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賣臭豆腐的男孩

作者:瀑川  於 2021-12-9 01:37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小說|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數九寒冬,北風呼嘯,雪花輕飄。這時的北京,家家戶戶都掛上棉門帘,圍著煤球爐,搓著雙手,揉著耳廓,跺著兩腳,對抗著嚴寒的侵襲。這時的南城,一個八歲的男孩背著一個比他的後背寬出半尺的木箱,穿過一條條衚衕,用清脆的童音大聲吆喝著:「臭豆腐、醬豆腐,王致和的臭豆腐。誰買我的臭豆腐?」他穿著一件空心棉襖和一條破舊的棉褲。腳下的棉鞋已經磨掉了半拉鞋面。棉襖袖上圍著一圈舊襪套,上邊糊著一層青瀝瀝的鼻滴膠。

 

上帝是公平的,大勇雖然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卻有一副健壯的體格。一但有個頭疼腦熱,含口鮮姜,喝碗熱水,再睡上一覺,就會自然痊癒。他好像不知道什麼是冷,背著比他輕不了幾斤的箱子,不停地走著、喊著,直到把大清早躉來的貨物賣完。然後把錢交給父親,換幾斤棒子麵,讓一家人吃飯。

 

大勇家在二號小院的里端,父母和幾個未成年的孩子擠在一間七平方米的小屋。家裡只有三件傢具,一個由長凳和鋪板搭成的三平方米的木炕,一張吃飯用的短腿小桌和一個貼在牆邊的長條木櫃。

 

他父親在解放前是位巡警,雖說算得上「車船店腳衙」的行業,但胡巡官為人忠厚,從來沒有過魚肉鄉里欺行霸市的行為。因此,他在街面上中口碑挺好。鄰居們見了面都跟他打招呼,還稱他「胡巡官」。

 

1949年解放以後,巡官失業,在家賦閑。巡官的太太姓鄭,原名胡鄭氏,解放初期的選舉運動要求所有的選民都得有個學名。丈夫給四十來歲的妻子起了個名字鄭淑雯,但從來沒人這樣叫過。成年人提起她都說羅鍋子,因為她的後背有塊明顯的突起,就像電視劇里的劉墉那樣。不過人家劉保田那是裝的,她這個可是真的。孩子們見了她都叫胡嬸。

 

1950年國家很窮,胡家比國家更窮,在小院子里也是名副其實的窮困戶。窮的原因很簡單,第一丈夫無業無收入。第二下邊還有四個孩子。大勇是老大,老二是個姑娘,只有五歲,小三長的像猴,被稱作猴三,但屬象卻是豬。 老四又是小子,乳名小崽,只有幾個月大。

 

上帝愛和人們開玩笑。那些腰纏萬貫的闊老爺,三妻四妾,卻常為子嗣斷續的事睡不好覺,一年得跑幾趟妙峰山燒香許願。幻想著抱回金娃娃,繼承香火。可是送子觀音偏不搭理他們。像胡巡官這樣的人,從資產階級的公務員一下子如瀑布一樣直落成無產階級的窮漢,卻如打鐵鋪的榔頭,叮叮噹噹,人丁興旺,要男有男,要女有女。唯一的遺憾是他們必須得過越來越窮的日子,每天只有由窩頭、鹹菜和豆汁構成的三大件。

 

胡巡官不是不想工作,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干過十多年日偽和民國的公安,除了巡街、查戶口,別的他甚麼也不會幹。他曾拆下屋裡的鋪板在衚衕北口搭了個小攤,擺上幾罐水果糖、幾包香煙和幾個腌雞蛋,企圖掙倆小錢。開始時,鄰居們出於同情和憐憫,專門湊過來買幾樣東西。無奈當時的GDP和購買力實在太低。等那幾個雞蛋發散出硫化氫的怪味以後,用不著城管來催,自己收攤,宣布破產。

 

數年後胡巡官年近五十才在建築公司找到個差事。那是他後半生最得意的時期,每天按時上下班,努力工作,見人話也多了。經常說些他們建築公司的事。可惜他這輩子太苦太累,剛滿六十歲還沒來得及退休,就患了胃癌,告別了家人。他的幾個大孩子這時有了工作,日子開始向溫飽轉型。可是胡巡官等不及了。

 

