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苦之死

        老苦是誰？縣民政局辦公室幹部袁斯夫，老苦是他的外號。

      提起老苦，民政局的老職工們能說出他的好多故事來。老苦剛到民政局的時候，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文縐縐的，逢人便自我介紹：「我叫袁斯夫，袁世凱的袁，羅斯福的斯，赫魯曉夫的夫。」人們聽了哈哈一笑。

      老苦到民政局的第二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民政局第一個被批鬥的就是老苦，罪名是用封建主義、資本主義和修正主義頭子來註釋自己的名字，袁斯夫是個地地道道的封資修的孝子賢孫！那幾年，紅衛兵和造反派的輪番批鬥、遊街、拳打腳踢，成了老苦的家常便飯。老苦本來就長得一臉苦相，由於終日愁眉不展，那張臉更成了滿臉舊社會的樣子。很快，外號老苦就被人們叫開了。

       四人幫被粉碎了，文革結束了，老苦心裡笑開了花，可是臉上卻怎麼也笑不出來。當他努力去笑時，人們卻慌忙捂住眼睛：「天啊，快別笑了，比哭還難看！」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老苦身邊的同事都先後提升了，當上了各部門的正副主任，有的還當了縣委副書記，而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老苦卻還是那間辦公室，還是那張辦公桌。老苦不被領導賞識的原因眾所周知，那就是不會笑，總是一副愁眉苦臉。老苦的好友不止一次向他傳授官場笑的學問，在領導面前什麼場合微笑，什麼場合大笑，即使是微笑也有不同的表現和內涵：比如會意的微笑和讚賞的微笑就不完全一樣；笑還要掌握火候，恰如其分，一旦笑過了，微笑就變成了冷笑、蔑笑、嘲笑；笑更要笑得自然，像是發自內心，千萬不能給領導皮笑肉不笑的感覺。老苦聽得一團霧水，他也曾在家中對著鏡子反覆練習過，可是練著練著那副比哭還難看的笑把自己都嚇壞了。

       別說，好人還終有好報。民政局新調來一位局長。新局長剛上任，老母親就去世了。新局長在全局員工的見面會上，表情沉痛，剛一提到自己的母親眼淚就止不住地涌了出來。會場鴉雀無聲，不少人也同情地抹起了眼淚，可是，那一張張在領導面前笑習慣了的臉卻怎麼也表現不出痛苦不堪的模樣，甚至一哭喪起來竟然比笑還好看。新局長掃視全場，看到那一張張彷彿在幸災樂禍的臉，怒氣在心中翻滾。突然，新局長發現了一張極其沉痛的臉，而且沉痛得真實、自然、由衷。

       第二天，老苦被任命為辦公室副主任，兼「局長之母治喪委員會」主任。

       治喪工作在老苦主持下進行得井井有條，喪禮莊嚴、隆重。特別是老苦那張純天然的哭喪臉，深受局長和他的家屬、親友們稱讚。

        局長視老苦為親信，所有送往迎來的活動都帶著老苦。然而，好景不長，一個月後老苦被撤職，兩個月後老苦被勸退提前退休，其原因眾所周知。

       老苦整天悶在家中，鬱鬱寡歡，心情沉重，不久便得了抑鬱症。又過了沒有多久，老苦死了。

       家人根據老苦的遺囑舉行了遺體告別儀式。那天，來告別老苦的人很多，人們驚訝地發現，老苦竟然笑了，而且笑得非常開心，非常甜美。

       走近遺體細看，原來，老苦臉上燦爛的笑容是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