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寡婦的三間屋裡, 一個鍋一個瓮, 兩把勺子三四個碗, 全都缺鼻子少眼。一個柳條編的飯笊籬, 奶白色的柳條早變成灰黑色, 柳條縫裡塞著野菜地瓜干玉米面的渣子, 不知多少年沒洗過, 用來盛水, 可以滴水不漏, 不必擔心竹藍子打水一場空。除了吃飯糊口的家什, 家空四壁, 屋裡沒任何傢具, 絕對是白沙村貧貧貧下下下的公社社員。
母親抱著我走進張寡婦家, 張寡婦正在天井裡翻揀地瓜干。
" 嬸子, 揀地瓜干呢, 都長毛了, 還能吃? "
" 雨來媽, 我正愁沒個人說話, 你就來了, 俺這個破家, 也就你不嫌逅, 坐, 坐。" 張寡婦說著, 遞給母親一個小麥秸編的草墩, 草墩底部已經磨得呲牙裂嘴, 我張開小手去抓, 母親怕麥稈扎手, 連忙把我的兩隻手夾住, 接過草墩坐下。我坐在母親腿上, 母親一手摟著我, 一手幫張寡婦翻揀地瓜干。
" 嬸子, 家有參軍, 雨來爹講, 大隊過年擁軍優屬, 準備了不少過年的東西給你們, 還沒送來?"
" 還沒有。那點東西, 能頂多大用。這些地瓜干, 爛了的餵豬, 外面長點毛的, 挑出來洗洗晒晒, 煮熟了照樣吃。就這樣, 還不知能不能熬過明年春天呢。家錢家財都是長個的年齡, 飯量比圈裡這頭豬還大, 你說, 俺這窮日子, 哪天是個頭! "
" 再等幾年, 家有在部隊有了出息, 你好日子就來了。"
" 也不知俺有沒有那個福氣, 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唉, 沽河村當年一起嫁到白沙村的四個人, 就屬河子媽日子好過, 不愁吃不愁喝, 還不用下地乾重活。"
" 嬸子, 說起河子媽, 還真是的。你這地瓜干都吃不飽, 人家家裡還有陳麥子, 這不, 大中午就來叫竹梅幫她撈麥子。"
" 哼, 我看她叫竹梅是個借口, 過年過節, 想跟雨來爹套近乎才是真的。"
" 我也這樣想, 看著生氣來你這說說話。上次你提醒我的事, 我反覆問雨來爹, 他就是不承認, 還說我沒事找事, 吃飽了撐的。"
" 這種事, 男人那會承認。"
" 嬸子, 你說河子媽那麼標緻的人, 怎麼會嫁給友貴這個眼邪嘴歪的東西。"
" 唉, 都是命。那年河子媽, 竹梅媽, 桂香, 還有我, 我們四個人來沽河村, 名義上是聽友貴老悶的支前模範事迹彙報, 實際是來相親, 河子媽相中了雨來爹, 雨來爹也看好河子媽, 可是河子媽的爹娘堅決不同意, 倒不是覺得雨來爹人不好, 而是他們自己有私心。當時河子媽的二弟也到了定親年紀, 可家裡太窮, 沒有那家閨女原意說到他家, 她爹娘便拿河子媽當搖錢樹, 和媒婆商量, 硬要把河子媽說給友貴, 友貴當然一萬個願意, 當時他又紅的發紫。都說他當初支前, 就是因為在家說不上媳婦, 立了功回來要爭口氣, 娶個俊媳婦給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瞧瞧。河子媽的爹娘要錢他給錢要東西他給東西, 友貴兩片嘴又能說會道, 把河子媽的爹娘哄得滴溜轉, 硬逼著河子媽嫁給友貴, 彩禮拿來給二兒子定了親。友貴如果只是矮點難看點, 河子媽也認了, 結婚以後才知道, 友貴根本不中用, 連個男人都不是, 河子媽的日子, 那才叫驢糞蛋子表面光, 你說她能甘心? "
" 照你這麼說, 河子媽對雨來爹還念念不忘? "
" 這誰知道, 她也不會跟俺講, 這種事, 友貴不會不知道, 你該問問友貴。"
" 快過年了, 這種丟人顯眼的事, 俺怎麼去問友貴。過了年再說吧。"
" 你可別太心軟, 雨來爹要是真讓河子媽纏上, 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張寡婦就是要攛掇我母親年前鬧點事, 讓兩家這個年都過不好, 她好看熱鬧, 心裡找點平衡。現在發現我母親並不急著弄清這件事, 連忙添油加火, 希望她編的這處戲年前能上演。
我母親心裡猶豫, 也不知到底該怎麼做, 卻見家有的三弟家財哭著跑進來, 對他媽喊: " 媽, 媽, 二哥打繭跟河子打仗, 把河子頭打破了, 你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