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 的花園 七

這是雪兒的學姐們居住的公寓，半個窗戶在地下，所以大花可以站在窗台上看到外面的地面停車場。

其實憑聲音，大花也能聽出雪兒和雪兒媽媽走路的腳步聲。但是它還是喜歡趴在窗口向外望。每當灰色的汽車開過來，大花都會立起身，專註地張望一會兒。在確定不是主人家的車之後，大花才會繼續卧在窗台上。

雪兒和雪兒媽媽起初每天都來看望大花，但是最近已經有兩天沒來過了。

上一次，雪兒媽媽撫摸著大花的身子說，她們正在找房子，一間可以養貓咪的、並且離雪兒學校比較近的房子，等搬過去后，會過來接大花回家。

這間宿舍里住著仨個比雪兒稍微大幾歲的女孩子，看到雪兒有媽媽陪著，都很羨慕。高個子的姐姐告訴她們說，以前住在一個黑人家裡，那家人有兩個同樣大的女兒，只是每天洗澡時都讓她最後洗，因為最後洗的人必須擦乾浴盆還要清洗洗澡間，所以她自己搬出來住了。另一個小妹妹說，自己不喜歡天天吃三明治，想吃中國飯，所以也不肯再住「愛心家庭」了。

雪兒媽媽每次來都做很多好吃的帶給這幾個姐姐。還教她們做一些簡單的中國飯。她們也都愛貓咪，雖然不知道應該怎然給貓餵食、換水、換貓砂。但雪兒媽媽每天都來把一切安排好，所以大花除了想念家人，別的都和在家裡一樣。