胡巡官臨走時,握著幾個孩子的手,眼睛望著屋頂說:「你們一個個長大了,好日子就要開始。爹陪不了你們了。要孝敬你們的媽,她活得太辛酸,我對不住她。我要睜著眼睛走,到了陰曹也要看著你們過好日子。」言罷,眼球凝結,呼吸終止。老伴沒有扒下他的上眼皮,好讓他死不瞑目。孩子們失去一家之長,大哭一場,送走了這位在貧困線上掙扎了二十年的窩頭窩頭奈若何的硬漢子。

 

雖然公開的職稱是家庭婦女,胡嬸也沒閑著。冬天她挎個小籃子,右手拿把小木棍,棍端有兩個鐵鉤,在街頭巷尾從人家剛擻過的爐灰里撿煤核。她把帶著熱氣的爐灰撥平,挑出幾個還沒有完全燒透的煤球。用小鉤子敲掉外層燒得發紅的硫、磷和硅的粉末狀氧化物,如果發現了剩餘的部分有顆黑心兒,那就是她要淘換的寶物,用北京話說,這叫撿煤核(HU)。一天撿上幾籃,也夠燒一天一宿了。鄰居們家家都有個煤箱子,能裝五百斤煤球,夠一個月的用項。由於胡嬸的勤快,她家用不著這麼個箱子。還節省了一筆幾塊錢的開銷,那足夠蒸十多屜窩頭了。

 

上帝垂愛胡家,又先後派來一位小兒子,老四。越窮娃越多,就像越渴越撒鹽。這下胡巡官和胡嬸都撐不住了,咋辦?吃飯的越來越多,掙錢的沒有。只好採取窮苦人家忍痛割愛的辦法,不得不把老二,大閨女胡大玲,送給來自山西的一個商人。這在當時是孩子多的困難戶常用的一種脫貧方法,就像韋達先生在舊社會導出的一元二次方程的通解。

 

這商人叫張老闆,妻子叫張大嬸,臉上有十來個麻點,又成了麻張嬸。老兩口為人和善,只是膝下無兒。他們每年都到這塊窮窩裡住上幾個禮拜,嗅一嗅龍鬚溝獨有的人氣。這次見胡嬸要出讓閨女,她卻如水得魚,一口應承,準備把大閨女帶走。麻張嬸給大丫頭作了身新褲新襖,都是花布面,把原先雜亂蓬鬆的頭髮梳理成兩個小辮,臉上還搽了層撲粉。大閨女這麼一捯飭,又水靈,又俊俏。此刻的胡嬸也動心了,誰說俺閨女寒磣,多愛人啊。可一想到老少好幾張嘴在等吃喝,哪天是頭兒呀?

 

麻張嬸臨走那天,大丫頭死活不去。跪在地上抓著母親帶補丁的褲子,嘶叫著:「媽,別讓我走,別讓我走,我會撿煤核,也會賣臭豆腐,我將來還要養活您哪!」胡嬸紅著眼圈,背著臉在一旁抽泣著。她已經說不出話了。鄰居們眼見這骨肉分離的場面,只好含淚相勸:「胡丫頭,張嬸帶你去吃大米、白面,頓頓有雞鴨魚肉。」丫頭說:「我不吃,我不吃。」張嬸愛上這孩子了,俗話說無毒不丈夫,不狠非娘兒們。她把心一橫,抱起孩子噌噌就走。上了一輛事先雇好的三輪,頭也不回直奔永定門車站。畢竟是身上掉下的肉,大閨女送人後,胡嬸哭了十來天,後背又駝了0.05個弧度。從那以後,麻張嬸再也沒踏進過這院子一步。

 

大閨女送人後,胡嬸又先後生了兩個丫頭。這院子里雖說她最窮,可她也最能生。兩個大人和五個孩子在一個小屋裡蝸居著。孩子大點后,到了夏天,胡嬸就推個小車,上邊放幾個廣口暖瓶,四處去賣冰棍,冰棍分兩等,三分一根和五分一根的。遇上炎熱的天氣,一天下來賺到的錢也夠吃兩頓飽飯了。

 

胡家的另一個收入來於一個麻將俱樂部。胡家在院子裡頭,窗子和門又對著茅房的后牆,地理位置嚴實隱蔽。於是有幾位麻將愛好者湊足了金蘭四友就到這裡來推牌九、打麻將。每人都帶著幾塊錢,籌碼不多,但耍上八圈,也要幾個小時的功夫。胡嬸沒有上牌桌的資格,她也不懂什麼東風、西風、白板、三條、五萬。她只管在爐子上燒開水,等牌友們口渴了呷口茶潤潤嗓子。牌局散后,贏家按贏的多少給胡嬸撂下塊兒八毛的小費。按現在的說辭,胡嬸當時已經在經營第三產業了。可惜規模太小,比不得人家拉斯-維加斯和蒙特-卡羅。

