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文革」陰謀破產記

阿Q「文革」陰謀破產記

（升級版）

 

 

   阿Q就是阿貴，中國笑料聞人；他嗜好喝酒，外加幾塊臭豆腐，眾所周知。

 

   但阿Q另有一個癖好，以前沒聽說過，連老熟人魯迅都不知道。是什麼癖好呢？很讓人詫異，原來阿Q特有政治抱負：辛亥革命時，他捨命奔走呼號；文革爆發后，他一躍而成闖將。如今，他又是鐵桿「薄粉」，因對「文革」情有獨鍾，就想再做一次紅衛兵，把全國弄得天翻地覆。為了支持薄三少，阿Q冥思苦想，籌謀第二次「文革」。

 

   不過思想這東西從阿Q的腦瓜里擠出來，「小豬」、「毛驢」跟著往外爬。一貫如此。

 

 

   1、

 

   當年阿Q心儀吳媽，想和她一起騰雲駕霧，便對自己皮囊里躁動著的「大灰狼」講：「你是北方草原上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的後代，憑這一點，也是英雄，足夠吳媽仰慕的，她怎能不和你上床呢？」於是鼓足勇氣闖進吳媽家，提出睡覺要求。但阿Q的匹夫之勇沒能得逞，被吳媽很很地扇了一記巴掌，趕出門外。

 

   沮喪的阿Q痛苦萬分，他不懂得，如此愚蠢、自欺欺人的想法，怎麼能不碰壁。不過阿Q先生意志堅強，始終保持著強烈的信念，孜孜不倦。

 

可惜生命輪迴的這一生，阿Q是在單相思的煎熬中度過的。民國尚未「而立」，阿Q已赴黃泉。

 

 

   2、

 

   時光荏苒，新中國成立了。

又過十多年，「文革」突然爆發。此時，阿Q投胎轉世早已成年。

 

那一日，他去向造反派毛遂自薦。

 

   面試時，阿Q炫耀說：「我有錦囊妙計，十分有助於文化大革命事業。」

 

   招聘官說：「講出來聽聽。」

 

   阿Q表情認真地說：「凡革命，需要無畏精神；對敵人的藐視，要十分再加三分。」

 

   「怎麼做？」招聘官問。

 

   阿Q說：「首先，一定要讓人民群眾緊繃階級鬥爭的弦，要把資本主義的西方國家描寫得一片黑暗，萬惡的資本家殘酷剝削工人階級，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吃不飽、穿不暖、沒有錢、沒有住房、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急切盼望我們去解放他們。」

 

   「其次，要顛起腳跟、拉長脖子地宣傳中國偉大論，要告訴人民，中國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自古以來是世界一等強國；今日無產階級掌權，社會主義中國更加繁榮昌盛，已經走在了世界的前列，帝國主義已經被我們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中國人民只要有了這樣的思想境界，必然革命勇氣大增、信心百倍，立馬有了大無畏精神，革命道路前程似錦。」阿Q煞有介事、振振有辭。

 

   最後，阿Q擺出一個「文革」時流行的「向前進」動作，用沙啞的喉嚨喊了兩句「毛主席詩詞」：「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太好了！」識字不比阿Q多的招聘官情不自禁拍手鼓掌，興奮不已。經領導同意，當即聘任阿Q為精神文明建設委員會「阿Q主義」分會指導員，在全國開展阿Q運動。

 

 

   3、

 

   宣傳果然出了效果。

 

   腦袋一張白紙、目光不出兩里地的黎民百姓對阿Q的理論信以為真。

 

   一些人想象中的英美國家非常恐怖：那裡整日昏暗不見太陽，到處危樓破房、殘垣斷壁、滾地弄加棚戶區，烏煙瘴氣；工人階級衣衫襤褸、骨瘦如柴、滿臉骯髒；工廠車間內，資本家的走狗揮動皮鞭抽打工人，老弱病殘接連倒斃；污水橫溢的街頭，乞丐成群、餓殍遍地，反動軍警橫衝直撞、隨意殺人。完全是人間地獄的景象。

