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來我們家都沒有互贈禮物的習慣。直到最近,家裡每個人都有了收入,這個西方的傳統才漸漸紮下了根。去年聖誕節我們送大寶一條圍巾,送小寶幾雙襪子(挺沒腦子的禮物);她們回送的更能顯示出個性:大寶送的是兩張音樂會的入場券,小寶送的是NBA的球票 --看火箭隊和林書豪。
前兩天晚上大寶送的聖誕禮物終於兌現了--在舊金山戴維斯交響音樂廳(Davies Symphony Hall), 我們享受了美國鋼琴大師默里·佩拉希亞(Murray Perahia)的傾情奉獻。音樂會的曲目涵蓋了巴洛克、古典主義和浪漫派的作品。佩拉希亞指尖下的「法國組曲」(French Suite)純正、透明,彷彿一襲悠遠的芬芳,帶著巴赫的氣息,撫慰著落滿塵土的心靈;貝多芬的「熱情奏鳴曲」(Appassionata),在歷經生命的輝煌和病痛的大師詮釋下,宏偉磅礴,堅定剛強;舒曼的蝴蝶曲(Papillons) 變化莫測,時而輕快時而凝重,如同蝴蝶翻飛;而無論是夜曲(Nocturne)、練習曲(Etude)還是諧謔曲(Scherzo),肖邦的音樂都是一首詩,緩緩在我們的心底流淌。
知道大寶是用心挑選了這場音樂會的,不僅因為佩拉希亞是著名鋼琴家,也不是因為位子多好,曲目中有很多是我們在陪伴她學習音樂的時候所熟悉的,讓我們有機會重溫了那段難忘的歲月,感慨萬千,謝謝寶貝!
現場音樂的魅力
戴維斯交響音樂廳屬於那種會讓人心臟停止跳動的魔幻之地。我現在還記得第一次爬上三樓,走進演奏大廳時的情景,WOOOW,this is some concert hall!真是太棒了。
去戴維斯交響音樂廳聽音樂對我們家來說從來都是一件大事。大寶從4歲開始學琴,到16歲離開家,我們全家去戴維斯交響音樂廳只有幾次。回想起來,也許應該多去去的。但一方面住得有點遠,另一方面我們每天聽兩個孩子彈3-4個小時的琴,實在受夠了古典音樂,再大牌的音樂家也不想聽了。
即使只去過幾次,戴維斯音樂廳也給大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她後來在一篇文章中寫到第一次聆聽李斯特(Franz Liszt)音樂的感受:
「相傳貝多芬親自給了李斯特藝術的洗禮 -- 一系列短暫的擊掌,在額頭上的一吻。李斯特則給了我藝術的洗禮。在戴維斯交響音樂廳鏡子般的天花板之下,我看到了我所聽到的。他的音樂述說著一個個故事,我聽懂了它們。」
這裡大寶用了一句讓人奇怪的短語:「我看到了我所聽到的」 (I saw what I heard)。大多數人都說到音樂廳去聽音樂,但實際上現場表演同聽CD不同的是你可以觀察到表演者的詮釋,他的表情,他的動作,甚至他的手指,如果你有個觀劇望遠鏡。現場的氣氛,觀眾的反應也是表演很重要的一部分。這就是為什麼要付大價錢去看現場表演 -- 聽,看,感受,更全面地體驗。
在初中和高中的時候,大寶有兩個暑假在歐洲學習音樂。匈牙利與奧地利的邊境小城Sopron古樸而安寧,離李斯特的故鄉很近,李斯特的第一場公開演出也是在Sopron舉行的。白天學生在來自法國、波蘭的老師的指導下練琴,有時長達8-9個小時。晚上則是各種音樂會表演,包括特邀的音樂家。記得那一年中國新秀孫穎迪剛在李斯特國際鋼琴大賽贏得大獎,被請來客串表演。
古典音樂也許在世界各地都遇上了麻煩,在歐洲還活得好好的。不但專業的音樂表演有很多人捧場,即使是學生級的表演也是坐得滿滿的,觀眾懂行而且熱情,這種氣氛下表演者常有超水平的發揮。這樣的場景在美國是很難看到的。中國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學琴的很多,但聽音樂會的並不多。如果表演者不太有名更是無人問津。缺少觀眾聽眾的支持,古典音樂很難生存下來。
