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塊字中的女朋友,若沒有特別說明,大凡指的就是戀愛的對象。也就是上海話中的在「談」的朋友。
我沒有談過幾個女朋友,有人不相信也很正常。那年在北京開會,中圖公司一個36歲的女科長就用手肘擱在我肩上,用手摸了摸我的頭髮,「這麼油光光的小分頭,也說是黨員,什麼時候滑進去的?」其實,別看她那麼海派,還沒有男朋友呢,所以,人不可以貎相。
好象是已經26歲時,經人介紹才認識了她,我的第一個女朋友。
機關里常有上海電影譯制廠的不公開上映電影的觀摩票,她家就住在譯制廠附近。我們常在白天去看電影,她為了電影根本不在乎請假被扣工資。
當時,她和我正在不同的地方學英語,譯制廠的電影屬內部放映的打字幕片,正巧是我們都喜歡的。
因為這個小影院里是專門為機關包場的,坐的大都是我的同事,所以我們常靜悄悄地最後入座在最後一排。戀愛中的男女,那時候的感覺確實非常甜蜜。
我的聽力強於她,所以應她的要求貼緊她的耳邊給她解釋,她也很信任地貼著我。
電影中的英語道白似春風,又如秋水,拍打著觀眾的心房,其中最陶醉的莫過於我們兩個了。女朋友身上滿溢著女孩子獨有的那種香甜味,似有若無,一陣一陣,不多久,我的手在她的首肯下輕輕地溜進了她的內衣。當然,在那幸福的波浪灣里,我的手還是非常規矩的,絕不胡作非為。
我們使用的英語教材都是美語版的《English for Today》,這對於當年在上海風行的「靈格風」來說是很罕有人使用的。
應她之邀,我常不怕獻醜給她朗讀教本上的「老人與海」,海明威的原作。
我大膽,不怕猜錯,敢於推測意思。而她呢,心細如水,毎毎肯花時間預學,做過詳細的筆記,單字辭彙量很充足,就是不敢放膽去意會,於是,女朋友和我的黙契感越來越合拍。
約會後,總是我負責用自行車送她回家,她坐在我的身後象一隻小鳥,起初是雙手輕攬我的腰間、慢慢的,她也熟悉了,後來習慣把手插入我的褲兜。
這讓我大為感動,視為是女朋友對我的一種純潔的信任。
送她到家,女朋友的母親總是熱情地下樓迎接,「有労你了,這麼沉的,小弟。」
這時候女朋友總會撒嬌地說,講啥話啦,什麼沉不沉的!
「小弟」這是我的小名,其實,我比女朋友小一歲。
女朋友的家很大,一棟小洋房,門口看得見的只是客廳。
我沒有想進去看看的想法,但是,她的母親似乎也並沒有邀請人進去參觀的習慣。
一天,正巧譯制廠的副廠長兼導演、翻譯家的陳敘一開翻譯講座。弄了兩張聽講券就去接女朋友。
她母親突然問我有沒有想弄輛摩托車開開。
可是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儘管非常想,而且早就想往了。只是這玩意太貴了,對於工薪族的我。一輛國產摩托車二萬五千,而我已經出版的兩本編譯作品才到手一千四百。「出啥怪主意啦,媽!」女朋友在一旁輕聲道。
陳敘一講課的主題是翻譯的精華就是意譯,對於譯制電影的原版劇本來說,翻譯的重點就是成功的「對口形」。我以為是極其精彩,就象是他針對我的女朋友開講的話題。
講座完后,天已經黒了,我們餘興未盡,相擁著去了西區不遠的上海美領館附近的小三角花園。
「告訴你,小弟」,女朋友一個轉身坐上了我的腿,「媽說為你買輛摩托,我反對,太俗氣了,這不是成了養鴨專業戸啦,咱不坐這後面,免得被人看成是暴發戸,怎麼不回答咱呢?」
我沒作聲。
「乍啦,還是想著'對口形'的事?」
「嗯~,沒有」,我說......
可是,還沒允許我說完,一向矜持的她忽然有些膽怯地湊近我,暗示著她此刻需要我的吻。
沒有海誓山盟,卻已是韻味無窮,尚沒有浪漫風味,但依稀飛沙走石。
她突然把什麼伸進了我的嘴裡,這麼軟,那般溫暖,意境無窮。
時間停止了,只聞耳鳴聲聲。
我朦朦中忽然醒悟,那......那個好軟的是女朋友滾燙的舌頭。
當這個意識到來的同時,我猛地感到下身一陣哆嗦,一種寒噤!糟了,內褲一定濕了,尷尬......
