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特德羅斯

前幾天碰到麥克，他獨自一人坐在路邊咖啡店，隔街大聲叫我，見面一陣寒暄。好一陣不見他坐咖啡店，我問他到哪裡發財了。他來不及回答我的問題，先問我交了黨費沒有。我說沒接到繳費通知，大概連去年的都還沒交呢。他立即嚴肅起來，敦促我務必在十月前搞定。又問我有沒有省黨部的電話號碼，信用卡能不能用，有無困難，要不要替我交，對我採用全套優秀黨務工作者挽救落後黨員標準工作程序，令我困擾。

        本文所牽涉的是澳洲自由黨黨費。不記得哪一年，麥克鼓動我參加自由黨。鬼子坦白得可愛，直接點明只是為了幫助他日後參選，我只是其中之一被鼓動者。說話面面俱到，既杜絕我日後或有的政治雄心野心，又明了表達他個人目的。想利用政黨平台參選，參選人要得到黨內提名，前提是在地方支部內擁有足夠支持者，被推舉為支部的第一候選人，才有藉助平台當選的可能。不用說不感興趣，尤其像我這類人，對工黨還抱有原教旨主義的情結呢；當年大批留學生得以定居，還是工黨執政時期的政績。我叫麥克不要打我主意，實在得不到黨內足夠支持度，以獨立身份參選得了。見說不動我，他喃喃而去。

          沒想過幾天後，他又來煩。不過這次他有備而來，拿著一張數據表，跟我解釋州政府或市政府獨立候選人的勝算如何如何得低。雖然這些統計的準確度難以查證，但雙拳難敵四手的簡易人際關係定律我還明白。我差點沒告訴他，小學三年級就此初有體會，年輕時在嶽麓山下更得到Z哥的點撥堅信四手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除非身懷大力金剛拳絕技的武林高手才有意外勝算。有國際關係中說多錯多的借鑒，我想到沉默是金。見他那誠懇而又誓不罷休的架勢，我知道今天跟他一貫使用的死纏爛打的招數對上了，只好對他說考慮考慮，讓我在朋友中間諮詢一下，免得日後在朋友圈內成為笑柄。

          又過兩天，麥克拿來一張表格讓我簽字。原來是一張黨員登記表，我的個人資料都填好了，僅剩下本人簽字。他說已為推薦我一個人，交了250澳元推薦費（約值1500人民幣），還替我交了第一年的黨費。事到如此也只好被入黨了。那年黨費我還他，推薦費則理應是他的政治成本。我被分到同一支部---奧本（市）支部。

         很快到了地方支部大會的時節，麥克向支持者推心置腹，明了地告訴小圈子裡每個人，他要爭取的是明年市政府侯選人的黨內提名。會議在省黨部派來的監視員指導下進行，選出支部總裁，其他黨務職位和地方競選代表。麥克與支部總裁關係密切，借他一把力和自己小圈子的支持，初戰告捷。第二年市政府選舉，自由黨在奧本市贏得兩個席位，麥克如願當上市議員。其後兩屆奧本市議員的政治生涯中，曾兩度被議會推舉為市長。

          麥克是埃及人，原是我在地產公司任職時的同事，偏矮胖身材，臉孔與海珊有四星半的相似度。他是受老闆邀盟加入公司的，說起話來自然底氣十足，跟同事難免有磕碰。不過此君對付附近一帶的建築商確實有招，自他加盟，公司房源猛飈，老闆也要敬他三分。難道這傢伙會蠱術，令建築商乖乖奉上生意？個中原委，直到美軍攻打阿富汗基地組織后才算琢磨出些眉目。

         當美軍公布全球通緝基地組織核心人物名單后，我向麥克請教，為何本拉登的得力左右手不是在埃及出生就是在埃及受過高等教育，該不是拉登也喜好古玩，愛屋及烏？麥克告訴我，埃及是中東地區的文化政治中心，是推動現代穆斯林思想進化的策源地，附近國家的政治思潮均以埃及動向馬首是瞻。好傢夥，國際政治領域的尼羅河思潮居然影響到奧本當地地產市場聚變成特德羅斯現象了，難怪麥克在這一畝三分地上有與生俱來的商道魅力。麥克最後權威總結：拉登之所以能扯旗響應，不能不說是藉助了埃及效應。結論恢弘獨到，我茅塞頓開。同時令我冷氣倒吸，看眼前這個埃及人，幸虧沒生活在拉登的勢力影響範圍內，否則說不定是一位持比利時模塊組合式槍械的山地單兵狙擊好手，或是隨意能將一瓶露華濃洗髮露混製成高爆液體炸彈的專家。如今卻在這個大陸一角，坐廟堂之上，奧本市獨大，儼然淮河流域南橘北枳理論的澳洲現實版本。

