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教授, 您先坐, 人安全回來, 大隊也放心了。" 友貴這幾天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寢食不安。年後的階級鬥爭形式越來越緊, 全國到處清查捉拿"五一六"反革命分子, 對於大城市下放的右派家庭, 尤其來自北京的家庭, 公社革委會逐家審問調查。偏在這個時候, 瑞安私自離開白沙村, 友貴不得不編造一個理由, 說瑞安的奶奶病了, 跟村裡請示回北京看望老人, 過幾天就回來, 暫時搪塞過去, 心底卻捏了一把汗。萬一瑞安路上出了事情, 教授一家, 白沙村黨支部, 都會有大麻煩, 因此對瑞安這次私自出走, 友貴憋了一肚子氣, 若非看著教授面子, 真想給他扣一頂"五一六"反革命分子的帽子, 押送到公社革委會。
「五一六反革命分子」,是文化大革命初期, 被「懷疑一切」的狂潮鼓動起來的一批造反派紅衛兵。這批紅衛兵在北京成立一個"五一六兵團", 他們的主要目標是「炮轟周恩來」,認為周恩來代表舊政府機構, 是「又一個資產階級司令部」,是「二月逆流」中鎮壓「造反派」的總後台。所以他們要打倒這「中國第二個赫魯曉夫式的個人野心家」,解決「新文革與舊政府的矛盾。」
毛主席一開始便堅決反對並阻止「五一六兵團」炮打周恩來的行動, 1967年9月8日他在《人民日報》發表的姚文元的《評陶鑄的兩本書》一文中加了一段話:「現在有一小撮反革命分子也採用了這個辦法,他們用貌似極『左』而實質極右的口號,颳起『懷疑一切』的妖風,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挑撥離間,混水摸魚,妄想動搖和分裂以毛主席為首的無產階級司令部,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罪惡目的,所謂『五.一六』的組織者和操縱者,就是這樣一個搞陰謀的反革命組織。應予以徹底揭露。」「這個反革命組織的目的是兩個,一個是要破壞和分裂以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的領導;一個是要破壞和分裂無產階級專政的主要支柱―偉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 第一次公開在報刊上提出要在全國徹底揭露「五一六反革命陰謀集團」。
1967年八月至九月間,陳伯達、康生、江青等人近十次點名「五一六兵團」為「反革命組織」,宣布「要堅決鎮壓,要立即逮捕」。於是從中央機關到各地方機關,展開自上而下大規模清查「五一六反革命集團」運動。一時間,全國黨政軍機關、學校興師動眾,全力投入清查。與建國后其他運動一樣,很快演變成一場剷除異己, 打擊報復, 誣陷迫害對手, 貫穿文革十年的大規模政治鬥爭。成千上萬的幹部學生被打成「五一六反革命分子」,遭到長期隔離審查、批鬥、監督勞動,喪失人身自由,很多被迫害致死,比起慈禧老太婆鎮壓維新分子,北洋政府鎮壓革命黨,殘酷百倍!
後來的發展更具有諷刺性,九屆二中全會後,身為清查"五一六" 專案組長的陳伯達,竟被列為「五一六」反革命陰謀集團的操作者。「9.13」事件后,林彪被名列操作者的首位。中央「五·一六」專案組辦公室主任、公安部長李震也在公安部地下室自殺身亡。
張友貴從建國開始, 一直擔任白沙村黨支部書記, 什麼樣的政治運動都經歷過, 深諳黨內鬥爭整人的方法手段, 只是他沒什麼野心, 白沙村又處於階級鬥爭的大後方, 多數運動只是讀讀報紙念念文件喊幾句口號, 只要能保住書記這個位置, 友貴盡量不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瑞安不辭而別, 現在回來了, 友貴不會狠下心把瑞安當五一六分子抓起來, 但決定讓他吃點苦頭, 給他一個教訓。
父親看瑞安萎靡不振的樣子, 給他到了一杯熱水, 說道: " 瑞安, 你也太魯莽了, 這樣不聲不響走了, 你知道大隊要擔多大責任。"
瑞安站在教授身後, 一聲不吭。這次北京之行, 徹底粉碎了他的夢想, 他已打定主意, 回到白沙村, 隨你們怎麼處理。自己最崇敬的老舍先生都死了, 自己活著, 難道比老舍先生更有意義, 大不了追隨老舍先生, 一死了之。瑞安這樣想的時候, 他並不知道, 有他這種想法的人並不在少數, 老舍投太平湖自殺, 在北京掀起一股仿效之風。在老舍自殺之後短短十幾天內, 太平湖陸陸續續打撈出十幾具屍體, 多數是不堪文革屈辱, 以死抗爭的所謂階級敵人。
" 教授, 你先帶瑞安回家, 讓他歇一歇, 這件事情怎麼處理, 過了十五再說。" 友貴對瑞安的父親, 非常尊重, 教授醫術精湛, 絕非那些二半調子的赤腳醫生可比, 白沙村老老少少大病小病, 都指望教授診治呢。
教授帶瑞安走後, 友貴對我父親說道: " 我看瑞安臉色很難看, 情緒不對頭, 估計在北京受了打擊, 你回家讓竹梅去勸勸他。"
" 我也看出來了, 公社那邊你去應付, 教授這根獨苗, 也是咱們白沙村祖上的蔭德, 到了咱這裡, 決不能有個三長兩短, 出什麼差錯。"
中午回家吃午飯的時候, 父親告訴大姐: " 瑞安回來了, 他心情不太好, 你吃完飯到他家去一趟, 和瑞芳一起勸勸他。"
大姐答應父親一聲, 嘴裡沒說別的, 心裡卻不住念叨: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