「小弟啊,」她母親幾天後對我說,意思是這戀愛不宜談太久,應該打算結婚,而她家的習慣是女兒不留在家,「向機關申請要房了嗎?」
「要了」,我說。
「這就好,大單位,好象是沒問題的吧?」
「這是,老闆早就答應了」。
「要常去盯著,不能悶頭幹活,福利的事......」
其實,我就在老闆身邊做事,我是機關第一把手的特別事務秘書。然而,難也就難在我最討厭在福利享受上向組織伸手。
二個月後,我仍無法向她母親交差。
六個月之後,依然是相同的答案。
機關的迴音無疑是很感動人的,然而連我自己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唯一自己能夠辦到的就是加倍努力地工作。我拉不下臉毎月去向老闆盯黃包車。
機關里的房子分了一批又一批,分到兩次的同事都有了,我得到的依舊是「你肯定有份的」。
終於,她母親給我講客氣話了。「小弟,姆媽最後講一遍了,你是個聽得懂話的人,懂道理的人,我家小妹等不起,我向你道歉了。」
我羞愧得無顔以對。
「明天下午來一次吧,小妹讓轉告的」,她母親說。
橡木大門顯然沒鎖,剛一敲就開了。
沒人在,只聞樓上有流水聲。
「是小弟嗎?上來吧」,女朋友的聲音。
第一次進這個上海大人家的門。女朋友家姓榮,榮幸的「榮」。
象是數著腳步一樣上了樓,「在這兒呢」,左邊房間傳出了她的聲音。
這是一間帯室內浴室的大房間,浴室里萌著蒸汽,「別在意吶,進來呀」,她在說。
只見女朋友正彎著腰在洗浴缸,而且......只穿著暴露的內衣。
她好象早已作出了這個決定,車轉身的她臉頬通紅、淚珠晶熒。
「我把自己給你了,請你不要拒絕,然後,按我媽說的,你請走,好嗎?」
我的衣服被她褪去,我被拉在她曽經穿著不豪華、然很有品味衣裝的、熟悉的身體上。
她示意我解開她姑娘家最後的遮掩物,我似醉如夢跪入她的玉體,那曽經夢寢不已的一方神聖之域。
無風無雨,如歌似泣,我輕輕地貼緊她,彷彿生怕弄壞了她那如同玉器般透明的嬌媚肌膚。
久久地傾耳於她猶似聖詩一樣的話語:你我今世相思之苦......我你此生無姻之緣......
久久地,久久地。
離開榮家客廳時,她執著地暗示我在門內再一次擁緊她,滾熱的顔臉我們相貼依偎。
「你...流了嗎?」她頭也不堪抬起。
「流什麼?」我問道。
「咦,那個呀?」
「啊~,那...個,好象流了,應該流了吧...」
「您...一切保重.....」
......
從此,她和我東飛伯勞西飛燕。
一年後,一個有房子的好姑娘做了我的新娘。又一年後,能幹的太太手拉手教會了我夫妻之道,朦朧之間孩子出世了。我也似乎因此領悟到了一些難以言表的東西。
當太太想重返敬職,孩子卻到處也找不到合適的託兒所。
有人告訴我,在我上班途中的西區康平路的市委大院不遠處,有個私人辦的福利託兒所口牌甚佳,那是滬上的榮家大姐辦的,因此根本進不去。
榮家大姐辦的,這信息壓在心頭揮之不去。猶豫許久,我愧心地撥通了原來女朋友的電話。
電話里,伊始女朋友很是高興,隨即聽懂了我的原意卻開始悠怨閃念,話語傷感,「您結婚了?還有孩子了?您...」
如果為難你可以......我在這邊理屈似地說。
「等我迴音」,她什麼也沒多說地掛了。
第二天,傳達室有張給我的留件。秀麗的筆跡註明著我收。
寫著她名字的一葉入托許可書在裡面。
什麼多餘的話也沒有。
我欲感謝她,電話沒人接。一而再。
數天後,收發室的同事遞給我一封掛號信:請在西區的華亭賓館等。---榮
「你要還我!還給我我應該得到的......!!」她猛然有些失態,淚流滿面,在賓館客房的房門關上后。
「我那時都已經買好了友誼商店最好的整套傢俱,就痴痴地等你來娶我,可是......」
我亦滿面淚奔,唯下跪失聲。
「分手的那天,我給了你我的一切,我都沒想準備採取任何措施,就想如果上天會成全你我,就留給我一個你的孩子...可你...可你!可你為什麼這麼快就結婚,又這麼快就生了...」
你不知道我會等你?既使你只分得到一間小小的擱樓...」
一陣揪心,如狂勁的強風搖撼著我,站起身,我準備接受她的任何處罰。頭依然重如泰山抬也抬不起。
她突然擁住我,更加泣不成聲。
我虔誠地用kiss吻去她的點點淚滴,並真心回擁她。期待以那年三角花園醉心忘我的deep kiss來向她道歉。
「請別傷害無辜的、我還沒見過面的...嫂子,哦,我的弟媳,替我好好愛她...」
她輕輕地,半推半依地離開我。
那天,她和我一如既往地談了許久,更...哭了許久,許久,許久......
前些天,一箋貼有「藍色的多瑙河」旋律郵票的信紙寄到了家父那裡。
一手沒署名的清洌字體一瀉如雲,信箋散發著優雅的余香:
......我很好,早已在了約翰·施特勞斯的家鄉,閑中懇請來看看咱的女兒,問好弟媳,也轉呈我男朋友對你的敬意。還有,你的女朋友讓我告訴你,她榮幸曽與你相識,也請相信她不変的誠意。她說Sie wird Sie für immer lieben......
後記:
那個好懂事又溫柔的女朋友以及她的榮氏家姓、自然還有那個「我」,一句老話,純屬虛構。切切。
總裁判: 你寫情愛故事,實屬一流。上次記得你寫過東京的上海風塵女,在我這裡被認定為金獎。
這篇同樣出色,特別是對你描述的當時社會環境,我相當熟悉。應該還碰到過你 ...
ryu: 總兄,再謝。
一直承鼓勵,故有勇氣,請不棄。
碼字中的社會環境,如兄有感,當是兄的情商所以然,與弟的拙筆無縁,不敢自賞。
望再提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