三天沒來了，大花聽見幾個姐姐說，雪兒在搬家，搬完家會來接大花回去。

大花望著停車場，知道了什麼叫做望眼欲穿。

停車場的一個角落裡，立著兩個巨大的綠色的垃圾箱。一隻大黃貓，幾天來都在那附近轉悠。

今天大黃貓的身後，還跟著一隻小黃貓。大花立起身，朝停車場的大黃和小黃搖尾巴。

小黃看見大花，也搖搖尾巴。大花用身子撐開半開的窗子，鑽了出去。

大黃消失在垃圾箱的另一面。小黃在轉過去的時候，回頭看著大花。

「Excuse me」, 垃圾箱濃重的氣味嗆得大花打了一個噴嚏。大黃和小黃一起哈哈大笑。

「看看，X-U-Mi! 」

大黃和小黃在學大花說話。

「好老土哦！」小黃笑得花枝亂顫。

大花不好意思地說：「我才從中國來，請原諒。」

「嘔，」大黃說：「知道，這個垃圾箱里有很多中國來的東西。不過我不喜歡中國食物的味道。你喜歡嗎？」大黃問小黃。

小黃說：「除了檸檬雞，過油肉，別的都不喜歡。」

「是啊，好多油啊。可是你看它那麼瘦！」

小花看看自己的身體說：「我還小呢！等我長大了，我也會像你一樣高大。」

「什麼？你說什麼？高大？是這個詞嗎？」大黃小黃大笑。

「是的。也許不是，也許應該是胖這個詞。」大黃小黃更大聲地笑。大黃說：「對，是胖這個詞。等你長大了你會很胖。」

小黃笑得直不起腰來。

大花對小黃說：「你笑起來像我妹妹。」

小黃止住笑說：「你還有個妹妹？漂亮嗎？在哪裡？」

「在中國。」大花說：「其實，本來她應該來這裡的，但是走丟了。」

「走丟了？！好可憐！」小黃看見大花很哀傷，走過去用身子蹭了大花一下表示友好。

大花問大黃：「小黃是你妹妹嗎？」

大黃惱怒地說：「沒病吧？誰天天把妹妹帶在身邊！這是我的女朋友。」

「哦！」大花說：「你好幸福！」

「不用羨慕，你想要女朋友，可以介紹一個給你。你要不要？」大黃問。

大花說：「不用了，我有妹妹，在中國。」

大黃說：「不是妹妹，是女朋友。」

「不用了。」大花說：「我還小。」

大黃小黃又開始笑。大黃說道：「你們中國人都喜歡裝小，連貓也這樣。」 小黃也說：「是呀，那些中國孩子總是住在父母家。」

大花說：「不是這樣，你們不了解。我現在住的地方，就是幾個小孩子自己住。你們怎麼跟住在這裡的人類一樣，互相不理解？！特別的特別的不理解對方！」

大黃和小黃一起搖頭說：「胡說八道！我們都知道他們的家長周末會來給她們洗衣裳做飯。」

「不是的，」大花辯解道：「她們是留學生，他們的父母都在很遠很遠的中國。知道吧，在我們的腳底下，地球的另一邊。」這些都是平時大花聽雪兒媽媽和雪兒說的。

「呀，留學生！沒有錢怎麼會留學？！她們有很多錢，想吃什麼就可以買到什麼。」

大黃不耐煩地跳到大垃圾箱上，對大花喊道：「你回家吧，小朋友。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啦。我們要開始工作了。我們要自己去找飯吃。我的主人就是因為中國人來了，才找不到工作的。我的主人說，中國人從來不要求權利，給很少的錢就能讓他們干很多的活兒。」

「是啊，」小黃也說：「中國人太愛買房子了，中國人一來，房子都賣光光了。所以我的主人一直都沒有房子住。」

大黃和小黃一起對大花說：「你和你的主人一起回家去吧，回中國去吧。」

大花看著大黃小黃消失在垃圾箱的另一面，然後才悶悶不樂地沿著牆根兒走回去。

大花鑽回到那間半地下的屋子。心裡在想小花，不知道小花現在還好嗎？

突然它聽見小黃的慘叫聲，是從垃圾箱那邊傳來的。好像受了很大的傷，聲音凄慘痛苦。

又聽了幾秒鐘，當大花確定那是小黃的聲音后，不再有任何猶豫，箭一樣地從窗子里衝出去。

一秒鐘不到，大花已經站在大垃圾箱的頂端。箱子裡面很黑暗，臭氣熏天。大花在心裡嘆氣，心裡想小花千萬不要這麼笨哦，自己跳進垃圾箱卻出不來了。如何有效地避免潛在的風險，這些都是大米爸爸和小米媽媽教過的，想到這，大花心裡多少感覺了一點寬鬆。站在箱子頂上，大花在判斷大黃的位置，但是感覺不到大黃的存在。大花有特別敏感的嗅覺，如果不是因為垃圾箱濃重的氣味，大花是能夠很快嗅出大黃的氣味的。但是現在小黃的尖叫聲越來越慘烈，小黃的處境好像越來越危險。大花不再猶豫，奮力跳了下去。

一個大黑垃圾袋迎頭罩了下來。然後是大黃小黃的哈哈大笑聲。

當笑聲漸漸消失的時候，大花才自己掙扎著從垃圾袋裡鑽了出來。它想跑出去，然後發現，先前看見的幾個靠在箱壁的上紙箱子，已經倒了下來。

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大花努力地、不停地向上跳躍。但是每次都無功而返。有多少次跳躍了，真的記不清了。但是大花記著大米爸爸和小米媽媽的話：永不放棄！

永不放棄！

大花越來越疲憊。每跳躍一次，都要用更長的時間來喘氣休息。然後對自己說：永不放棄！跳啊。。。。。。

真的是精疲力竭了，大花的聲帶也已經嘶啞了。大花很餓，也很渴。垃圾箱里有大黃和小黃喜歡的美味兒，但是大花不會去吃它們。因為大花牢記著爸爸的話，要乾淨，要講衛生。以前大花還不完全明白大米爸爸和小米媽媽的教導，有時候真覺著小花煩爸爸媽媽嘮叨太多可能是對的。但是現在，今天，大花越來越後悔，原來父母平時的教導都是對的，如果當初聽爸媽的話，不鑽出窗戶，就不會在情況不明的時候跳下來。這些爸媽都是教過的啊！

