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小說:反熵行動(轉載)

作者:有話好好說  於 2012-8-9 16:0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網路文摘

關鍵詞:小說,

        生活若沒有意義,則更值得人們去經歷它。     ——加繆

     一

    熱力學第二定律真是一個殘酷無情的東西:宇宙中所有的事物無限趨向於混沌,也就是熵增。人從出生,成長,到衰老,死亡,無限地趨向於解體,腐爛,化為細胞,在土中或空中消散;樹和草也是這樣;就連石頭沙子也不能倖免。你可以想象這個過程像一場巨大的泥石流,摧枯拉朽,把一切可以稱為美的東西消滅得乾乾淨淨,杳無蹤跡,就像它們從未存在過一樣。

      我暗自下定決心,要搞一個反熵行動,雖然我明知最終勝利屬於熵,但是我還是要跟它較量一下。

      人不能活得太理性,什麼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有迷惑,沒有痴迷。這樣活法最直接的害處就是你不可能愛上任何一個人。因為愛除了痴迷,什麼也不是。不知從哪裡聽到一句可怕的話,如果一個女人在26歲之前沒有戀愛過,那她一輩子也不會愛了,因為到了那個歲數,什麼都看明白了,不會再陷入迷戀。我已經25歲了,我要抓緊了。

       二

      我的試驗品是東東。東東是新來的,跟我同歲,是我部門的同事。我之所以選上他,是因為他符合我心中美男子的標準:臉頰清秀瘦長(不特別長),身材也清秀瘦長(不特別瘦),有一雙智慧的眼睛。他最近在長青春痘,看來是憋的,他不自慰嗎?不會?不想?不敢?青春痘不影響他的清秀,我擔心的倒是他心理扭曲,如果他連自慰都自責的話。

      我明知女追男一般沒有好結果,可我還是不得不採取主動,因為我仔細觀察了一下,他對我沒這個意思。要是等他主動,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也許永遠等不到也未可知。最近有個女孩常常出現在他身旁,看來他正在談朋友,我得抓緊了,趕緊動手把他嗆過來。我要快點還來得及,因為那女孩沒我漂亮。他不會是同性戀吧,聽說同性戀專愛找難看的女孩,他們受不了漂亮女孩。

      我們的工作間是一個其大無比的空間,被上空的隔板隔出幾十個小空間。標準的配備。我趁他上衛生間的當口,在他的辦公桌上留了一個條,上面是我的QQ號,署名「神秘女友」。

      他回來了,看到我留的條子,開始左顧右盼,他智商再低也能猜出來,寫條子的是這間屋子裡的某個人,因為他總共出去了三分鐘。他的眼光轉向我這邊時,我抬頭跟他對視了一下,微微一笑,旋即低頭。他猜出是我了嗎?

      QQ的來信提醒終於蛐蛐似的響了起來。不錯,首戰告捷。

      是你嗎?他寫道。

      是我。我寫。 

      你要幹什麼?

      跟你交個朋友。

      什麼朋友?

      男女朋友。

      我有女朋友了。(糟糕,沒想到那女的已經是女朋友了。)

      還有競爭上崗的機會沒有?

      半天沒迴音。

      他不寫我寫。我寫:我不會放棄的。

      還是沒有迴音。

      我遠遠望著他的背影,他靜靜地埋頭工作,他心裡起了波瀾沒有?是在思想鬥爭,還是什麼感覺都沒有?

      我繼續發動攻勢,傳了一首此前不久寫的歪詩給他:

     我的心,渴望愛情

       我的心

      渴望愛情

      像大旱時節的土地

      盼不來那場滴落龜裂上的甘霖

      像洶湧澎湃的瀑布

      找不著那支適合被灌滿的小瓶

       像布滿大地的乾柴

      等不到那顆把它們點燃的火星

       我的心

      渴望愛情

       他終於回信了:詩不錯,是你寫的嗎?

      他太小看我了:當然是我寫的。

      他寫:沒想到你會寫詩。

      我寫:朋友的事怎樣?

