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此乃老哥的50年代大學舊事。他大我幾歲,經歷豐富,可人老了,陳穀子爛芝麻寫不出來,不才遵命代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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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櫻花處處有,現正是開花時節。 櫻花綻放只有七八天,卻是魅力難言。去年,武漢大學的櫻花節,遊人超過20
萬。 珞珈山的櫻花啊,你見證青春,象徵青春。盛開,像朝陽般地絢麗燦爛;凋謝,似白駒過隙地迅速短暫。
20世紀50年代初,一位胸懷科技建國壯志和對未來無限遐想的英俊少年,踏上了珞珈山道。武漢大學的校園縱橫十里,據山臨湖,幽靜優美。半山的鬱鬱蔥蔥里,號稱「珞珈18 棟「的1937年名匠建造供頂尖學者居住的英式別墅星羅棋布,見證過許多名人逸事;方圓十里的東湖碧波
盪漾,曾被朱德主席謬獎為 「東湖更比西湖強「。校區沒有圍牆或籬笆,相當於大門的大理石牌樓,正面是 「國立武漢大學「;反面為 「文 法 理 工 農 醫「,表明她是一所有六個學院的綜合性大學,六個學院都有自己獨特風格的教學主樓,相距千米以上,散落山林之間,都頗具個性,與現代超
大火柴盒式幾乎千篇一律的大樓,不可同日而語。三個大拱門四層樓的學生宿舍依山而建,四張雙層木床加一個小桌子, 8 人住一間;
16個齋即宿舍區分別以《千字文》的前四句 「天地玄黃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張" l來命名。新生住最高層(老哥住張字齋),然後每年依序向下搬一層,降層升級,降到底層便是畢業班,要走了。
那時大學運行仍多遺留西方模式,每小班並無固定教室。白天上課,低年級學生需奔走於各個教學樓之間,因為課程分屬不同的學院,課間換教室常需跑步。晚自習則到圖書館或開放的教室看書,九點統一熄燈后,趕快奔回宿舍,因為宿舍十點熄燈(說是為保證睡眠)!熄燈前,有線廣播的喇叭播放那幾年一直不變的小夜曲。過去,武大流行形容舊大學生悲慘緊張生活的打油詩:「一年級買蠟燭(開夜車),二年級買眼鏡(近視了),三年級買痰盂(肺結核),四年級買棺材(拜拜了)「 和 「畢業即失業」 等等,表明壓力之大;不過到老哥那時,開夜車已改用手電筒照明了。除節假日外,每天早上六點半,播放部隊的起床號:「嗖米--嗖豆--,米嗖--米豆--,米豆--米嗖--,嗦嗖--嗖豆--「;男生自行填詞為:「天已--大亮--,催豬--起床--;我來--看豬--,豬在--床上--。「年輕人貪睡,懶豬也確實挺多。
當時,中學大多男女分校,如武漢有一男中,二男中,一女中,二女中等,只有湖北省實驗中學男女合校。這大約是孔夫子 「男女七歲不同席」教誨的延續吧。然而,大學文科理科女生頗多,讓老哥這類從男中來的孩子們突覺眼前一亮,處處秀色可餐,目不暇接,一個個頓時熱血沸騰:原來世界是如此之美!不過,工科女生仍如熊貓般地稀有,如機械系在老哥進校前兩年前,才史無前例地招進了第一位女孩,她當即被校友們命名為「機械系之母」。
老哥進校時,武大校長是中共一大代表但以後又不是中共黨員的著名哲學家--名人李達先生。其時,教學改革的巨浪開始衝擊舊大學,要點第一是黨的領導:校設黨委,年級建立黨支部,每個小班30人,黨員太少便設團支部代替,團支記與行政任命的班長,學生選出來的班主席合稱「班三角「,實施「集體領導「。當時的校黨委書記是另一位名人徐懋庸(30年代上海左聯書記,曾被魯迅痛罵過),因過於跋扈,被李達等人上告后,不得不在全校千人師生大會上,靸著拖鞋,拉著臉公開檢討「不執行黨的知識分子政策」的嚴重錯誤。
教改的第二要點,是全盤蘇化,即完全照搬蘇聯老大哥大學的那一套。首先,要學生學時政,學馬列。時政教育重點是親蘇仇美:老大哥出兵東北日本才投降,與原子彈無關;中國抗日全靠共產黨,只有老大哥幫;美帝先幫蔣介石打內戰,又侵略朝鮮,所以要抗美援朝,保(金?)家衛國,仇美反美蔑美......。一年級都必修《中共黨史》,《(蘇)聯共黨史》和《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等,政治課掛科,不得升級。開始學得挺新鮮,久則生厭,一首「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 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蟲冬有雪,收拾書箱待來年」的打油詩便不脛而走。其次,是分專業,按照計劃經濟模式,人才也按計劃分專業對口培養。例如,國家計委估算:xxxx 年xx 崗位需 xxx 人,指標分到各校,則xx 專業提前幾年共招生xxx 人,畢業後由國家統一分配,等等。誠所謂「運籌北京帷幄之中,決勝千里與數年之外」也。專業後來越分越多越細,連製作擦皮鞋油的專業都有,傳為笑談。最後,灌輸蘇聯偉大。為讓學子們對老大哥樹立信心,他們被告知:所有的世界第一都屬於最偉大的俄羅斯。第一架飛機不是美國的萊特兄弟而是茹神馬科夫斯基發明的,有電影為證;第一台無線電不是義大利人馬可尼而是俄國人波波夫創造的,連第一台蒸汽機的發明人也不是瓦特而是某個神馬夫.....。藝術嗎,也只來自俄羅斯--周末電影不是謳歌蘇聯紅軍的《斯大林格勒大血戰》,就是描寫蘇聯人民無比快樂的《幸福生活》;唱的歌不是「喀秋莎」,就是蘇聯歌曲「我們祖國多麼潦闊廣大......"。除外語系外,學生一律學俄文。一句話:「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1952年首次全國大學統一招生,一共才錄取6萬6千人(2011年本專科共錄取675萬,研究生錄取約50萬)。物以稀為貴,所以當時大學生很寶貝。住宿免費,書本免費,學雜費為零,吃飯不要錢,伙食還挺好。文學院和工學院共一個大食堂,擺開百把張方桌,每桌8人,共享6-8個菜,節假日還加好菜,名為「打牙祭」。文科女多又秀氣,每三排飯桌放一個盛飯的大桶;而工科男多又能吃,每排飯桌放一個飯桶不算,還常常越界去添飯,還把人去菜不空的文科飯桌上的剩菜一掃而空,名為「打游擊」。真真工科粗人多飯桶多也。
珞珈山學生生活也有輕鬆快樂的一面。打球唱歌, 游泳划船, 漫步山林幽徑, 仰觀夜空星辰, 而最激動人心的, 卻是周末舞會。
建國后,一股跳交誼舞的春風從北京刮向全國,大學首當其衝. 周六晚飯剛一吃完,各個兼作飯廳的禮堂便搬桌子,掃地面,挂彩燈,唱片放音樂,快三步慢四步的舞曲;地上撒滿滑石粉,跳的人少看的多。舞場中心區少數一男一女成對地跳,外圍兩男或兩女配對跳(絕非"同志「,是害羞!)。更悲慘的則是無伴又想跳的男生,只好抱著一條長板凳,在角落裡轉來轉去地苦練一二三,二二三......,免得和真的女生跳的時候,踩了她的腳。別說,還真有點紳士風度呢。
人生的櫻花時節,過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