衚衕記憶 3

    我家的鄰院是個大戶人家，門口的台階就有好幾級，我們都叫它「高台階」。聽爸爸說高台階院里住的是很有名氣的琴師，因為地位之差我家從不和高台階有什麽來往。只是在他家的老人過世時，他家念經舍小饅頭，媽媽才叫我到高台階去搶小饅頭，說是搶到的人就會長命百歲。另有一次是爸爸回家說：衚衕口可熱鬧呢! 琴師家的猴子跑了，坐在國民小學門口的電線杆子上說什麽也不下來了，他們家的下人圍著電線杆子喊，猴子就是不下來，圍了好多人看熱鬧。那時看見個猴子也是新鮮事兒，我就喊著：「我也去看猴子！」媽媽說：「去吧，去吧。看一會兒就回來，時間長了小心讓拍花子的拍走。」我一溜小跑到了跟前，看到電線杆子上的小猴子，聽到身邊的人起勁兒的喊著：「猴三兒！猴三兒！快下來!」我人太小，電線杆子又高，仰著頭看了一會兒就累了。下邊的人一個勁兒喊，上邊的猴一概不理，看了一會也沒興趣就回家了。好多年之後說起這件事才聽爸爸說了原由。琴師先生有三件心愛之物，一個茶盅，也就是蓋碗；一隻貓；一隻猴。回到家端著心愛的茶盅，小貓蜷坐在腿上，猴子則坐在肩上，這是琴師先生最快樂的時候。一天中午，琴師先生睡覺醒來，發現猴子蹲在地上一聲不吭。琴師先生走上前一看，猴子手裡拿著兩塊茶盅蓋的碎片正在往一塊兒對。琴師先生一看茶盅蓋子摔碎了，火兒一下子上來了，不問青紅皂白拿起雞毛撣子就往猴子身上抽，抽的猴子嗚哇亂叫。琴師先生打夠了，猴子還站在琴師先生身邊不肯走開，琴師先生也不理它。第二天琴師先生出去回來，家裡的傭人們個個臉色不好，管家吞吞吐吐告訴朱先生：「小貓死了，猴子也不見了！」琴師先生兩天之內三件心愛之物都毀了，有火都不知如何發，趕緊跟著管家去看小貓。看到小貓，琴師先生忽然明白了，叫他的管家多帶人，趕緊去找猴三兒，一定把猴三兒找回來。琴師先生看到小貓是猴三兒掐死的忽然明白了，是自己錯怪了猴三兒。估計茶盅蓋兒是小貓給摔的，猴三兒知道琴師先生喜歡這個茶盅就想把碎片兒接起來，琴師先生一上火兒打了猴三兒，一晚上琴師先生也不理猴三兒，猴三兒就把怒火轉向了小貓。其實猴三兒一直沒有離開高台階大院附近，就在琴師家的屋頂上轉來轉去。後來琴師家的傭人上房捉猴三兒，猴三兒才逃到小學門口的電線杆子上。爸爸說，猴通人性。直到琴師先生親自出面，向猴三兒道歉，猴三兒才下來。當琴師先生抱起猴三兒的時候，琴師先生哭了，猴三兒也落淚了。

    我家斜對門有一戶姓邱的人家，每年快過年時都會給我家送一、兩匹布。我媽媽最不喜歡人家送東西給我們，媽媽不願意欠人情，人家送來的東西不一定是我家需要用的，可我家還得拿出一筆錢買東西還情，都不合適。可是，邱家送來的布匹媽媽總是照收。長大后我問媽媽，媽媽告訴我：當年邱家的買賣賠了，全部家當賠了個精光，一家人眼看著就要流浪街頭。我爸爸雖然不喜歡交往可是有幾分仗義。爸爸聽說后把家裡所有的錢都拿出來，送到邱家，說：「錢不多，買幾匹布在花市大街擺個小攤兒，先對付著養家糊口吧。」邱先生幾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執意叫爸爸把錢拿走，說：「謝謝您的好意，我怕還不起！」爸爸說：「我既然給你送來我就沒打算讓你還。只要把你的妻子兒女養活就算是還我了。」說著爸爸留下錢轉身就走了。邱先生真的按著爸爸指的路擺了一個布攤兒，邱先生原本就是買賣人，又勤奮，沒幾年還真的又發了，成了大綢緞莊的東家。發跡后邱先生來還錢還加了不少利息，爸爸媽媽說什麽也不要，爸爸說：「還是那句話，給你送錢時就沒打算你還。」邱先生很感動，說了一聲：「也好，就算是您在小店的股份吧。」邱先生是個實誠人，年關前真的送年息來，爸爸還是不要。邱家兩夫婦就抱著兩匹布送來我家，媽媽說：「留下吧，別讓邱先生總欠著咱們的情。」

    那一天，爸爸對我說：「丫頭，咱們去一個新的房子住好不好？」小孩子根本不清楚爸爸說話的意思，以為是去串親戚，又蹦又跳的喊著：「好哇，好哇。」沒幾天爸爸雇了一輛洋車讓我和媽媽坐上先走，爸爸和哥哥留下搬東西。我高高興興地跟媽媽走了，我竟不知從此我便告別了這盛滿我兒時快樂的衚衕。幾十年後，我又來到這裡尋找我的兒時記憶，然兒時的記憶已蕩然無存。原來寬敞的衚衕被兩旁的雜物擠成一條窄窄的小巷，那院里的影壁已經無影無蹤，過道、走廊、院落被一間間臨建小屋塞得滿滿的，幾乎找不到原來的屋門。我目不忍睹立即退身而回，我不想失去那些美好的記憶，但是心裡還是說不清的酸楚。幾年後，我還是耐不住對這條衚衕的思念，又一次回到那裡。這一次連那個塞滿臨建小房子的33號院落所在的衚衕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在興建中的高樓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