 

   這使得天真的人們特別是青年人充滿了對資本主義的仇恨，摩拳擦掌，時刻準備打到國外去，解放全世界勞苦大眾。

 

   當然，他們的情感中又不時流露出對外面世界的「優越感」，雖然自己的生活單調乏味、死氣沉沉，許多人家住草棚，經常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卻為自己能出生在偉大祖國、並且生活在阿Q的幸福世界里而無比自豪。在這些人眼裡，世界文明最高級的形象，是老上海外灘和北京故宮的樣子，如果再加點童話色彩，便是城市馬路中央「叮叮噹噹」搖著銅鈴緩緩行駛的有軌電車。人們以為，天堂的相貌也不過如此。但這些已經在西方國家看不到了，那裡即便曾經有過，也都被萬惡的資本主義給摧毀了。

 

 

   4、

 

   「文革」轟轟烈烈——政治如瘋狗演戲，經濟垮了又垮，無數家庭破碎離散，無數社會精英慘遭傷害甚至殺戮，國家機關、社會組織被一次次砸爛……

 

這真是荒唐透頂的年代，除了「浩劫」二字，沒有其他文字更能準確表述它。

 

   好在沒幾年功夫，「文革」收場了，阿Q的幾個上級被送進瘋人院。

 

   新掌權的盼望現代化建設，想讓民眾了解國外的一些真相。

 

   一天，在魯迅老死的地方——上海，一家有1300多個座位的劇場正在播放一部記錄片。全場觀眾爆滿，連兩邊走廊都擠滿了人。

 

   記錄片的內容是歐美日等發達國家和地區的現狀。

 

   這一天，現場所有觀眾的心中爆炸了原子彈。

 

   影片開場白講，十年「文革」浩劫，中國經濟、科學和軍事嚴重倒退，與歐美日發達國家的差距拉大了，中國被遠遠拋在了後面。隨後播放的一組組鏡頭，讓驚爆眼球的全場觀眾發出了一陣接一陣失控的驚呼！

 

   首先出現的是紐約、東京和香港城市建築的鏡頭，這是那些可憐的國人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的震撼景象：形態萬千、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高聳入雲、遠接天際，寬闊的高速公路和縱橫交錯、層層疊疊的立交橋車流滾滾、氣勢磅礴，其絢麗和壯觀比大陸中國人想象的天堂超出很多倍。

 

   這些鏡頭剛出現的幾秒鐘內，有觀眾以為是外國人的雕塑作品，或其他視覺藝術品所表現出來的想象世界。

 

   人們自言自語地問：「這是什麼呀？」

 

   「是積木。」有人回答。

 

   緊接著，一些人率先清醒過來，大聲叫到：「是外國的城市！」

 

   「啊！」

 

   「真的嘛！」

 

   「嚯……」人們迅速緩過神，全場驚叫起來。這種聲音是極端意外、興奮之極並且情緒失控時發出的驚呼。

 

   接下來整個劇場的氣氛，便是那種意志被徹底打跨、靈魂被徹底征服的人們，看到上帝創造世界的宏大場面時，佩服得五體投地，發出陣陣顫抖的感嘆和驚叫的幾乎是集體歇斯底里的景象。

 

   鏡頭一組組地出現：

 

   城市高樓、多車道高速公路、立交橋、汽車長龍……

 

   登月火箭、太空梭、空間站……

 

   航空母艦、新式戰鬥機、直升機、坦克、導彈以及它們的強大火力……

 

   超大型企業、自動化生產流水線、整潔的生產車間……

 

   霓虹閃耀、色彩斑斕的商業區，琳琅滿目的商品……

 

   大街上、公園內穿著華麗、輕鬆自在、笑容可掬的男女……

 

