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離觀察委內瑞拉

《世界知識》雜誌2015年第7期

不久前，彭博社公布了全球51個經濟體的「痛苦指數」，委內瑞拉成為最「痛苦」的經濟體。更多媒體報道，由於油價的大幅下跌，造成了委內瑞拉基本生活物品嚴重短缺，通貨膨脹高企，經濟狀況堪憂。

經濟還沒好轉，政治上的困擾又接踵而至。數日前，美國和委內瑞拉又相互打起了的外交戰 ：美國總統奧巴馬3月9日簽署行政命令，以國家安全受到威脅為名，決定製裁委內瑞拉的七名官員。作為回應，委內瑞拉宣布將召回其駐華盛頓的臨時代辦。

 一系列的打擊之下，馬杜羅政府撐得住嗎？諸多因素都使我們想細細「打量」委內瑞拉這個國家。

                                                                                                                                                                       庾志堅

       「叮鈴叮鈴」，晚上九點，電話突然響起，原來是委內瑞拉的一個老朋友打電話來。她說為了孩子的前途，想來哥倫比亞走走，看是否有發展機會，因為委內瑞拉已經很難再待下去了。

       她到委內瑞拉快四十年了，是已經加入委內瑞拉國籍的華人。經歷了不少屆總統選舉以及經濟榮衰、生存環境的起伏變化。奮鬥過，擁有過，最後還是決定在最困難的時刻把生意賣掉。現在說起來，大家都贊她有眼光。要不，現在委政府對商品實行限價，貨源緊缺，買賣早晚也是要關門的。

       她現在在委內瑞拉做的是給中文報紙翻譯當地新聞。但由於治安環境的糟糕、經濟上入不敷出，全家精神高度緊張，女兒得了甲亢，已經成家立業的兒子又面臨失業的威脅，整個家庭惶惶不可終日。所以，她不得不為了兒女的生命安全和前途，考慮到周邊國家發展。當然第一時間就想起了一個比他們還「跑得快」的、以前中文報紙的同事和朋友。

       委內瑞拉是中國在拉美投資最大的一個國家。所以一段時期以來，各種言論——「委內瑞拉違約風險、能不能償還中國的債務、委內瑞拉會不會破產崩潰」鋪天蓋地。通過跟她的聊天，激起了我想跟大家聊聊委內瑞拉的衝動。我在委內瑞拉生活了十年（2001年到委），幾乎跑遍全國。做過進口公司大部分業務，開過餐館，給朋友開拓過公司業務，跑過蘇利亞州最差的貧民區，為當地中文報紙寫了兩年專欄，最後還主持了委內瑞拉第一份中文報紙《委國僑報》一年的工作，對委內瑞拉的情況自認為還是有些了解。一年多來,委內瑞拉的情況的確有些不樂觀：據外媒報道，受油價暴跌的衝擊，2014年委內瑞拉國內通脹率已經超過64%，為美洲大陸最高，外匯儲備大幅減少，已經開始動用黃金儲備兌換外匯應付進口，國內經濟總量萎縮2.8%。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表示，2015年委內瑞拉經濟可能下滑7%。在這些數字的背後，委內瑞拉的實際情況究竟怎樣？

生活用品短缺嗎

       首先，今年年初 新聞媒體里熱炒的「委內瑞拉生活用品緊缺，市民需長時間排隊購買糧食和基本生活用品」的事是真實的嗎？

從各種媒體報道出來的畫面看，這絕對是千真萬確的事情。但也可以確切地肯定，媒體在有意或無意地誤導。為什麼？在委內瑞拉做過生意或長時間生活過的人都知道，這種狀況是每年都存在的事實，只不過現在顯得更嚴重而已。

       從各方面了解到的信息是，其實委內瑞拉各地的糧食和基本生活用品還是能維持供應的。只是個別品種可能要留意哪裡才有賣的。貨源少了，排隊也是很自然的。而總統馬杜羅稱，近期將在全國範圍內的超市安裝兩萬台指紋掃描器，防止人們囤積和恐慌性掃貨。當然，這只是頭痛治頭、並非治本的策略。

       再聊聊另一個熱門話題——限價和走私。為什麼把這兩樣東西放在一起說？那是因為它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委內瑞拉與鄰國哥倫比亞有著漫長的邊境線，但邊界一到晚上就封關，這一行動已持續很長時間，為的是扼制委內瑞拉向哥倫比亞走私。很多人會納悶，為何是從委內瑞拉向哥倫比亞走私，而不是相反？為何委內瑞拉供應短缺，卻能向哥倫比亞走私？而且查獲走私貨物的新聞不絕於報道？這是因為兩國產品之間存在巨大價格差異，在走私者眼中，這就是巨額的利潤空間。

       以汽油為例。一檯麵包車裝滿一箱汽油，三年前在委內瑞拉只需要付一聽可樂的價錢，現在是一聽可樂可以加六箱汽油。如果按照美元計價（一箱汽油是5玻利瓦爾，按照黑市1美元兌換200玻利瓦爾），一箱汽油是僅相當於0.025美元。而在哥倫比亞這邊，一箱汽油卻要40美元左右。在巨額利潤的驅使下，從軍人、警察到平民百姓都參與到走私的隊伍里。雖然邊境地區也早就實行了電子卡片登記加油的措施，但收效甚微。負責看守加油站的軍人與走私客有他們的聯繫方式，走私汽油的車輛總是把關口附近的公路和城鎮堵塞。當然，更為猖獗的是整台油罐車過關的走私方式，但那已非一般人所能為。