除了豐富的室內表演之外,大寶也很喜歡Sopron的街頭演出。她在同一篇文章中寫到:
「白天,奧迪在鵝卵石鋪成的街道上疾馳,一家NIKE店以天價出售著運動夾克。但到了晚飯後,鎮中心因音樂而熱鬧非凡。起初是吵鬧的歐州流行音樂;隨著日光淡褪,主題也隨之改變:czardas,lassan,friska,各種傳統的民歌舞蹈 -- 然後,匈牙利狂想曲的音符在羅姆兒童(註:吉普賽人)敏捷的手指下流淌,在落日餘輝中跳躍閃動,他們『偷』得我身無分文。」
大寶在歐州做得最大膽的事情要算去維也納。她與幾個大學生同學偷偷地離開Sopron,越過邊境,乘幾個小時的巴士去維也納聽匈牙利鋼琴家Gergely Bogányi (一位李斯特的專家)的音樂會。金色大廳(Musikverein)的門票很貴,遠超過她們的消費能力,但幸運的是維也納頂尖的音樂廳也有站票可買 --這些廉價站票為窮人、學生、遊客接觸到最高端的古典音樂提供了可能。那天的經歷在很多年後大寶還一直提起。
音樂的禮物
大寶終於沒能成為鋼琴家。在高中畢業時她完成了一小時三十分鐘的個人演出 -- 舊金山音樂學院預科畢業所必需的。這或許是她音樂生涯的頂點。大寶可以考上美國大多數音樂學院,但有一點很清楚,她不會成為下一個李雲迪。對此我們也沒有什麼驚訝。
成為李雲迪、朗朗的概率是百萬分之一。如果這是你讓孩子學琴的動機,你多半要失望了。我想大多數家長都意識到這一點。假設你的孩子不可能成為鋼琴王子,甚至不會去學音樂,那學琴還有意義嗎?家長投資5萬到10萬美元,孩子投資無數個小時究竟值得不值得?
這並沒有一個標準的答案。It really depends (因人而異).
大寶在波士頓上大學后的第一年一直去新英格蘭音樂學院上課,試圖保持她的演奏水準,後來發現這非常困難。音樂學院的學生都花6-8個小時練琴(他們不用做P-SET),如果你只練2個小時是很難跟得上的。大寶做出艱難的決定,不學新的曲子了,有機會練琴就維持已有的幾個曲子。
學琴真不僅是為了學習演奏技巧。大寶的技巧還在那裡,只是操練得不夠,如果需要她可以很快回到原有的水平。但真正伴隨她的是對音樂的理解和熱愛,而這種理解和愛也擴散到其他領域,她的寫作,她的擴散性思維,她交的朋友等等。大學期間她一直去觀賞波士頓交響樂團的表演。有時紐約有她想看的音樂會、歌劇、百老匯音樂劇,她會約一兩位同學一起坐巴士去觀看,結束后又立刻乘夜車回家,可以省一點錢。
去年聖誕節,大寶回到家來,再次打開那架她從小在上花費了無數小時的Yamaha C3。一曲李斯特的Rigoletto Paraphrase(中文有翻譯成「弄臣釋義」)演奏下來,如歌如泣,這是一個凄美的故事:吉爾達發現公爵對她不忠,但仍心甘情願地為了救他捨棄自己的生命。
媽媽已經淚流滿面了。
大寶輕輕地抱我,「媽媽,謝謝你送給我這一生的禮物--音樂」(the gift of music)。
白露為霜注:鋼琴算不算一個好的投資當然因人而異。從某種意義上講在大寶身上還算成功;小寶身上的鋼琴投資則完全失敗,不但血本無歸,還給你來個「I hate piano!"。現在我們對這個後果有了更清楚的認識。如果你的投資成功,你得到是音樂會的門票;如果你投資失敗,你只能去看林書豪了。差別還是很大的。
幾年以前寫過一篇博文「學鋼琴有用嗎?」,本文是它的續集。
默里·佩拉希亞(Murray Perahia)
戴維斯交響樂廳的廣告
音樂廳門口
三樓是便宜的座位
表演廳
風琴和懸浮的反音板
第二樓的座位
佩拉希亞謝幕
音樂廳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