   當每一組鏡頭出現，全場齊聲「嚯」地叫起來！

 

   一次又一次，足足延續了十多分鐘。

 

   這是核裂變在心靈中爆發的場景，人們血脈賁張，情緒爆炸。

 

   從這時開始，乾坤顛倒了。

 

 

   5、

 

   放完記錄片散場時，整個劇場的人奇怪地沉默不語，只聽見沙沙的腳步聲。

 

   人們的臉都是紅紅的、燙燙的，都凝固著看到上帝那樣的興奮和驚訝的表情，不少人甚至帶著震驚過度的扭曲。一千多人同時保持震驚的表情，是人的一生中很少有機會看到的。

 

   走到場外，一些人發話了：

 

   「好漂亮啊！」

 

   「國外原來是這樣的！」

 

   「簡直比天堂更美！」

 

   接著有人說：「我們被騙了這麼多年，原來資本主義國家那麼發達！」

 

   一個中年男子湊上前去，壓低喉嚨說：

 

   「不要相信這部片子的宣傳，它是假的，是走資派編造出來的。」

 

   話音剛落，周圍幾個人用手指著他說：

 

   「騙子！你還想騙人！」

 

   這人低下頭，迅速走開。

 

   過一會兒，這人把他認識的一個少年拉到一邊，態度嚴肅地說：「真的，我告訴你，這部片子的內容是假的，是走資派和反革命分子捏造出來的，你要相信我，他們猖狂不了多久，我們很快就要反擊了。」

 

   少年有些懵，但憑自己的感覺，片子的內容完全真實。

 

   他重新走進人群，聆聽眾人的議論。

 

   「這是中央發下來的教育片！」

 

   「這麼真實的電影鏡頭還有假？」

 

   「那個懷疑片子內容的男人是阿Q，他一貫自欺欺人！」

 

   人們的判斷非常堅決。

 

   從這天起，這個少年和看了這部記錄片的很多人一樣，世界觀發生180度的轉變，他們內心深處開始憎恨阿Q和他的同黨，並對外面的世界產生了強烈的憧憬。

 

人們慢慢開始弄懂了一個道理：民主是個好東西。

 

 

   6、

 

   不久，那部熱播中的記錄片被叫停。

 

   但自那以後，阿Q也不敢隨意發表詆毀西方世界生活水平的言論了。他自動閉門思過。

 

   數月後，阿Q再度現身，人們發現，他換湯不換藥地繼續兜售文革理論。阿Q說：「國家是統治階級專政的工具，人類歷史就是階級鬥爭的歷史，民主是假的，統治階級的專制才是貨真價實的。」

 

「是這樣嗎？」有人問。

 

「當然是這樣！」阿Q十分肯定，「你看，中國是偉大的文明古國，從古自今，什麼時候需要過民主？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什麼時候需要過民主？」

 

為了宣傳自己的理論，阿Q四處奔走，到各地發表演說。

 

國家歷史協會召開大會，阿Q不請自到，把他的理論又兜售了一遍。

 

專家們問他：「你講的四大文明古國是哪一些呀？」

 

阿Q說：「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古埃及、古印度、巴比倫和中國。」

 

一個愛搞怪的學者湊上前去，把一張笑臉遞到阿Q面前，說：「Q兄，您知道古希臘嗎？」

 

「是非洲的嗎？」阿Q反問。

 

學者的喉嚨卡了一下，心想：「尼瑪！難道比我還幽默？」然後說：「我們不要管它是哪個洲的了。你可知道，它也是大文明古國啊，而且它的統治模式不是階級鬥爭的產物，它對世界文明的進步、尤其對民主政治有深遠的影響啊。」學者的表情轉換成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想和阿Q比比幽默。

 

「開玩笑！變成五大文明古國嘍，真會編故事。」阿Q樂了。

 

「是真的！為什麼非要說四大文明古國呢？」學者問他。

 

