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那天,他來到這個城市最大的一家商場,幾乎轉遍了所有女性用品的商店,終於找到了心目中的那一條絲巾。
絲巾飄柔輕軟,做工精緻,淺綠底色上,開放著一朵朵粉紅色的荷花,和一片片深綠色的荷葉。絲巾展開來看,如同夏日的荷塘,疊起來看,則像是採蓮姑娘划船經過的一條水徑,素雅而大方的色彩,如同他多年來的一個夢。
那一年秋天,他上初二,班裡來了一個女孩子,大家都說,她的父母在城裡犯了錯誤,下放到農村進行勞動改造。女孩總是圍著一條絲巾,絲巾那斑斕的色彩,在那個不是藍色就是灰色的年代,讓他第一次覺得,人生可以是彩色的。
那時候每天早晨,班級都要到操場做廣播體操,然後是繞著操場跑步,他是班長兼體育委員,做操的時候,他要喊: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跑步的時候,他要喊:立正,向左轉,跑步走,一二一,然後大家跟著他喊口號:一二三四!
女孩每天早晨跑步,都會圍著那條絲巾,把兩隻長長的辨子牢牢地捆住,跑步中,別的女孩都是兩條辮子腦後胸前晃來晃去,只有她,胸前飄蕩著那條鮮艷的絲巾。他特別喜歡晨曦中,看她圍著絲巾跑步的樣子,喜歡她城市女孩特有的那一份矜持和傲氣,於是總在有意無意之中,跑到她的身旁,假裝催她跑快些,別拉下,實際上找個借口偷偷地看她。
也許因為在城裡長大,體力沒法和農村孩子比,每次繞著操場跑了一圈以後,女孩就有些跟不上了,蹲在地上開始咳嗽,並用絲巾遮著嘴,喘著粗氣,看著她哪柔弱的樣子,他那少年的心裡,突然有一種心痛的感覺,想扶著她跑一陣,但嘴裡卻大聲對她喊:別停下,快跑!她會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後用力站起來,堅持跑下去。
有一天中午放學以後,她突然來到他面前,眼裡含著淚水,說她的絲巾不見了,希望他這個班長能幫她找一找。他知道班裡有幾個男孩子,喜歡打架,經常偷女生東西,女生即使知道是他們偷的,也不敢去跟他們要,就對她說,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找回來。但他問了那幾個男孩子,都發誓說沒拿,看到女孩失望的樣子,他中午從家裡偷了兩塊錢,下午放學后,到鎮上的供銷社裡,買了一條同樣的絲巾。第二天跑早操的時候,對她說,你的絲巾找到了,她接過絲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那天早晨,她好像渾身是力,一點都沒拉下,每次他跑到她的身邊,兩個人目光碰到一起,都會相視一笑,她不再有城市女孩的傲氣,他不再有農村男孩的羞怯。
半年後女孩隨家人搬走了,去了哪裡,他也不知道,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但是他的心裡,卻一直認為,絲巾是送給女孩最好的禮物。
他和現在的女朋友認識才幾個月,這是兩個人的第一個情人節,約好在一家酒吧里見面,當他把那條絲巾拿出來,送給女朋友,女朋友好像很不高興,對他說:別人情人節都送金戒指,金項鏈,你就給我這塊小絲巾,也不嫌寒磣!說完也不等他解釋,一個人走了。
他站在那裡,手裡捧著絲巾,心裡想:什麼時候開始,美好的感情,要用金子衡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