      (又沉默了半天,終於)試試看吧。(啊,首戰告捷,這才是真正的首戰告捷,剛才那個不算。)

        三

        第一次約會我選了陶然亭。因為那是離我們公司最近的公園。我準時到了公園門口,可沒有他的蹤影。這不是個好兆頭,哪有約會男方晚到的道理。看來我在他的心中沒什麼分量。

       大約比約定時間過了五分鐘,才看到他往這邊走過來,不慌不忙,沒有趕時間的意思。

       他見了我,微微一笑,說了聲:對不起,堵車,晚了點兒。

       我撅著嘴,對自己的早到又氣又悔,眼淚都快下來了:沒有你這樣兒的,讓女孩等,我好沒面子。

       他伸手攬過我的腰,說:我說了對不起了,你還要怎麼樣?要罰跪才行?

       聽他這麼說,我破涕為笑:這次原諒你,下不為例。

       他說:你肯定有下次嗎?這麼自信?

       我還真沒想過其他可能性,讓他這麼一說,我停下腳步,認真地直視他的眼睛(稍稍有點仰視,他比我高半頭,大約一米八的樣子),問他:你跟我不是認真的?

      他說:誰說我不是認真的?

      我說:那怎麼會沒下次呢?

       他楞了一下,沒有回答。

      我們租了一條船,是用腳蹬的。

      我們很快駛離岸邊。湖面上微風習習,令人心曠神怡。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誰也沒說話。

      他終於打破沉默:你看上我什麼了?

      我說:你很帥呀。

      他說:就這麼一個理由?

      我說:你智商高。我受不了笨人。

      他說:你怎麼知道我智商高?

      我說:從眼睛看出來的。

      他說:哇,你會看相啊?

      一旦聊起來,就收不住了。我是那種直截了當的人,我從小就不知道什麼話題是不能談的,只要對方是正確的人,我就能造成無話不談的氣氛。比如,談著談著,就從他的青春痘說到了自慰。

      我說:你不自慰嗎?

      他難以置信似地瞪著我:這樣的問題也能問?

      我說:怎麼啦?不敢回答?

      他說:有啥不敢的,只是對你有點刮目相看了。

      我堅持問:答案是什麼?

      他說:當然,有不自慰的男人嗎?

      我說:沒有心理障礙?

      他說:沒有。

      我說:好,這我就放心了。

      他問:原來不放心來著?

      我說:是呀,怕你是個心理有病的人。要交朋友,能不摸摸底嗎。

      他反問我:你呢?

      我說:我什麼?

      他說:你自慰嗎?

      我模仿他的語氣說:當然,有不自慰的女人嗎?

      他說:女的自慰的不多吧?

      我說:那是過去,老一輩的還有三成女人這輩子沒來過快感呢,多嚇人,真是白活了,白做女人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有個問題不知能不能問:你不是處女了吧?

      我哈哈大笑:瞧你緊張的那樣兒,你們男的對是不是處女怎麼總是那麼神經兮兮的。我還能是處女嗎,我都25歲了。

      他顯然鬆了口氣:我這不是怕你萬一要是處女,我這責任就太大了。

      我說:怕負責任哪?放心吧,我不會賴在你身上的,不喜歡就分手。

      他說:這兒還沒談呢,就說到分手啦?

      我說:是你提起來的嘛。我可沒說這就分手,要分手也得先在一起啊。

      我終於搞清楚他女朋友的事兒了:原來是他親戚介紹的一個富家千金,比他家有錢得多,他正不情不願呢,我就打上門來了。哪個男子漢願意吃軟飯呢。就是自己有錢,女方要是太有錢,男的心裡也彆扭。

      這次約會的成果是他吻了我。這就是21世紀的速度。是我陳依依的速度。

        四

        有緣就是有緣。公司居然派我們倆去上海出趟差。天底下還有這麼湊巧的事兒嗎,在我倆關係發展的這個關鍵時刻?我認真地把這當成天意,著意準備了一下,連帶什麼內衣的細節都想到了。

        一出虹橋機場,馬上覺得上海跟北京不一樣,現代化程度就是高,服務就是像模像樣。等候計程車的長隊秩序井然,幾位著裝整齊的導租員戴著雪白的手套,快速有效地報出顧客被分配的計程車的位置號碼,一輛輛計程車載上客人迅疾離去。雖然等候的長龍蜿蜒數十米,但是很快就輪到我們。露天冷氣噴出白霧,電子屏幕顯示氣溫34度,等候區溫度26。想起北京火車站亂鬨哄一窩蜂似的計程車站,不由人不服氣上海,雖然上海人和北京人大多數時候像天敵似的互相看不慣。

