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皮特曼

　　　　　　　　　　　　　　　　·楊　明·

那些年所有經過布魯塞爾大廣場的人都能見到他在畫畫。畫家皮特曼名字是魯卡斯，他的像貌發寸個頭就跟卡爾馬克思一模一樣，恰巧在同一大廣場上德國人卡爾馬克思曾駐足於此，在雕著白天鵝的旅館留宿，並在這裡寫下共產黨宣言，但後來被比利時警察奉內政部長之命給驅逐於境外，馬克思後來客死倫敦，留下一部《資本論》。

畫家皮特曼對理論全然不感無趣，雖然不足以成為腰纏萬貫的資本家，但是熱愛繪畫藝術，並以此謀生，娶妻生女，全然沒有窮愁潦倒的悲嘆，而是每天樂呵呵地在大廣場繪製風景畫，他熱情地向每一個人打招呼。

皮特曼的臉色總是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太陽曬的，還是法國紅葡萄酒滋潤的。他的長發幾乎全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年齡很大，其實他那時不過五十多歲。個頭不高的他總是穿著白襯衫和土黃坎肩，左上兜里插了許多鉛筆。

皮特曼用鉛筆寫生時非常認真仔細，他畫的非常慢又十分專註。整個布魯塞爾這座著名的大廣場他都畫遍，而且從不同角度，不同構圖，不同色彩，匠心獨具，巧奪天工，讓駐足觀賞的各國遊客讚嘆不已。不過作品的人們是買不到原作的皮特曼的每幅精緻作品都印製出來和原作一模一樣，標上號再簽上字，然後以不太貴的價格售出。有時，他將大廣場的市政廳高高的塔畫出來，極為壯觀，每次不同，有時還是全景式的構圖，把市政廳周圍的建築，包括馬克思曾住過的旅館也畫下來。這座大廣場，歷經蒼桑，是歐洲歷史的縮影，因為布魯塞爾和比利時曾經被法國高盧人，還有西班牙人，奧地利人，荷蘭人還有後來的法國拿破崙佔領過，見證了幾代王朝和帝王家族的興衰。大廣場四周的建築體現出不同時代的建築風貌和特色，有哥輪式，也有巴羅克式等等藝術風格。這一切受到觀光客的喜愛，他們在皮特曼的畫杠上反覆選看畫作，愛不釋手。皮特曼的年輕太太說丈夫一生從事過多各種職業，包括廣告設計員，但只有最後這份在廣場上寫生售畫的行業使收入穩定下來，養家糊口是足足有餘。因為畫的好被來自北美，西歐，中東以及日本的遊客的青睞。

皮特曼以視覺藝術形象記錄下天下遊客都不肯放過的歐洲歷史。他畫的十分專註，所有圍觀的人們也都沉浸在美的享受和審視比利時歷史的一刻。皮特曼的妻子麗莎在周末閑暇時也幫助他看攤賣畫，她比皮特曼年輕，嫵媚動人而善良溫存，他們的獨女正在英國牛津大學念書，專攻英國語言。這二位的結合也是天下奇緣，因為看法牟合性格卻有極大的差異，妙筆生花是否就可以使彩蝶紛飛？

皮特曼對外國遠道而來特別是亞洲中國來的年輕人十分熱情關照，建議他們去市中心大啤酒咖啡店樓上他的畫作用品工作儲藏室自取所用硬紙板，他總是大方地說，自己去拿吧，用多少拿多少，放心地遞來一大串鑰匙。倉庫里有各種印好的畫作並都是簽了字編了碼的，再就是紙張和成捆的硬紙板蛋黃色的，大小不一分類捆綁。喜歡畫畫的人自然喜歡紙張，硬紙板，但一個人提起成捆的硬紙板，已拿不了多少。上面可以寫字畫畫，粘貼剪紙，用處很多。皮特曼慷慨令人感動。中國人知恩圖報，滴水之恩，也就經常買些中國茶葉中國酒回贈皮特曼。他什麼也不說，每次都是樂呵呵地仔細觀賞包裝的精美，或者自言自語地說地道的中國貨啊！

皮特曼的生意興隆，也引來了競爭的同行，先是一位來自伊朗的年輕人畫的印刷的都是大幅廣場風景，繼而又有法國來的六十多歲的版畫家，他的工作坊就在大廣場背後，用石印板畫的方式製作風景畫，或者是鋼板畫，也極有特色，他還雇傭了一個美術學院留學的中國學生幫他印刷。

皮特曼也不在意，來的次數少了，他另僻蹊蹺，去北部城市布魯日畫小橋流水，那是被稱之為北方威尼斯的秀麗城鎮。一部份在當地風景區售出，一部份帶回布魯塞爾。

皮特曼不在大廣場時，是他的朋友代他看攤兒，或者是他太太麗莎賣畫，麗莎的工作是行政方面包括打字，也許是過於勞累，雙肩和背部有疼痛的癥狀。中國朋友建議她請中醫治療，用針灸按摩的方式來治療。醫生說，把上衣服脫下吧，她動作迅速麻利。一下子把上衣盡竟脫去，雪白的肌膚露出豐滿的雙乳，令人稱奇。

很久沒有去大廣場畫畫賣畫的皮特曼突然得病住院了。首先聽到消息的是法國版畫家，感念皮特曼的中國人聽說畫家住院在大學的醫學院內科，就蹍轉趕去。皮特曼臉色失去了往日光澤和紅潤，但已不能走路，還沒有進入老境，要依靠輪車行路了，病來如山倒，他患的是酒精中毒，內臟受到嚴重損害，經過搶救他已能夠在醫院接待朋友。看他的中國人仔細問病情也說一些繪畫和生活的瑣事，皮特曼看麗莎與來訪者熱絡熟稔的交談，突然用雙手用力端起面前的小桌，然後放下。他是喪失了自信還是對病體的焦慮？醫生說唯一的選擇是換肝。

在等待合適移植肝臟時期，皮特曼又偶爾來到大廣場，他坐在電動輪車中，臉色臘黃，後來終於有人因車禍喪生留下副好肝，被移植到了皮特曼身上。

皮特曼的佳人和朋友們希望他康愈，像往日一樣樂呵呵地拿起畫筆。但是他沒有改變嗜酒的習慣，再次住進醫院，陷於昏迷。

這一次，醫學科技發達的比利時醫生，終於無力回天使皮特曼再次醒來。他走了，把比利時大廣場的美留在人間。

朋友們將倉庫所有畫作加以篩選，送到展覽畫作的博物館，他的作品越來越有收藏價值了。皮特曼畫作大量地流向北美和歐洲，還有中東日本，但那時，來訪的中國遊客不多，很難想象，在遼遠的東方國度，究竟哪些中國人買下了皮特曼的畫作。

□　寄自比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