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一周年了,今天是母親的周年忌日,在老家,這是紀念逝者的重要日子。
原本計劃這個日子回國,因為疫情走不了,只能視頻,老家現在是上午,鄰里親戚本家的族人坐滿一屋。老弟給我看各種祭奠紀念品,街門外擺著紙馬紙車紙屋紙電視紙冰箱,農村扎紙這行這些年越來越厲害,沒有不能扎的東西。
中國農村在逝者的紀念日子,還是以燒紙為主,看起來有些落後不那麼文明,但是你如果親臨其境,或許會有不同看法。燒紙時的那種儀式感,與拿一把鮮花放在逝者墳前完全不同,燒紙,似乎更能拉近逝者與生者的距離,更能感受到逝者的存在與難忘。
在這個重要日子,特別懷念老家的熱炕,懷念坐在熱炕頭陪著母親說話的時光。這些年回老家過年,都會和父母睡在一鋪熱炕上。
這鋪炕用夾雜著麥秸的土積壘成,寬大敞亮,鍋灶一日三餐燒火做飯,壁外還生了一個煤爐,煤爐煙筒直通炕底,灶火和爐火每天都把炕燒地滾燙,屋裡熱氣騰騰,異常舒適。我總是穿著絨衣,也不用墊褥子,直接躺在堅硬卻滾熱的土炕上。炕的熱氣帶著一股泥土木柴禾草的味道,透過衣服湧入全身,讓我實實在在覺得渾身都接了地氣,暖洋洋很快進入夢鄉。
記得有一年睡到凌晨五點多,醒來覺得炕有點涼,下地檢查爐子,爐火已滅,到院子里一站感覺很冷,知道下半夜溫度驟降。回屋聽到母親呼吸均勻而深沉,睡得正香。於是來到灶間,鍋里舀上幾瓢水,鍋底點上木柴,坐在小板凳上看著炕洞里燃起的熊熊火光,心想為母親燒一次熱炕,或許是回家過年送給母親最好的禮物了。
燒了幾分鐘,回炕上一摸,炕席又變得滾燙,和衣躺下剛想繼續睡覺,卻見母親坐了起來,大概炕頭太熱把母親給熱醒了。母親這個坐著的姿勢我太熟悉,小時候睡在母親身邊,母親經常半夜坐起來,也是這個姿勢,一根接著一根抽煙,一聲接著一聲嘆氣。
這時窗外已經有些微弱光芒透過窗子照進來,朦朧中看到母親坐在那裡,很平靜很安詳,一動不動,沒有了年輕時的憂慮和悲傷。我問母親想不想抽煙,母親還有些不好意思,彷彿怕抽煙影響我睡覺。我便倚牆坐起來,為母親點上一支煙,母親一口接著一口,似乎比吃任何山珍海味更加享受。我看著母親,想到她這一生實在沒有過過多少好日子,晚年能夠忘記以前種種,享受眼前所有,或許是一種晚來的幸福。
煙抽完了,母親依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好像在回味什麼,忽然對我說:我去了老家,什麼都沒了!房子沒了,地沒了,塋盤也沒了,一個人也不見,你說人都哪去了?就那個老井還在,也不是原來樣子。
母親又想起了娘家,想起了娘家的人,可那些人,有幾個還在呢?
我下炕又往灶洞里添了幾塊木頭,土炕的熱氣,帶著泥土木柴禾草的芳香,慢慢的,又在小屋瀰漫開來。回炕上陪著母親,靜靜地聽她自言自語,偶爾母親會呵呵一笑,也不知笑什麼。
母親那年已經有點老年痴獃,許多事記不起來,許多話說過就忘,但有一句話,每次回去母親都會對我講:將來有一天,我老了,大老遠的你也不用回來,家裡有這麼多人發付我走就行了,你回去照顧好孩子和孩子他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