       幾年沒來上海,上海又添了好多高樓大廈,一路上令人目不暇接。東東把手悄悄放在我手上,我感覺到內心的悸動。愛情真是奇妙啊。手還是原來的手,普通的手,怎麼有了愛情它們就變成神經放大器了呢?皮膚接觸的刺激感覺強烈了一千倍。我輕輕拿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臉頰上,然後在他手心輕輕一吻。他再也把持不住了,我們倆吻在一起,一直吻到車到賓館,足足有二十分鐘時間,引得司機不時從後視鏡看我們,我們也顧不了那麼多,隨他看去。好在那司機一點不討厭,一言不發,眼裡帶著一絲笑意。

        我們倆要了一個標間,感謝社會變遷,要是在十年前,我們倆拿不出結婚證是不能住一個房間的。現在總算是對戀人網開一面了,不用做賊似地了。

        我們倆到了房間,什麼也顧不上就火急火燎地做了愛。這是我們倆之間的第一次,雖然不是我們各自的第一次,但是感覺還是很新鮮,很刺激。我終於得到他了。他終於完完全全是我的了。這感覺真好。又是一次大捷啊。是我對熵增趨勢的一次大捷。

        我們在賓館對面的一家小館子吃晚餐。白斬雞是少不了的,雞骨那裡還有絲絲血跡,雞肉又嫩又滑。上海人就是會享受,每個小菜都那麼精緻,要在北京,一定要到私房菜館子才能做出這個水平,而這裡不過是只有十張桌子的一間街邊小店啊。

        酒足飯飽之後,我們在街邊溜達了一會兒。長樂路附近,各色小店鱗次櫛比,各色商品爭奇鬥豔。衣服雖然樣子不錯,但是比北京貴太多了,聽說長樂路的小店在上海也算是價格昂貴的。儘管如此,東東還是給我買了一件T恤,上面有英文的熱戀中字樣。這樣的詞句如果用中文就顯得太直露,英文則顯得含蓄一些。就這麼一件T恤居然要價一百八,我不讓東東買,他還是堅持買了下來。熱戀中的人是最好的顧客,他們全都昏頭昏腦,不會斤斤計較的。

       我們又在街上逛了一會兒,忽然看見一個招牌枕邊絮語,從外面看不出是賣什麼的,走進去一看,我倆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是一間情趣用品店,儘管我們是熱戀中的情侶,看著那些東西臉上還是有點掛不住。我看到一副手銬,就冒昧地問了一句:有鞭子嗎?那位面目姣好的中年女店員連聲說:有的,有的。說完忙不迭地拿出幾條鞭子。我一眼看上一條藕荷色的鞭子,在半尺長的鞭柄下,幾十條尺把長的皮條緊緊紮成一束,看去賞心悅目。東東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他大概沒想到我的這一面,讓他見識一下吧。我連價都沒講,就付了兩百塊錢。那女店員臉上閃過一絲既感激又會心的微笑,她當然明細個中情趣了。

        回賓館的一路,東東一言未發,若有所思。看來我嚇著他了。

        回到我們的房間,他一屁股坐進沙發,繼續低頭沉思。

        我開始脫衣服,直到全身不著一縷。這個過程中,東東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目光嚴肅,神情緊張。

        我拿起那條新買的鞭子,緩緩走到東東面前,跪下來,把鞭子遞給他,說:試試看。說罷,我起身走到床邊,爬上床,跪在床的中央,把臉埋進枕頭。

        東東沉默了很長時間,在我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的時候,才看到他站起來,手握鞭子走到我的身後。

        在第一下打擊來臨的時候,我並沒覺得很疼,只有一種灼熱的感覺。但是有幾次,鞭梢掃到大腿內側的嬌嫩皮膚,疼痛十分尖銳,我不由呻吟了幾聲。東東立即停下來,問:行嗎?我咬牙說:沒問題,還可以再重一點。東東又鞭打了我很長時間,直到我忍不住開始啜泣。

        東東扔下鞭子,把我抱在懷裡,用手小心翼翼地撫摸我身上的鞭痕,還吻去了我的眼淚。他問我:你喜歡這個?為什麼以前沒說過?

        我憂心忡忡地說:怕把你嚇跑唄。

        東東雙手捧著我的臉說:小傻瓜,我是有點意外,可是我覺得很有趣呀,痛快淋漓,有權力感。

        我說:我也喜歡這種把自己完全交給你的感覺。我覺得,這樣才能消除倆人之間所有的不和諧。

       他說:你覺得咱們之間還有不和諧的地方?

