風正派(恰與藍翎形成對比,後者因生活作風不檢點而錯失了當年極其難得的出國機會),小節無疵點.至於所謂大節,見仁見智,不必細究了.
   李希凡夫人(戲劇家協會的幹部)曾經對我說過,李希凡的文章都是為戰鬥而寫的。信哉斯言也!如今回過頭來檢視,李希凡的著作,除了紅學和魯迅研究,大抵沒有什麼學術價值,令人扼腕嘆息。
   神童作家劉紹棠平反后,對我說過「希凡原來和我最好了;我的兒子、希凡的女兒同年出生,我們給他們訂了娃娃親.我被劃成右派后,希凡馬上毀了娃娃親!」不過,聯繫到那個火紅的革命至上的年代,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打倒四人幫后,我去首都劇場看內部電影.戲劇家協會的大麵包車到了,柯岩(賀敬之之妻、王震的乾女兒)出現時,人們蜂擁而上,百般諂媚;而李希凡夫人出現時,無人理睬;我暗嘆世態炎涼,怕李希凡夫人覺得難堪,連忙隱入黑暗中……
   出國后,我與李希凡斷了音問.據說,這些年來,每逢毛澤東的誕辰,李希凡都要帶著女兒、女婿(李希凡只有三個女兒,戲稱是「清一色」),前往毛澤東紀念堂拜祭——作為已逝毛澤東時代的欽點狀元,寧不對故皇懷有永恆的感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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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 慈林 2021-2-22 12:08
很討厭首頁的廣告,一打開,就是廣告,狗皮膏藥似的,刪除還不易,基本無人看。建議不要上這廣告了,妨礙閱讀,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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