         春風得意之時，除為當地子民辦些官方實事外，麥克也還能與身邊熟人分享他的成功。特別是當市長后，多次收到他的請諫，每次都有實惠內容，諸如官費餐宴之類的。閑聊時，對他稱謂加了市長的頭銜，看他一味樂滋滋的謙遜客氣，真有點替他高興。麥克還建議我去旁聽議會辯論。聽過後覺得跟各種報道或電影場面差不多，但辯論程度沒有想象中的激烈。原來市議員基本上是本地居民，平日低頭不見抬頭見，地緣情結比政治情結來的更加深厚。所以會有市議會小斗，省議會中斗，國會打鬥的趨勢。即使這樣，市議會還是不乏針鋒相對的場面。經過旁聽才知道議員在開會時有使用任何語言的特權，包括粗言，但要用固定的語言格式。比如要罵人時，前面要帶類似序言的狀語分句，內容大概等於中文「據我充分了解」（原文如下：to my best knowledge 或者還有更對應的中文語句），然後緊接咒罵的主語內容即可，諸如你這個小人，王八等等。如有不遵守語言格式，麥克作為會議主席會手持權杖令其閉嘴，繼之則趕出大廳。體力活當然由一直恭候門外的兩名具備標準體型的議會保安完成。情節令人啼笑皆非，很容易聯想到阿倫作曲的卡通配樂《遊戲人生》。

         麥克轉行搞政治也是一個速成版本，五年六年便由一介布衣竄上市長的交椅。輕鬆成就，一時難免飄飄然，繼續推薦更多人入黨，希望進一步鞏固在地方支部的地位。不料推薦不慎，進來一個建築商和律師背景的連襟兄弟競爭組合，將麥克推到了黨內第三候選人的位置。麥克預計在奧本第三候選人無法當選，以獨立身份參選，敗北。一氣之下拉起他的人馬轉投鄰市的支部，兩年後又成功在鄰市的議會廳佔據一席。現又三年快到了，這傢伙大概進入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境界，覬覦上省議會的席位，十一月要爭取黨內提名，參加明年三月省政府選舉。於是有了開頭向各位村民村干報道的異樣動向。

         麥克出生在埃及亞歷山大城，是埃及古迹最集中的區域。他信奉基督教，一副中東人面孔帶著基督思潮，給旁人以廣闊聯想空間。有塞普勒斯人曾誓言旦旦對我說，以他周遊地中海周圍地區國家經驗所得，斷言麥克有吉普賽人血統。我卻對他的血緣不太感興趣，而更多相信他身上帶有古法老文化的遺傳。還是在地產公司同事時，他一次我說，四望周圍身邊都是沒有文化背景的人，唯獨我倆來自兩個文明古國，無論走到哪裡都可能是精神領袖。那種秉古而發的深邃，大概不是誰都學得象的。當時煽情受用的大國沙文情懷直個爽呀，一時間把我嗆得熱血沸騰，真是個切身體會中埃兩國友誼源遠流長，非我其誰？

         麥克喜歡我行我素，大概與他在埃及的經歷有關。那裡宗教衝突激烈，基督教又佔下風，如沒有較強個人生活能力，很難出頭。不過，這純粹是個人臆測，我沒敢向他求證。因我覺得與他的交情僅限於政治層面的水平，還沒到宗教層面，更不用說個人私交了。但我相信他有他的過人之處，值得借鑒。政治家頭銜來源不像其他學科那樣。比如經濟學家，被象牙塔里的同類認可就有「家」的頭銜了；我們也都有機會見證一個背負人類使命的航天科學家在英魂已散時才被公眾認識。而政治家的頭銜則是由圈外人賦予的，在成名之前，其知名度對公眾就需有疲勞轟炸般的效果，才有可能被選民帶上或帶上過勝利花環,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家。沒有經歷被「家」過程而熱衷於政治的人，充其量不過是政治學教授，有不幸的還會被冠以偽政治家的稱謂。借Y學姐值教師節之際對「偽教師」前綴詮釋，「偽」鐵定貶義，形容程度在比較級與最高級之間。可想而知，對有志者在走上政治家成功道路所要承受那種蛻變煎熬，外人難以想象。

          麥克地位提高以後也注意到自身形象改良，不時看到他在街上回應百姓的問題或要求。他坐路邊咖啡座的習慣就是從那時起染上。那個地點既能自然地接觸更多人，而非正式的場面又能為他親民形象加分，咖啡政治，玩的純熟。記得我離開地產公司以後，友鄰同行的華人老闆還叫我要對麥克敬而遠之。此溫馨提示來自於對埃及人這個集合概念的深刻了解，還是僅對獨立個體的評判，當時沒有問清，現想起也算個小小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