       我說:雖然表面上沒有,但是一個靈魂跟另一個靈魂總有不一樣的地方,總有不重疊的地方。我要你完完全全屬於我,我也完完全全屬於你。

       他說:在你這樣完全臣服於我的時候,的確有一種你完完全全屬於我的感覺。

       我說:這就是女性的極致。我還希望你以後在對我有什麼不滿的時候,只用這種方式來糾正我,懲罰我,直到你對我滿意為止,好嗎?

       他說:你給我的權力太大了,我怕真的傷了你——我的意思不是肉體上,是心理上。

       我說:不會的,你不會傷我的,只要你還愛我,怎麼做都不會傷害我的。

       他如釋重負地說:好,咱們來試一試。你真是讓我意外地驚喜,以前我做夢都沒想過我們會有這樣一種關係。

        我說:這就是夢。我們就活在夢裡好不好?我喜歡活在夢裡。

        五 

       從出差回到北京開始,我們倆之間的關係有了質的飛躍。我們的日常生活日復一日變得遊戲化,戲劇化,帶有越來越濃重的角色扮演色彩。東東彷彿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公司職員,我也不再是他的一個同事。他甚至不是我單純的愛人,我也不是他單純的情人。他是我絕對的主人,掌握著對我生殺予奪的權力。雖然這權力並不是真的,但是已經迅速升級到以假亂真的程度。

        那天,老闆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下突然宣布,提拔我做部門經理。這個老闆雖然沒有什麼學歷,卻是一個商業奇才,做什麼成什麼,當初他創立公司的時候據說只有兩萬塊錢的本錢,現在公司資本已經上億了。老闆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色迷迷的,對漂亮的女員工有時會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種垂涎三尺的表情。東東對他有點神經過敏,雖然還到不了嫉妒的程度,但是常常會感到自尊心受到挑戰。這次又是,老闆提拔我,沒提拔他,而且以後我就成了他的直接上司,他心裡鬱悶,我看得出來。

       果然,我收到一條他發來的QQ信息:別太得意了,晚上你將為此受到懲罰。

       我立即回了一條:我是你的。我永遠只屬於你一個人。

        晚上回到家,遊戲時間開始后,東東用手銬把我的雙手銬在背後,然後讓我伏在沙發背上,他把我的裙擺撩起來,把我的內褲褪下,開始長時間地鞭打我,直到我疼得淚流滿面,他才住手。然後他從背後進入我的身體,並一再問我:你是誰的?我一邊啜泣,一邊回答:我是你的。完事之後,他讓我在床邊跪了很長時間,才允許我上床睡覺。

       他吻我,不無擔心地說:我沒有傷害你嗎?我哭著說:沒有,我是你的,我永遠是你一個人的。

        他欣慰地說:我又高興了,我不難過了。我真不知道,沒有你,生活還有什麼意思。

        我深深地吻了他:我要的就是這種感覺,我要成為你快樂的源泉;我要你也成為我快樂的源泉。

         六

         我們決定結婚了。我們不準備辦婚禮,因為結婚是我們倆的事,不是兩家人的事。我們跟老闆請了兩個星期的假,飛到美國去旅行結婚了。

        在美國西海岸,我們租了一輛車,沿著一號公路從舊金山開到洛杉磯。這條路真是太美了,左邊是峭壁,右邊是懸崖和碧藍的大海。一路上,我們在每個觀景台都停車眺望。風景變幻無窮,有時大霧繚繞,有時碧空如洗,大海有時驚濤拍岸,有時平滑如鏡。

        我們住進一個汽車營地,這地方的名字令我們意外驚喜,叫中國崖。看到一塊說明牌,原來在150年前,一批中國人從這裡登上美洲大陸,在此定居,此地由此得名。150年後的今天,我們這兩個中國人去國萬里來到這個地方,居然遇到了祖先的棲息地。真是緣分。

        我們從住處走下海灘,相互摟著坐在沙灘上,落日的餘暉把海面塗成一片金黃。我對東東講了我與熵的戰爭,我們終於戰勝了熵,雖然只有一小會兒——對於熵來說,兩個人的幾十年只是一瞬而已。(作者:李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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