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閨蜜的作品)《醉卧桃花庵》(六)

作者:雲間鶴  於 2010-12-10 21:4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借花獻佛|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2評論

結婚的順序全倒了過來。先是金蟬到了我家。我們洞房花燭之後,她父親金世通也趕到蘇州來了,一來就拜會我們地方上最德高望重的文士領袖沈周。

白髯飄飄的沈周老師是一位造詣很高的書畫家,他開朗好客,胸懷開闊,而我岳父金世通,雖然是經商的人,身上也沒有一般商人的世俗氣,所以沈周老師很愉快地就認可了我這樁有點奇異的婚事。

「年輕人熱情好衝動也是可以理解的。」沈周老師說,「唐寅自小就在我這裡出入,他天分極高,若是學畫,成就未可限量。現在考中解元,也是件好事。這孩子家人都早逝,又聰明太過,行事為人容易遭人詬病,其實據我看,還是個天真善良的好孩子。現在娶了親就更好了,有個人約束約束他,日後為官,也好更嚴謹些。」

我的岳父則說:「咳,還不知是誰約束誰呢。我的女兒金蟬――叫我怎麼說呢。她母親去世早,我只有這麼一個孩子,未免嬌慣。您瞧,和解元結親本是件再好不過的事了,弄成這樣,叫我做父親的臉上真有點掛不住――」

沈周老師一發話,這件事算是有了說法。之後又請了一次酒,算是補辦喜事。文林、曹鳳――反正蘇州地方上的名人都被請來了。我岳父又送來了豐厚的嫁妝。在喜宴上,大家暢談甚歡,我也意氣風發。

曹鳳說:「怎樣?我早就說了,唐寅是龍門前的鯉魚。等日後你考上狀元,和方誌同朝為官,看他尷尬不尷尬――」

有人則跟我岳父開玩笑:「您女兒也是瞅准了時機。南京多少豪門都想和解元結親,被您女兒用生米煮熟飯的辦法搶了先。也虧得搶了先,不然中了狀元,那時候皇帝來個欽點,給哪位公主做個駙馬,尋常人更是沒機會了。」

這些話未免有些粗俗。我岳父通達人情事故,借著酒,借著笑,就把這些取笑的話應付過去了。

時間又回到現在。還是桃花塢。

「酒沒有了么?」我口裡含混地問王寵。

「沒了。算了也別喝了,回頭九娘又要怪我縱著你的性。」王寵站起來,拍拍袍子。

「那咱們不告訴她呀。我去塢口菜頭那兒再打點酒去,等會兒咱們上夢墨亭裡面喝。」我搖搖晃晃。

「真的還想喝?」王寵笑著問我。

「嗯。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月下眠――」我喃喃。

「那我去吧。」

王寵拿著酒壺,抬起腳才要走,九娘出來了,叫住了他。於是王寵含著笑,好像被當場捉住錯處般,立住腳。

「你看你,不說勸勸他,還老是火上澆油。」九娘走到我身邊,「如果是文徵明的話,幾句硬話一說,管保他自己也沒情緒了。他呀,對文徵明那樣的好人,嘴上說謝,心裡卻不肯親近,偏是你――」

我聽九娘這麼說著,索性閉上眼,歪著頭,徹底裝醉。

「獨自也喝,來人也喝,對著花花草草邊嘆邊喝,也不分白天黑夜。」九娘一邊說,一邊和王寵合力,扶著我過了泥牆,朝桃花庵里走。「這脾氣已經吃了大虧了,還不改。前一陣那使女的事兒王寵你也聽說了吧?他不分辨,還跟著起鬨。您想,現如今的他已經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風流才子了,小蟬已經長大,都談婚論嫁,他卻還沒個長輩樣子――」

「反正已經這樣了么,何苦太拘束。」王寵的聲音。

「話也不能這麼說呀。」九娘道。

我被扶到了卧房裡。原本只是裝醉,不覺間倒真是朦朧了。我坐在床沿子上,說話都有些費力:「王寵,你到蛺蝶齋看我剛畫的《抱琴歸去圖》吧――抱琴歸去碧山空,一路松聲雨鬂風。神識獨游天地外,低眉寧肯謁王公――」

「醉了還只管胡說。」九娘的聲音。「要不王寵你今兒就在他書房歇,翻翻他新寫的字畫,他早嚷著要給你看了――」

「好――」

下聘禮那天,九娘在書房向我詢問后,就走到前面學圃堂里,直截地對王寵說:「我們家唐寅是個隨性的人,行事說話都做不得准。結親的事,不用當真。」院子里的小蟬一聽,勝利似的朝子陽做個手勢,還朝聘禮揚揚下巴:「都抬回去!誰稀罕!」

子陽的臉漲得通紅,不理小蟬,三兩步徑直走到九娘面前:「一諾而千金!怎麼你們家說話就不算話的!」

「就不算話!」小蟬幸災樂禍,「再說你不是不願意么,這下兩全其美了。」

子陽又把矛頭對準小蟬:「不願意是一回事,你家說話不算話又是一回事!你又不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女孩,更不該這麼折騰人!」