 

按說,徹底的無產者是無所畏懼的,但窗前連個煤箱都沒配置的胡嬸卻什麼都怕。街上一有謠言,首先傳進院里的必定是她。五十年代初,街上的小販賣一種新品種的紅皮大蒜,叫火蒜。於是胡嬸就忙上了,見人就嘀咕:「火蒜,火蒜,這回是要搭夥算賬了。」其實不管跟誰去搭夥,她都不會吃虧,至少用不著撿煤核了。有一年她說:「神仙算好了,十年之後這裡要發大水,沒人可以逃脫。要想保命,必須讓孩子到深山修道,十年後像《寶蓮燈》里的沉香那樣搭救父母。」第二天, 有家兒子一宿未歸,警察四處查詢。他們在潭柘寺附近找到一個求仙學道的兒童,把他送回家中。說來也靈驗,1963年京津地區還真發過一場洪水,但沒她說的那麼邪乎。

 

大勇雖然童年窮苦,但長得虎實,身材和肩膀都比同齡的孩子寬大。大概是因為先天營養充足。1949年前,胡巡官一人掙錢足夠三四個人花銷了。大勇沒玩過三角,沒拍過洋畫兒,也沒踢過小足球, 但摔跤卻是把好手,沒人能絆倒他。這大概也是窮人的造化。

 

大勇屬馬,從八歲起開始販賣臭豆腐的生涯。見到他流著鼻涕髒兮兮的樣子,還有那身肋脦的衣服,但分講究一點兒的,也不會出來買他的臭豆腐。只有他那清脆的童音能博人一愛。他的客戶都是些老主顧,家庭條件和他們家不相上下,與其說愛吃他躉來的東西,還不如說是同情他的貧寒。這些人雖窮,但卻能夠設身處地地想事,我的孩子要是也在街頭受凍,那又會怎樣。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日子苦,但良心尚存。

 

每天路過鞭子巷三條時,總有一位穿得乾淨利落的小姑娘來買一毛錢的臭豆腐。小姑娘名叫孫潤秋,父親和母親都是小學老師。有一天,小潤秋見大勇的小手被凍裂,心裡過意不去。 她打開一盒蛤蜊油,把漚子抹到大勇的手背上。然後,一言不發,把這小盒放到大勇的棉襖兜里。回家后,大勇把蛤蜊油交給母親,母親如果至寶,連忙藏到枕頭下邊。自打解放以來,她還沒用過這等護膚物。

 

大勇十歲那年,院里比他小的幾個孩子都上學了,聰明一點的考上市立小學,愚笨一點的進了私立學校。爹媽終於感到某種社會壓力,決定讓大勇上午賣臭豆腐,下午去讀識字班。識字班是專為家庭困難的孩子設立的,不收學雜費,還發課本。

 

東曉市有個一中心小學,那兒是清朝的金台書院 。大紅門兩旁是灰色的磚牆,對面還有器械齊全的操場。裡邊的建築設計介乎廟宇和宮殿之間。上下課不搖鈴,同老北京的八座門樓一樣,噹噹地敲打一塊銅典。

 

識字班四點鐘開課,要等一中心小學的正規班放學之後。大勇珍惜這個機會,他年紀雖小,但不願意賣一輩子臭豆腐。三點多鐘,他背著母親用破衣服縫好的小書包,一個人坐在校園的大屋檐下,輕聲讀著課本。「拍手拍拍手,……,二人土上坐。」有一天,他正聚精會神地看書,一個剛下課的小姑娘走了過來,給他留下一隻鉛筆。他流露出感激的目光,又是那個買臭豆腐的女孩,他本想拒絕,可這又是他的需要。過了幾年,識字班轉成正規小學,大勇終於成為名副其實的小學生。

 

小學讀完后,胡巡官終於找到了早也盼晚也盼的一份工作,讓大勇考到娘娘廟的附近的第四十九中學。三年後,在自然災害已經到來的時候,大勇又考進位於南口的鐵道中專學校。每個星期一的大早,他就起身到西直門坐火車去學校。不到一年,一來肚子總是咕嚕咕嚕地嚴重抗議,二來基礎差,學習遇到困難,他決定投筆從戎,成為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那時候,毛主席還沒號召全國人民學解放軍,老百姓還停留於好男不當兵的傳統觀念。衚衕的前後左右很少有人蔘軍入伍,最不濟的也得進廠學徒。大勇成了這個地區的愛國先驅。

