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
我們中國人很害羞於用肢體動作來表示我們的感情,盡量要避免身體的接觸,握手這樣的行為也是來自西方,我們的見面禮是拱手,不會和對方接觸,在我們的思想里,觸摸對方是一件不禮貌的行為。一般來說,上對下,可以拍肩膀,我們很難想像兒子拍父親的肩膀,下級拍上級的肩膀;女人之間接觸情況似乎複雜一些。但人與人的肉體接觸,歷來被看作為一種沒有教養的行為,更不用說男女之間的接觸[夫妻例外],被認為是社會大忌。
還是讓我們看看作者對這個問題的闡述。
「走在英國的街頭,感到吃驚的是肩膀和肩膀稍有接觸,對方立刻會說「對不起」。這不只是英國人才有的正確禮儀,在巴黎也會瞬間聽到「請原諒」。這是為什麼呢?
讓我們再看看美國的情況如何,據艾道瓦道的說法,是與此相同的文化,『在美國(愛情的表示另當別論)盡量控制自己不和他人接觸的一類人實際上是存在的,在他們的幼年時期被灌輸了要避免接觸(肉體的)別人的教育,上電車或在擠滿人的電梯里,要縮起身子。』(《沉默的語言》)
就是說,在歐洲避免身體接觸的[文化]相當普遍。在我們日本的文化中,沒有這個,不如說在我們之間,人和人的接觸是件重大的事。這不是在玩語言技巧,實際上日常生活中常能看到,拍拍同事的肩膀問:「今晚,喝一杯怎麼樣?」,或是女孩子笑倒在對方懷裡的身體接觸。
總而言之,對我們來說[接觸]不是禁忌,所以在街上肩膀和肩膀碰一下,不會有特別的感覺,這不是日本人沒有禮貌。
用我們的眼睛來看,西方人對接觸的異常神經質有點兒奇怪。西方人有一個動作是聳肩,在感到不快、發愁、疑惑時,他們會聳起肩,那是拒絕接觸的身體動作,我認為它作為象徵性的姿態已經被公認。
然而,在歐洲,被說為正宗紳士城市的倫敦,聽說去年舉辦了一場碰撞運動,積極地去摸別人的運動。在對這些人的調查發現,倫敦的人是希望與人接觸的。說接觸,不是與人感情交流,也不是愛欲的行動,只是一種單純的身體接觸,希望有這種接觸。由於避免與人接觸作為教養從小被教育,形成了心理的斷層。連被認為喜歡孤立的英國人,也出現了這種傾向{希望接觸}的話,這既是件相當大的事,也是很有意思的事實。世界中的人,重新在尋求皮膚和皮膚的接觸。
盡量避免與人的接觸是文明的大勢(或者說,曾經是大勢)沒有錯,隨之而來的疑問是,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在人的感覺中,觸覺和嗅覺兩者同樣是被虐待的感覺。摸:讓人感到一種淫褻的,不正經的行為;聞:是象狗一樣的下等行為。人,特別是歐洲人,對視覺和聽覺相當重視,一直瞧不起觸覺和嗅覺。為什麼會如此呢?
眾所周知,人類因使用道具而進步。環視我們的四周,道具是人——肉體的延長:夾子是手指的延長;鎚子是手腕的延長;汽車是腳的延長,而電話和電視,不用說是聽覺和視覺的延長。通過這種[遠距離感覺器]的發明,更加複雜化、更加巨大,更加具有效果的文明被稱為人類[進步],於是不能由道具、機械來[延長]的感覺,被蔑視和排除,那是被認為,為了[進步]不可靠的感覺。
西方人憎惡肩和肩,腕和腕的接觸:一是,要求個體的分離,就是為了重視自立的個體有充分的空間。還有一個根源性的原因是,在他們的心底潛藏著對觸覺的鄙視。
接觸別人的行為具有連帶他人、要與他人建立濃密的感情的含義,於是在表現愛情時使用它。然而,這不是狹義範圍的愛情。人類的心,常用身體來表現,接觸身體即是接觸人的心。人生氣臉紅,可以通過視覺看到,至於由於興奮肚子的溫度上升是看不到的。正是接觸,最能接觸人的心就是這個意思。有心靈的接觸的表現方式,實際是身體的接觸更切題。
對身體的接觸感到淫穢的是因為把心靈的接觸局限在愛情上,把愛情局限在性上,使愛情局部化、縮小化是文明的一個業績、可以說是文明的一個罪過。
雖說是性解放,但這個性,比方說被言簡意賅地主張成生殖器,這仍然只是將性進一步地局部化。承認整個人體是由性和愛相連的感覺體、不將感覺解放出來,就沒有人間的解放,有必要構想一個,與把人間感覺局部化、人間勞動企業化文明的不相同的[文明]。
近代人認為能夠意識化的、管理化的事物是貴重的文化,由此而產生了各式各樣的視覺、聽覺藝術。但有必要重新思考一下在那裡有什麼被壓抑的。對[接觸]沒有禁忌的日本文化在這一點上是一個好的啟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