「你!」這下小蟬的臉也漲紅了。

「子陽!」王寵喝道。

兩個孩子氣鼓鼓的。我呢,垂著頭,間或抱歉地看看王寵。

「家事我做主。」九娘的和氣里不由分說,「小蟬還小,婚事以後再說。」

「不行!」走的時候,子陽一隻胳膊被王寵扭著,回過頭狠狠瞪小蟬,「這事沒完!」

「再――見――!」小蟬還氣他。

這樣,婚事算是吹了,而王寵卻常到桃花庵來。有時候,子陽也跟著來,進門就拿任性使氣的模樣對著小蟬。我和王寵在蛺蝶齋寫字作畫的時候,他倆也會在學圃堂里下盤棋,一邊下還一邊唇槍舌劍。若是小蟬不在,子陽臉上任性生氣的表情就變成無聊失落,一個人,在桃花庵各處,沒有目標地轉來轉去。而小蟬回來,也會裝作不在意似的問:「今兒王子陽又來啦――」

好玩。我心裡笑。而九娘則好像不知道似的,任由他們吵架又和好。

「不是挺合適么?」我小心地說。

九娘不說話。有時候用平平靜靜的眼神看我那麼一下。

九娘常會看得我心虛。和她生活在一起這麼些年了,小蟬都已經長大,我卻從來不跟她討論我和金蟬的那段婚姻生活。我不想講,也不知道該怎麼講。特別是在桃花庵花開花落、半醒半醉的日子裡,我更覺得那段姻緣模糊得厲害。而金蟬和嬌紅這兩個人,也變得像《王蜀宮妓圖》中兩個背對人的美女一樣,只有艷麗的色澤,而無法得知其廬山真面目。

確實,在熱烈而醉人的愛情之後,我感到我一點也不了解金蟬。還有那相遇於南京一見鍾情的畫面、新婚時分幸福而和諧的畫面,也都是錯的。錯得厲害。

在那時候,金蟬常問我有哪些得意的時刻。吃飯的時候問,在書房的時候問,在枕上的時候她也這麼問。

我也想起了一些,譬如詩文被老師當場誦讀,譬如手頭緊的時候寫幾個字換成酒錢。

「還有呢?」金蟬托著腮,沉醉地歪頭看著我。

「還有――」我笑著,「幹嘛愛聽這些?」

「就要聽。」

「還有嘛,」我說,「去舞榭歌台,陪酒的女孩聽了我的名字,總會瞪大眼睛『你就是唐伯虎呀』――」

金蟬噗哧笑出聲:「然後就投懷送抱,對么?」

「才沒有呢。」我說,「我雖然不像文徵明,見到這種女孩就緊繃著臉,好像肚子不舒服,但也不會像祝允明,看女孩漂亮就搶著要在人家手絹上題詩。」

「誰信呀。」一邊聽著的嬌紅嗤地一笑。

「愛信不信。」我說。

「被所有人愛慕崇拜是一種什麼感覺?」金蟬問。

「唔――」

未及回答,嬌紅乾脆利落地接上了話茬:「等小姐戴上鳳冠霞帔就知道了。有幾個人能有這種幸運?譬如我們家老爺,在南京做珠寶生意算得上第一,可畢竟還是商人,不能和為官做宦的相比。老爺在家常說,家裡沒有個官,再有財勢也是遺憾,偏偏又沒有兒子。這回小姐嫁給解元,有了這麼個準定要做官的女婿,老爺總算得償心愿。」

「丫頭沒念過書,開口就是一腔俗氣。」金蟬白了嬌紅一眼。

「那是。」嬌紅撅起嘴,「小姐想的是風雅。」

「不懂就少說。」金蟬喝她。

「我怎麼不懂?」嬌紅已經摔帘子走到房間外面,依舊是嘀呱脆的聲音,「老爺要的就好像是黃金翡翠,實實在在;小姐說的好像是古玩珍品,雖然不是銀錢,但骨子裡更富貴。我自小跟著老爺小姐,也去過不少地方,現在還指著去京城見識見識呢。」

「好了嬌紅,你靜一靜!就是你話多!」金蟬說。

我和金蟬互相看著。都帶著笑。

「其實到了北京,我也不想你做怎樣的高官,」金蟬的聲音柔柔的,「我想你做個翰林,一個名士,然後我們逍遙自在地生活。」

「名士。」我痴痴看著金蟬。

「嗯。」她說,「你就是芝蘭玉樹,就應該名滿天下。」

嬌紅又進來倒茶,插嘴道:「小姐,你也該把珠寶首飾拿出來點看一下。京城裡的樣式和南方不同,該改的改,該重鑲的重鑲,等明年到了北京,管保那些官家夫人的首飾,比不上你這位狀元夫人――」

「又來打岔――」金蟬接過茶,嬌叱她。

「現在嫌我打岔了,那時候看上解元,是誰當機立斷,鼓勵你上蘇州來的――」

「嬌紅!」金蟬急了。

我笑了,站起來給嬌紅作個揖:「原來你就是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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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 寧靜千年 2010-12-11 06:31
SF
回復 pengl 2010-12-17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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