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可敬的長者,昨天過逝了。其實,我只見過他一面,對他的了解,都是從他的家人孩子言談交往中,但是,尊敬一個人,有時不是因為接觸。中國現在有十幾億人口,因為各種各樣原因出名的,風光的,怕也有上億的人了。社會舞台上,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領風騷三五年,誰還記得誰?但是,有些人,他們是不會被遺忘的,因為,他們的名字已經被篆刻在歷史上。
我最早知道他,是從他的字。他有做卡片的習慣,據說他有很多卡片,他的卡片非常漂亮,鋼筆寫的顏體,堂堂正正,一看而知是正人君子的體裁,令人好奇,什麼人寫得這麼端美的好字,後來看到他的照片,果然字如其人。我年輕時寫得一筆爛字,特別崇拜寫字好的人。
我所知道的是他治家非常嚴厲,因此他的兒女也都非常自律。他有四個兒女,孩子們年齡又非常接近,小時候難免會有爭吵打鬧,他並不去評判誰是誰非,而是讓孩子們各自一個角落站著,面壁思過。誰想通了,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就去到父母跟前認錯,一場糾紛便消弭於無形。這種教育方式,令我大開眼界。他的夫人出身顯赫,品德教養非常優秀,與他正是相得益彰,嚴父慈母的搭配,給家庭建立了很好的規範,他的孩子們,善良厚道,親和力強,而且崇尚自立。他們家裡是有保姆的,那時他的老母親還在世,他不允許孩子們享受被人服侍,他的孩子回家都要自己做飯的。因為各自都忙,做飯這個必需又瑣碎的事情就儘可能的簡單化了,這個生活在北京的南方之家,經常對付的午餐,就是煮點麵條全家吃,而南方人是不喜歡麵食的。為此還鬧出個笑話,當他的職務變動,由中聯部調到中央,待遇也變了,令他最不適應的就是有了警衛員。新來乍到的警衛員,為了做好工作,詳細地了解首長的生活習慣和喜好,問他,首長喜歡喝些什麼?他說,無所謂,(沒茶)白水就行;首長愛吃什麼飯?隨便,(沒有米飯)麵條也行。於是,警衛員就盡心儘力的在每一次開會或外出時,特意為他安排白開水和麵條,真是令他啼笑皆非。
在他那樣的位置,基於個人品德修養而堅持原則,嚴於律己,可能並不是太難的事,真正不容易的,是對家裡人嚴格要求。人都是生活在社會中的,當他的孩子們長大以後,會有各種社會的交往,人們不可能無視這個家庭的背景。因此,他曾嚴厲申明,任何孩子在外面都不許用他的名義做任何事。也因為這個原因,他的長子,在父親身居高位的時候,放棄了在國內的良好條件,去國離鄉,一直滯留國外,過著工薪階層簡樸的生活。當得知父親從高位上退下來時,第一時間就立即辭職,打包回國。因為從那一刻起,他再也不用擔著父親的盛名,可以全憑自身的能力有所做為了。國內高官多如牛毛,其中應該也會有好的家教和爭氣的兒女吧,但是能這樣體諒父親的苦衷,理解父母的苦心,不惜蹉跎了自己的大好年華,畢竟難得,也是這個家庭良好家教的體現。
這樣嚴厲的父親,難得也有溫情的一面。雖然他對兒女的關懷不形於色,但是真情流露也是感人。他樂於晚飯後跟小女兒一起散步,享受孩子長大了,能跟父母一起討論嚴肅問題的樂趣。他鐘愛的長女自幼才貌出眾,他會自責,會不會因為無意中的寵溺,使女兒的人生多體驗了些苦澀。
五年前,郁文阿姨帶著我去北京醫院探望他。當我說起,以前到過您家裡玩,但您可能不會記得我。事實是,我以前去的時候確實沒有見過他本人。他認真看了我一會兒,說:有印象。我當時有些意外,這確實是一個非常得體的回答,只是我沒想到。以後,每當我回想當時的情景,都會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能夠做到那樣的位置,絕對不是偶然。他的品德修養,文化內涵,在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上,體現出了他的高度。我的感受是,在那個瞬間,他的回答,一下子拉近了我和他的距離,好像我們很早就認識了!我驚異於他的睿智,沒有想到,他這樣一位看著嚴肅的人,會有如此洞察人心的溫和親切。我也慶幸,今生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古人云: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從那麼高的位置上,全身而退,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這是一種修養,也是一種境界,更是一種福氣。他必然有著不為常人所知的過人之處,我認為,那就是他謙虛謹慎的性格,和海納百川的胸懷。千秋功過,自有後人評說。政治人物的一生與他的政治作為分不開,為國為民,行人間正道,顧民族大義。身後事,或毀或譽,不同的時空,會有不同的角度和立場。但是,個人的品德修養,高風亮節,人格魅力,必定可以超脫歷史功過,獨立蒼穹。
聖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是一個典範,他是了解他的人們都尊敬的喬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