 

他到東北解放軍某部,當了卡車司機。兩年後由於技藝純熟,當了班長。三年頭上複員轉業,中間沒回過家。勞動局派他到崇文分局當司機。

 

到東曉市西頭的精忠廟派出所轉回戶口時,大勇看見一個姑娘,覺著眼熟,又叫不出名字。經過部隊鍛煉和學校的開化,這對金童玉女已經消除了當年的羞澀。還是姑娘眼快,指著大勇說:「你是賣臭豆腐的?」 賣臭豆腐的也想了起來:「你是送給我蛤蜊油的。」當年不懂事的兩個小毛孩,一個成了虎背熊腰健美英俊的小伙,一個出落成如花似玉秀外慧中的大姑娘。姑娘說:「我叫孫潤秋,家住何處你知道。我畢業於護士學校,分配到蒜市口旁邊的第四醫院。」大勇也勇敢地報了名姓,告訴他家住西園子邊上的二巷衚衕。前世的緣分把他倆撮合到一起,經過這次摩擦起電,兩個人各自攜帶了0.5庫侖的正、負電荷,開始以偶極輻射的方式,釋放出青春的火花。

 

大勇複員回家,成了闖蕩江湖凱旋而歸的英雄。吃過晚飯,同齡的夥伴兒就搬個小馬扎圍著大勇坐成半圈,聽他講述那些動人的經歷。這東北還他媽賊冷,這尿(SUI)剛尿(NIAO)出去,立馬就成了拋物線形的冰柱。這屎剛拉半截就凍成了小豆冰棍。摘了皮帽子,耳朵就會凍掉。脫了手套,手指就會粘在槍栓上。沒見過世面的小夥伴琢磨著,還有他媽這麼冷的地方,我以為三九天金魚池一凍冰就是最冷了,幸虧我沒去。

 

大勇還講述了修車和開車的故事,在荒郊野外,開輛大卡車瘋跑,追趕狍子,別提多開心了。他開的車不管出了啥毛病,停在路邊,他都能修好。有時,大勇也講些部隊里學來的不三不四的葷段子,這些不開竅的毛頭小夥子咋也聽不明白,說的是什麼玩藝兒啊。

 

北院老王家的大女婿用哥哥被撞傷的一筆賠償,買了一輛二手摩托。衚衕的老鄉們叫它電驢子。這摩托經常出毛病,一出毛病,大女婿就推著電驢來找大勇。大勇只用一個改錐,一把扳手,鼓搗幾分鐘,電驢就又突突突突地叫了起來。大女婿於是馱著大勇,找個小酒館一起喝兩盅。大勇性格開朗,俠肝義膽, 本應是天生的酒仙。可是偏偏天不作美,用不了二兩,他就會醉卧如泥,嘴裡喊叫著莫名其妙的詞句。大女婿還得用繩子拴著把醉漢馱回來。愛喝酒的人沾酒就醉,這的確是個天大的遺憾。就像喜歡大海的人暈船,一輩子也領略不到它的雄渾。

 

大勇和潤秋從理論上講相互認識以後,周末常來常往。大勇和她一起逛商店,壓馬路。有時還開著汽車帶著女友兜風,兩人沉醉於初戀的幸福之中,幻想著美滿的家庭,攜手開創陽光燦爛的人生。

 

兩年後,大勇的單位分給他一間位於紅橋商場右邊的小屋,小屋在一個死胡同的小院里。兩人開始籌辦婚事。幾個月的功夫,床、衣櫃和桌椅板凳都湊齊了。1969年,正當林副主席被欽定為偉大領袖接班人的時候,大勇和潤秋喜結良緣。鄰居們搭幫送來被面、暖壺、洗臉盆、插花瓶,白糖罐、小鬧鐘等日用禮品,給小夫妻帶來衷心的祝願。他們雖不能說是青梅竹馬,但也算得上心有靈犀兩小無猜了。婚後小夫妻卿卿我我,相敬如賓,小日子過得甜甜蜜蜜。

 

越明年,大勇有了第一個孩子,是女孩。為了記住幼小送人的妹妹,起名胡曉玲。兩年後,又有了第二個孩子,和大勇小時候一樣,虎頭虎腦,結結實實,起名胡小虎。胡嬸忙著為老大看孩子,孫女剛會小跑,孫子又爬著來了。鄰居們不住稱讚著,一兒一女一枝花,真有福氣。大勇六十多歲時,不幸患上肝癌,不久離世。此時,他的閨女、兒子都已經參加工作。

