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荒廢集》（二）

     書中插圖不少是周海嬰的攝影作品，人物或歡快、或溫婉、或肅穆的神態被鏡頭瞬間撲捉，定格呈現，生動傳神。還有些名人舊照，朱西寧夫婦和小豆丁朱天文、朱天心姐妹一家合影溫馨感人，胡風和梅志的年輕時原來那麼郎才女貌。

     《荒廢集》提到幾本不錯的書：胡頌平的《胡適晚年談話錄》，廈門大學謝泳關於民國學者的書，陳存仁的《銀元時代生活史》，陳丹青自己的《笑談大先生》、《退步集》及續編應該也很不錯，等有空找了來看看。陳推崇的木心先生原來是他的導師，百度百科里木心先生的詩讀起來感覺和蔡琴那首歌《白髮吟》很像，「親愛我已漸年老，白髮如霜銀光耀，可嘆人生如朝露，青春少壯幾時好。唯你永是我的愛人，永遠美麗又年輕……」

     《繪畫與訊息》里記者問「您怎麼看《韓熙載夜宴圖》的藝術價值和它在中國古代寫實人物畫中的地位？」答曰，「當我隔著玻璃親眼看見《韓熙載夜宴圖》那一刻，我不會想到它的「藝術價值」、它在「寫實人物畫」中是什麼「地位」……看畫是眼睛在看，假如那是一幅像《韓熙載夜宴圖》這樣的絕品，你的心臟、呼吸、意識，似乎相隨發生一些癥狀，說得誇張點，某一瞬甚至有輕微的虛脫之感。一幅畫怎會弄得人心跳氣虛呢？這時，「藝術」、「價值」、「地位」等等詞語說不圓。」

     《希臘是人類永久的教師》里記者問為什麼希臘比其他民族更早更有意識地讚美人體，陳說去看看地中海，看看希臘的陽光和海水。「地理真的可能影響人種，影響這個民族的種種天然的傾向。」小時候非常喜歡希臘的雕像，後來覺得希臘的人體造型美則美矣，可個個都像神祇，倒是埃及繪畫、浮雕里的人像，雖然不那麼完美，但更有活人的氣息。

     《喜看提香來上海》里，陳丹青回憶兒時朋友飛奔而來，狂喜地給他看提香小畫冊，「里廂女人全部赤膊！」活畫出弄堂里兩個上海小男孩。

     《請媒體人善待公器》里，陳丹青說「大事不必說，我是看重小事的」，「我寫稿，雖常為情緒所染，多偏激，然而遣詞造句力求知進退，留餘地，照顧到種種事實與事理，人情與國情……怎麼做呢，就是字句審慎而有度，稍一輕忽，意思就會不對、不妥，不良，以至不堪。」「 我曾說：所謂公眾人物就是給公眾耍著玩的人物，現知失敬於公眾，沒說對———盤踞公器而能耍弄私意的，不是公眾，而是有欠自重的媒體啊。」看這反擊的！

      《價格眩暈》里插圖照片下題註：「如今大學的竊竊私語，是某人的官位；美術圈的奔走相告，是某人的價位」。一針見血。

       上海《名牌》雜誌刊載的《紳士的沒落》里，提到「有位老演員，白羽，在《風暴》中演一位文人軍閥，那副儒雅而狠毒的紳士相，談吐徐緩，斯文入骨。」很想去找來看看。記者問「您覺得您是一位紳士嗎」，答曰「我是一位老知青」。記者問中國最有紳士精神的城市？答曰「台灣，香港」。文末插圖是《時尚芭莎》里標題「孿生伯爵」的照片，乍一看以為是哪裡的紅牌，還是品位比較獨特的那種。「說明文字是『含蓄的細節，寧靜的色彩，優雅舉止中存留著英倫的腔調，他們是最後的孿生貴族』——如今的時尚與房地產廣告充斥這類無恥而滑稽的夢話：『英倫腔調』、『最後貴族』，虧他們想的出來，說得出來啊。」

        《談<安迪·沃霍爾>的哲學》里陳對安迪·沃霍爾頗為推崇，稱其「不是作家而超越所有作家」，「沃霍爾以無辜的自私、病態的天真、備受困擾的好奇心，以及對任何外部信息與內心活動的天然的平等意識，向我們證明什麼才是自由和誠實。閱讀它，我發現自己對消費時代種種人性的可能，對於時尚、購物、金錢、媒體、性等等的感知，仍處於前消費時代。」「沃霍爾已經過時了，但他在我們這裡尚屬未來。現在，沃霍爾將近三十年前那些語無倫次而異常細膩的獨白，對於自以為進入現代生活的中國都市讀者們，可能正當其時。」

