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看過嚴歌苓的《天浴》,後來聽說拍成電影。真正開始喜歡她的作品是因為兩年前朋友從北京帶給我一本《第九個寡婦》。豐滿獨特,魅力無窮的主人翁王葡萄著實吸引了我,從此一發不可收地愛上她的文字。《小姨多鶴》中的日本女人多鶴,隱忍,溫良,而骨子裡的那種執著和堅毅又是咄咄逼人。朱小環這個東北大妞,伶牙俐齒,風風火火,再大的苦難總是被她湊合過去,她的識大體,重情意最讓人溫暖。這兩篇長篇小說把農村女人刻畫得入木三分,淋漓盡致。
嚴歌苓的中短篇小說也同樣精采。《少女小漁》中善良純樸的小漁感動了自暴自棄的無賴老頭,挑戰了種族,文化以及道德。《約會》是我非常喜愛的一個短篇。乍看題目,以為有關浪漫,曖昧的情事。細細讀來,不由得感嘆,傷心,垂淚。五娟為了兒子遠嫁美國的老男人,好不容易盼來和兒子的團聚,卻在短短的幾個月後被狹隘妒嫉的丈夫拆散,兒子不得不進住宿學校,連周末也無法回家。於是每周四成了母子偷偷約會的日子,也成了「她活著的全部意義」。小說的結尾讓我想起歐亨利的《麥琪的禮物》。五娟終於下定決心離開狠心的丈夫,她滿懷喜悅地帶著不多的幾件行李來到母子約會的小咖啡館,就在同一時間,兒子曉峰告別了學校的老師,決定遠走高飛,成全媽媽,不再成為她的牽拌。老師沒有注意到 「曉峰眼裡有淚。他看不懂這個少年臉上一陣微妙的扭曲。那是交織著忠貞的背叛」。「五娟在咖啡店等到十一點,也沒見曉峰。五娟不知道這一切。她更不知道曉峰的背叛始於他緊緊抱住她的一瞬。她靜靜地等。」讀罷這篇小說,我久久緩不過勁兒,體會著母子連心的那份苦痛,感受著母親等待兒子的那種焦灼與急切。
近日,《金陵十三釵》因為張藝謀炒得沸沸揚揚。這篇小說篇幅不長卻涵蓋了極其複雜的內容。「書娟是被自己的初潮驚醒的,而不是被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城外的炮火聲。」這是小說開頭的第一句話。作者非常巧妙地把一個14歲女孩的初潮與南京大屠殺的血腥結合起來,一方面描繪書娟從女孩兒到女人的生理轉變,另一方面暗示她人生從此的不同。「成百上千打著膏藥旗的坦克和裝甲車排成僵直的隊陣,進入停止掙扎、漸漸屈就的城市,竟也帶著地獄使者般的隆重,以及陰森森的莊嚴。城門洞開了,入侵者直搗城池深處。」我由衷佩服嚴歌苓對文字的精雕細琢。這裡的「隊陣」,「隆重」, 「莊嚴」在「僵直」,「地獄使者般」,「陰森森」的修飾下,把長驅直入的侵略者刻畫得逼真形象。讀者的眼前彷彿是一排排身穿黃色軍服,滿臉冷漠兇殘的日本鬼子。
金陵十三釵的出現真是夢筆生花的一幕:「女人們哭嚎漫罵,抱樹的抱樹,裝死的裝死。一個窯姐叫另一個窯姐扯起一面絲絨斗篷,對神父們說她昨夜逃得太慌,一路不得方便,只好在此失體統一下。說著她已經消失在斗篷後面」 。寥寥數筆把一群荒唐,無知,粗俗的窯姐描繪得栩栩如生。但也是這群地位低下的窯姐在最緊要的關頭,把生死置之度外,毅然決然地走上了不歸路。窯姐中的大姐大玉墨"不是那種艷麗佳人,但十分耐看,也沒有自輕自賤、破罐破摔的態度」。她「一頭長波浪,一身素花棉布旗袍,一雙黑皮鞋」,可以嫻雅端莊,幾乎像個淑女;也可以極盡挑逗之能事,大跳倫巴艷舞,成為一個活脫脫的蕩婦。當英格曼神父接到日本人所謂請帖,實為垂延年輕女學生,一籌莫展的時候,「我們去吧」,玉墨說。「英格曼神父看看玉墨,又看看紅菱。她們兩人的髮式已變了,梳成兩根辮子,在耳後綰成女學生那樣的圈圈,還系了絲綢的蝴蝶結。」這十幾個窯姐裝扮成學生,「把能做暗器的東西全藏掖到身上了:牛排刀、水果刀、髮釵。」她們準備與敵人同歸於盡。
嚴歌苓的小說寫的蕩氣迴腸又細膩感人,國破家亡的大環境,卑微窯姐的小人物,純潔不幸的年輕女學生,古板保守的英格曼神父,無論是人物的刻畫還是語言的運用,都是精緻玲瓏,飽滿震撼。在網上看了兩分半鐘《金陵十三釵》的預告篇。場面夠宏大,戰爭夠血腥,性愛夠誘惑,但我真不敢確定影片能夠展現原著的魅力。但願張大導演別把心思花在「擠奶」的功夫上,糟踏一部好端端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