 

胡嬸在孩子們都有了飯碗以後,生活開始富裕起來,每天樂呵呵地拿把摺疊傘,走西串東,周期性地拜訪著四分五散的老街坊。每個孩子給她五六塊錢,加起來就是二十多。工資高、需要帶孩子的還得多付十幾元的家稅。她神情舒展,往日的愁容變成了微笑,破舊的衣衫也換成了的確良和人造棉。唯一遺憾的是她的駝背,那已經是不可逆轉的生物效應,駝就駝吧,畢竟它見證著歲月的傷痕和苦難。

 

猴三少年的命運屬於下下籤,有點坎坷。初中一年時上了沒幾天課,就被學校開除,派出所送他到大興縣的天堂河接受勞教。文革時又被轉移到文安窪地,插隊落戶。憑著伶牙俐齒能說會道,縣辦工廠請他作業務員,專門負責到北京發展客戶,推銷產品。一年要夾著皮包,跑十來趟北京。也算是半個北京戶口了。

 

四人幫搬進秦城監獄以後,猴三憑著在北京工作的未婚妻和關係戶,把戶口遷回北京,並且緊跟鄧副主席投身到改革開放的歷史洪流中。幾年的時間,不但腰纏萬貫,還搞到幾處房產,成了從二巷走出去的唯一的大款。

 

小崽走上和三哥不同的道路,在構件廠有個開鏟車的工作,他喜歡穩定的鐵飯碗。 幾年後,上山下鄉的政策改為下山離鄉,兩個小妹也走進工廠,當了工人。一個在小西天的工藝美術廠,一個在朝陽區的燈籠廠。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麻張嬸因病身亡,死前把二巷小院的地址和爹媽的名字告訴了養女。雖然小院原有的鄰居都已經搬遷到不同的地方,派出所念她遠從山西而來,幫助這位認祖歸宗的中年婦女找到了鄭淑雯女士的家,光明樓。

 

七十多歲的胡嬸正和孫子們一起指手畫腳地看電視劇《四世同堂》,忽然間戶籍警領來一位外地婦女。胡嬸雖然頭髮全白,但兩眼好使。在來客身上盯了450毫秒,馬上想到自己的親生女兒,大玲。 大玲也隱約記得母親的駝背,把帶來的點心和禮物往地上一扔,這一老一少像NS磁極不約而同地撞到一塊,各自用雙臂把對方抱緊。少的連哭帶叫地說了聲「媽!」,跪在地上;老的老淚縱橫,喊了聲:「大丫頭!」彎著腰,拉著闊別了三十多年的親骨肉。血濃郁水,民警見到如此動人的場面,說:「你們好好敘敘舊吧,我走了。」母女激動得竟然忘了說聲謝謝。

 

大丫頭拾起地上的點心,用一口純正的山西腔說:「這是給你的。」拿著兩條煙說:「這是給俺爹的。他在那兒呢?」胡嬸指著牆上照片說:「你爹死了十多年了。」大丫頭凝視著照片,又是一陣哭泣。埋怨胡嬸當初為啥把她送人。為啥這多年不通個音信。胡嬸說:「咱家太窮,養不起那麼多孩子,媽是給你找個吃飯的地方。我和張嬸有君子協定,從此和她斷絕往來。」

 

大丫頭又從手提包里掏出一些山西的土、特產,說是送給兄弟姐妹的。胡嬸馬上派孫子採用烽火台傳訊的方式一個通知下一個,下班后帶著各自的家人到家一聚。六點鐘,她的幾個孩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飯也沒吃,就趕來了。進門一看,見到了離家30多年的親人。

 

大勇那時已經懂事,知道有個妹妹被人帶走。猴三太小,不記事,嬉皮笑臉地對姐姐說:「我說我怎麼叫小三哪,原來上邊還有個姐姐。」不一會兒,妹妹、弟弟也先後到齊。猴三說:「我先到萃華樓訂桌酒席,半小時后你們乘計程車到八面槽會合。

 

晚上7點,一家老小,連同兒媳、女婿和孩子,總共十多口在大飯桌前共進晚餐。那天是陰曆八月十五, 小崽的媳婦是語文教師,為了給大家祝酒添興,用人藝演員的口氣說了聲:「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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