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小說,文字具有一定的幽默感,就具備了可讀性。文字的幽默有多種多樣,象錢鍾書的《圍城》,以黑色幽默著稱,契科夫的《變色龍》,以冷幽默著稱,王朔的痞子小說,以京味的幽默著稱,本村的好男人63,博文中也充滿63式的幽默。
莫言的小說,文字上也不缺乏幽默。我並不太喜歡莫言小說的風格,莫言小說絕對不適合作為消遣娛樂去讀,我讀莫言小說,是出於研究學習甚至挑剔的目的,而莫言小說文字中的幽默感,是我能夠認真讀完其小說的主要動力。
莫言的小說《檀香刑》,是其作品中評價較高的一部,一口氣讀下來,覺得這部小說中文字的幽默感,跟以前讀過的任何幽默文字都不一樣,這種幽默既沒有哲理性,也不象諷刺調侃,而是荒誕無稽,字字句句都帶著一股血腥味,我把這種幽默稱為血腥的幽默。下面這段文字非常有代表性:
「咯吱咯吱,是老鼠在咬木箱。俺把一個笤帚疙瘩扔下去,老鼠跑了。這時俺聽到從公爹屋子裡,傳出細微的響聲,又是豆粒在桌子上滾動。後來俺知道了,這個老東西不"是在數豆粒,他是數人頭呢;一顆豆粒代表著一顆人頭。這個老雜毛,在夢裡也念想著他砍下的那些人頭啊,這個老雜毛……俺看到,他舉起鬼頭刀,對著俺爹的後頸窩砍去,俺爹的頭,在大街上滴溜滴溜地滾動著,一群小孩子跟在後邊用腳踢它。俺爹的頭為了逃避孩子們的追打,一下接一下地跳上了俺家的台階,然後滾進了俺家的院子。俺爹的頭在俺家院子里轉圈,狗在後邊追著咬。俺爹的頭很有經驗,有好幾次,馬上就要讓狗咬住了,但那腦後的辮子,挺成一根鞭子,橫著掃過去,正中狗眼,狗怪叫著轉起圈子來。擺脫了狗的追趕,俺爹的頭,在院子里滾動,一個巨大的蝌蚪水裡游泳,長長的大辮子拖在腦後,是蝌蚪的尾巴……」
《檀香刑》中對於幾種酷刑實施過程的血腥描寫,是我讀到的最殘酷的文字,比如說作者敘述對刺殺袁世凱的陸軍軍官錢雄飛實施「凌遲」這種酷刑的過程,劊子手的每一刀,好像都割在讀者的身體上,沒有很強的心理承受力根本讀不下去,但當你忍著這種煎熬堅持讀下去的時候,又會覺得文字中有一種無比震撼的力量,荒誕無稽令人哭笑不得,具有很強的幽默感。《檀香刑》中充滿了這種文字,這也是莫言的一大創造吧。
《檀香刑》寫作上的一個最大特點,是許多大段的場景和心理描寫,寫的跟戲曲里的念白和唱段一樣:抑揚頓挫,合轍押韻,既通俗易懂,又文采飛揚,讀著讀著彷彿自己在說書唱戲。比如說劊子手在去準備《檀香刑》的刑場路上這一段描寫,可以說是血腥幽默的前奏:
「老趙甲,懷抱著檀木橛子往前行,尊一聲眾位鄉黨細聽分明。俺懷中抱的是國家法,它比那黃金還要重。叫聲我兒快些走,不要東張西望傻不愣。咱爺們明天要露臉,就好比鯉魚化蛟龍。三步並做兩步走,兩步並做一步行,大步流星走得快,通德書院面前迎。」
人無完人,作品當然也沒有十全十美的,因為讀諾貝爾獲獎者的小說,所以會刻意去找不足的地方,這樣做並非吹毛求疵,而是對作者的敬重,因為讀一般作家的小說不會讀的這麼仔細。您還別說,真讓我找到了一處不足,下面兩段文字都是小說女主人公孫媚娘說的,但你會不會覺得后一段像是出自當今網路上九零后的女孩之口?
「錢丁啊,錢丁,錢大老爺,我的冤家,你什麼時候才能知道,有一個女人,為了你夜不能寐。你什麼時候才能知道,有一個如熟透了的水蜜桃子一樣的身體等待著你來消受……天上的明月,你是女人的神,你是女人的知己,傳說中的月老就是你嗎?如果傳說中的月老就是你,你為什麼不替我傳音送信?如果傳說中的月老不是你,那麼主宰著男女情愛的月老又是天上的哪個星辰?或者是世間的哪路尊神?」
「這樣的不公平的買賣俺也要做,俺是你養的一條小狗,只要你打一個呼哨俺就會跑到你的眼前,俺在你的眼前搖尾巴、打滾、啃你的靴子。俺知道你愛俺如饞貓愛著一條黃花魚;俺愛你似小鳥愛著一棵樹。俺愛你愛得沒臉沒皮,為了你俺不顧廉恥;俺沒有志氣,沒有出息;俺管不住自己的腿,更管不住自己的心。為了你俺刀山敢上火海敢闖,哪裡還在乎人家飛短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