        《從毛澤東到董其昌》里，陳丹青回憶他如何「遭遇」的董其昌。「美國完整保留著一個前毛澤東時代的中國，學界稱之為『文化中國』。在這個『中國』，準確地說，是在美國的美術館，我遭遇了自先秦直到晚清的大量中國文藝，遭遇了董其昌。慢慢地，我的記憶越過了毛澤東，與毛之前的中國傳統，接續了。」「 董其昌生前，自願歸屬五代的荊關董巨，元代的黃倪吳王……現在，我跨越了毛澤東，自願歸入董其昌的陣營。」「 我追尋董其昌的過程，並不在中國，也不來自中國，而是在紐約：我在紐約的美術館遭遇董其昌，我開始描繪董其昌，是在紐約的畫室中。」

       陳丹青給《南方周末》奧運會開幕式專題寫文《百年苦難的賠償》，刊出時被刪了好多，並更名為《那一刻，人人都是李寧》。該文發表當天就有人在網上痛罵陳。陳丹青的女兒觀看開幕式「又感到，又難過」。「感動，因為她和所有當代中國青年一樣，在漢儒唐女的超級陣營中確認了自己來自這樣的祖先，並知道全世界全程觀看；難過，因她接受的歷史教育和在中國的親歷，告訴她這一切的背後，什麼曾經發生，仍在發生。」李寧飛升起來開跑的那一剎那難以形容，「這一點火的構想變得很難評價，它超越絕招，甚至超越了象徵。我盯著他整個身體與手勢以幾乎不可能的方式，努力伸向前面，伸向前面，一跨一跨地跑，忽然發現 此刻中國人全都是李寧。這一念不是象徵，而是實情：我非要到達那裡，非要做成這件事，尤其是，非要讓全世界停下來當面看我做成這件事。」

       《中國符號與中國文化》提到北京奧運開幕式的服裝總設計是日本人，張藝謀介入意見甚少。原來那雍容的唐女和翩翩的漢儒所穿的改良古裝表演服，是日本人設計的！「全場表演有他（張藝謀）的強烈印跡：北方、男性、強悍，他愛說什麼「浪漫夢幻」之類，用詞不當。畫軸定位是斯文的，主題歌、童聲唱《我愛祖國》、孩子笑臉之類，打的是軟性牌，但全部演出的風神與基調是意志的、猛烈的、強勢的，不然那幾下軟筆觸根本撐不住。」「素材、符號，無關成功失敗，還看誰在用、怎麼用。《花木蘭》和《功夫熊貓》，准中國故事中國元素，可那是百分之百的美國動畫片。」「 其實這次中國符號能夠奏效，全靠西方演藝概念，譬如開始的「畫卷」是舞者上去就地塗抹，古典中國哪有這樣滿地打滾的舞蹈？那是沈瑋在紐約大獲成功的 西洋現代舞。缶陣、《論語》方陣，還有許多隊列變化，全是西洋大型表演手段，西洋人也是從西方軍事布陣中演化而來。你看古典長卷畫，漢唐明清皇家儀式不是 這樣的隊列陣營。至於大量高科技更是准西方產品，譬如畫軸的LED，譬如整個燈光系統和照明美學，全是最摩登的西方夜總會和演唱會手段。所以命題可能正相反：是哪些西方概念和西方元素能夠使中國符號得以奏效？」「 政府力推的『孔子學院』屬於國家主義外交宣傳，不是你指望的『中國文化』，民間的種種瞎鬧（漢服、讀經）不可能發生影響，更別說影響世界。你真的以為『中國傳統文化』在微波爐里『熱』那麼一『熱』，端出來，就有『復甦之勢』嗎？」

       《幸虧年輕》里說，「雖然史書記載歷朝歷代的災荒饑饉，口糧限制仍是千年未有的記憶」。其實千年未有的還不止口糧限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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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0]讀《黃河青山》（中）
• [10/12]讀《黃河青山》（下）
• [10/15]觀《探戈》
• [02/04]讀《荒廢集》 （一）
• [02/06] 讀《荒廢集》（二）
• [02/10]《非常梅蘭芳》
• [02/19]情人節禮物
• [02/21]《崑曲六百年》
• [02/23]讀《白先勇說崑曲》
• [02/23]讀《印象中國：張藝謀傳》
• [02/26]讀《窗里窗外》 （一）
• [02/28]讀《窗里窗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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