永不放棄！

大花在確定自己根本逃不出去的時候，使出爸媽教的最後一招：喊救命！

停車場有一些車輛進來出去，但是可能因為離得較遠，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大垃圾箱里，一隻小貓的微弱叫聲。

住在公寓里的女孩子們，當天也沒有注意到大花不在屋裡。因為平時，女孩子們回來的時候，有點害羞的大花，總是躲在沙發底下。

那天晚上，雪兒媽媽本來打算接大花回家，也是因為房間里才噴了驅臭蟲的葯，屋子裡還有很大的氣味，所以臨時決定第二天再過來。其實為了儘快消除異味，她們一晚上都沒關窗戶。要知道當地的6月份的氣溫，在晚上也有可能會降到零下。

很幸運，那天夜裡的氣溫沒有低於零下。但是大花還是渾身瑟瑟發抖。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大花已經聲音嘶啞，幾乎叫不出聲了。

附近的人都已進入夢鄉。

但是有一個傷心的人，才從酒吧里出來，開車經過這個垃圾箱。

他聽到一聲凄涼的叫聲，先是吃了一驚。因為夜很寂靜，所以在寂靜黑暗的夜裡隨風傳送的聲音，都有些怪異。

幸好這是一個年輕的本地白人，對當地的每一個角落都很熟悉。他信仰的教義里，沒有鬼怪。死了都去天堂。所以他們的墓地都選在居民區里，以天使的名義守護著睡夢中的人。不像中國人把墓地建在荒野，晚上路過墓地還要快步走，害怕了還要唱歌。

這個不怕鬼怪的白人，在半夜的月光下，跳進大垃圾箱，把聲音暗啞的大花從臭烘烘的垃圾箱里翻了出來。

你沒死吧？

年輕人雙手托住軟軟的小貓。小貓努力睜開半隻眼盯住年輕人的眼睛。隨後小貓眼睛閉上，不再掙扎。

那個年輕人不知道，貓和動物都有看魂的本領。它們只要聞聞人的氣味，或者看看人的眼睛，就能知道這個人是不是可以信賴，或者甚至能夠看出那個人和自己的一生。

小貓不再驚恐掙扎，說明年輕人在小貓那裡是已經通過了。

年輕人心裡在猶豫。這隻貓也太髒了，毛色很雜，尤其是眼睛，並不是大家公認的最美的波斯貓眼。只不過很亮，也很黑。

雖然，小貓只看了他一眼，但是年輕人心裡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東西。

這個傷心的年輕人自問這是不是神的意思呢，讓他丟掉了一位伴侶，卻撿到了另一個安慰。

年輕人把大花帶回家，給它洗乾淨，喂它乾淨的水和新鮮的食物。年輕人帶大花看自己房子的前院後院，講給它聽自己傷心的故事。

年輕人說，這間房子已經空了，就像我的心和靈魂。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就叫Zero吧。

年輕人說，我叫Rick。

當然這個年輕人沒有想到，這隻貓會和自己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以至於後來他經常和別人說，這隻貓比我任何一個女朋友與我居住的時間都長。

當時大花並沒打算留下來。大花很感激Rick，知道他的女朋友離開這個國家再也不會回來了，大花想先陪陪這個年輕人，然後再回去找雪兒和雪兒的媽媽。

大花對自己的本領還是很自信的。大花的心裡裝著雪兒媽媽和雪兒的氣味，大花知道她們就在這個城市裡。大花確信，憑著雪兒和雪兒媽媽身上發出的氣味，自己只要去找，很快就會找到她們。

想想雪兒的媽媽，為了大花小花，花費了多少精力啊，僅僅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家不到一個月，已經為了大花搬了三次家了！雪兒和雪兒媽媽是世界上最懂得愛的人，大花心裡跟定了自己的主人，從來沒想到過要另換一個。雪兒把自己當作兄弟當作朋友，雪兒媽媽把自己當作孩子當作家裡人。大花知道失去家裡人有多麼痛苦！小花的眼睛已經能夠粉碎自己千千萬萬次了，大花可不想讓愛自己的雪兒和雪兒媽媽為自己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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