「四大文明古國的概念深入人心，這關係到愛國主義的大事啊！同志！」阿Q有點著急了。

 

「多一個不好嗎？」學者步步緊逼。

 

「何必編造一個古希臘出來否定階級鬥爭呢？」阿Q不高興了，「『四大文明古國論』並非我的發明，外國專家早有定論，歐洲也有個阿Q先生，他早就下了權威定義，難道你們比外國阿Q還高明嗎？自不量力，太幼稚了！」

 

   阿Q此言一出，上千人的會場暈倒一大片。

 

   不過阿Q很得意，他認為這些人想必是被他的雄辯折服了。

 

 

 

   7、

 

   那個曾經在看完記錄片被阿Q叫住的懵懂少年，也從小接受了「四大文明古國論」，為偉大的祖國感到驕傲。

 

後來他讀了大學，主修歷史專業，畢業后又獲得機會留學歐洲。

 

   他親身接觸到了古希臘文明。抖動的心順著公元前3000年在愛琴海諸島開始的文明步伐，走向克里特、邁錫尼，走過荷馬時代，迷醉於雅典的輝煌，在亞歷山大軍團的神威前唏噓不已，在愷撒大帝的旌旗下放眼世界。

 

   此時，小夥子感慨萬分，他內心的「四大文明古國論」瓦解了，但他沒有輕視自己的祖國，因為古希臘文明並不削弱中國的偉大，倒是對那些夜郎自大者平添藐視和厭惡。他覺得這些人猶如巨富之家的紈絝子弟，只會在祖輩的成就上花天酒地，他們是一幫毀損陰德、不思進取的敗家子。

 

   小夥子決定留在國外長期研究，他要把那個影響深遠的文明看個透徹。

 

 

   8、

  

不知不覺又過了三十多載，曾經的少年已是知天命的中年學者，他回到了故鄉。

 

   那天，他在城市的廣場上散步。這裡是繁華的商業區和寫字樓的集中地，道路上車流如梭、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發達國家的繁榮景象，都已複製而來。

 

他聽見有人唱歌，循聲扭頭一看，是一些穿舊式軍裝的男女，中老年人居多，他們排成幾行，在人行道上使勁地唱歌、喊口號：

 

「打土豪、分田地，窮人翻身做主人……」

 

「艱苦樸素，鬥私批修，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這些人抖擻著精神，希望人們駐足觀看。但大部分路過的人只是瞟一眼，並不停下來。人們對他們不感興趣，甚至反感，因為他們象大猩猩闖入文明世界，與現實格格不入，嚴重破壞市容。反而是中年學者有點好奇心，站在對面看了一會兒。

 

這時有幾個警察走過來對他們說：「趕快離開，不要在這裡影響公共秩序了。」唱歌的人無可奈何地散去了。

 

其中一個老人從中年學者面前走過時，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盯著中年學者，然後伸出布滿皺紋的手，指著他說：「是你嗎！」

 

他也認出來了，老人正是阿Q。

 

   「老朋友，好久沒見！這些年，你到那裡去了？」阿Q問道。

 

   「我在歐洲學習。」他回答。

 

   「對西方人要小心啊！他們宣傳的民主和自由都是假的，這是帝國主義的陰謀，你千萬不可上當啊！」阿Q表情凝重、態度嚴肅地告戒著，「私有制是萬惡之源，現在腐敗這麼嚴重，都是私有化作的孽啊！你說是嗎？」

 

中年學者絲毫都不想辯論，看著可憐的阿Q，他把話題扯開了。

 

一番寒暄后，阿Q告別中年學者，獨自回家。路上，他邊走邊喊著：「唱紅歌了，唱紅歌了……」然後自言自語地說，「這是我出的主意。」

 

   中年學者平靜地目送老人，看著他老態龍鍾、步履蹣跚的背影慢慢消失，這背影散發著行將就木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