       汽油走私已經不是新聞，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就有的事了，因為巨額價差早就存在。最近只是越演越烈，這是因為委內瑞拉貨幣在黑市加速貶值所導致。

       汽油是一個特殊的例子。我們來看看其他的商品。由於現任總統馬杜羅堅持和發展了已故總統查韋斯的政策，對糧食和基本生活用品限價之風越刮越猛，限價商品的範圍越來越廣，有把所有物品都納入限價範圍的趨勢。過分嚴格的限價，除了打擊了生產者的積極性，同時還加快了走私行為的蔓延。

       以委內瑞拉的狀況，如果生產者把牛肉、雞肉、咖啡、糖等產品，以政府所限定的價格出售的話，根本不能維持生產成本，更何談盈利；而賣給走私客的話，則可獲得很好的利潤。何樂而不為呢？ 還有那些手中握有權力的人，把政府限價的商品弄到手，再轉賣套取利潤，這也都是公開的秘密。

       最近，總統馬杜羅指責哥倫比亞商人大量購進委內瑞拉政府限價商品，進行走私和倒賣，下令在全國超市推廣使用指紋掃描器進行購物，動用軍警到處查處囤積貨物和哄抬物價行為。但這都是治標不治本的措施。要消滅走私，關鍵還是政府要理順生產成本，採取必要措施，提高生產積極性，貸款扶持那些急需品的生產。

外匯管制和限價

       從2003年起，查韋斯政府就開始實行外匯管制，至今已經12個年頭。這一措施初衷很好：抑制資本流失，讓更多外匯資本留在委內瑞拉。剛開始實行的頭一兩年，的確看到了一些成效。但國際上很多經濟學家認為，委內瑞拉嚴重的商品短缺，重要原因是過於嚴格的匯率管制系統導致國家經濟陷入困境。

       官方外匯兌換不能滿足企業所需，幾乎是肯定的，就算是在外匯管制運行初期，很多企業就很難獲得所需的額度。到後來，經濟和政治環境惡化，促使資金出逃更加嚴重，換美元更成為難題，「不給黑錢申請不到美金」已經成為人們共識。對普通商人打擊更大的是，政府在對糧食和基本生活用品限價時，成本計算的價格卻是按美元計算，為的是「打擊暴利」。這意味成本以美元計算，消費價格卻按照貶值的本幣計算，盈利想都不要想。

       打個比方。某大公司要維持在全國範圍的銷售不脫節（到最後就是運作成本也難保），需要向政府申請外匯購買原材料，而審批下來的外匯只有百分之三四十，其他的資金需要從黑市獲取。由於黑市價要高出十倍或以上，整個運營下來，商品的最終價格肯定會超出國家給他們的限價，但是如果銷售價格超過國家規定限價，企業就有可能被認定在牟取暴利和投機，一旦查出，企業就會被處以罰款甚至沒收商品。近年來，一些大型國際公司在委內瑞拉虧本就是這個原因。只要政策不改，等待它們的只有死路一條。不單它們，隨著商品限價品種的不斷增多，所有做進口業務的或者需要進口原材料生產的企業都得倒閉。

       作為交通工具的汽車雖然有「比礦泉水還便宜」的汽油，但一旦遇上交通事故，所損壞的零部件將很難再找到。一位住在委國邊境的朋友打電話給我，讓我幫忙在哥倫比亞找零配件寄過去。他說，車子已經在委內瑞拉壞了三個多月，還沒有找到配件。在委內瑞拉，普通牌子的汽車很容易成為小偷作案的目標，不是因為汽車本身值錢，而是因為拆散了可以賣零件。

       導致市場供應短缺的另外一個原因是貪污腐敗。查韋斯在上台時高喊「反腐」，但由於激烈的政治鬥爭，使一大批政治投機分子趁機混入執法部門和基層政府，導致腐敗泛濫成災，反腐最終成為一句空話。嚴苛的制度和腐敗的管理連在一起，讓委內瑞拉經濟一步一步地走向「墮落」。

社會治安狀況堪憂

       委內瑞拉非政府組織「委內瑞拉暴力觀察」在2013年12月發布的報告指出，2013年，委內瑞拉發生了24763起兇殺案，罪犯人數較2012年增長了14%。委內瑞拉成了世界上第二大「血腥」國家，首都加拉加斯是世界上謀殺案最高的城市之一，而90%的謀殺案沒有破獲。

關於委內瑞拉的社會治安，我以前主筆《委國僑報》時（2010 年到2011年）就寫過頭版頭條——《犯罪，在委內瑞拉已經成為職業》。文章分析了委內瑞拉罪案發生的因素和近年演變的過程：哥倫比亞游擊隊的滲透，黑槍的泛濫，司法等國家機器的腐敗。最「不可思議的是」，不少罪案有軍、警或政府人員參與，我稱之為「穿著制服拿著槍的賊」，防不勝防。在我主筆的一年時間裡，共有28位二三十歲的華人華僑被害。據警方內部透露，有65%的綁架案與軍警或政府人員有關。

       隨著糧食和基本生活用品的短缺，本來就惡劣的社會治安形勢雪上加霜。打劫廠家送貨車輛的、緊缺物資到貨時哄搶的案件時有發生。商家們尤其是超市行業，是沒貨賣愁、有貨來也愁。沒貨賣愁費用支出大，有貨來又怕被哄搶，甚至怕被惡意地以「莫須有」的「囤積「罪名沒收兼罰款。中國駐委大使館也提醒華人華僑「守望互助保安全，遵紀守法來經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