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記憶力里,對爸爸沒有很深的印象。他常年不在家,不是在地方「支左」,幫助地方政府搞建設,就是到外地野營拉練,或者在軍部寫軍史。對爸爸唯一的記憶就是他很英俊,也顯得很年輕。
而我對媽媽的記憶卻十分深刻。在大妹出生的時候,媽媽還梳著兩個又黑又粗的大辮子,很漂亮,而有了小妹和弟弟以後,媽媽剪了短髮,也變得蒼老了許多,原來白皙的小臉變得又黃又瘦,細嫩的小手變得又黑又糙。我還發現,她越來越愛發脾氣,還時常躲在角落裡偷偷地哭泣。
北方的冬天,凜冽的寒風像刀子一樣扎人。南方人在北方過冬天,就像北方人在南方過夏天一樣遭罪。
我還清晰的記得,在一個嚴寒的冬天,家裡的自來水管被凍裂了,大缸子里儲備的水也用光了,幾天都沒水喝了。爸爸又不在家。無奈,媽媽只好帶著姐姐提著兩隻鐵桶,拿著一根扁擔,到附近村子的井裡去打水。我也跟在她們的後面去了。走到那口井的附近,媽媽呆住了,井邊上已經結成了厚厚的冰。她忙喊道:「二晶,你別過來!這裡太危險了!」
我只好遠遠地看著媽媽和姐姐站在那厚厚的冰上,將鐵桶的提手掛到纏繞在軲轆上的繩子的掛鉤上,極其吃力地搖著軲轆的扶手,把桶送進井裡,然後又使出吃奶的力氣再把盛滿水的鐵桶從井裡搖上來。為了把桶子搖上來,姐姐幾次都差點滑到井裡去。想想,那時她也就六七歲,有什麼力氣呀!
水終於打上來了。但怎麼抬回家呢?媽媽把打上來的兩桶水並排放著,將扁擔穿過桶子的提手,然後,跟姐姐抬起扁擔。還沒走幾步,姐姐的身體就往前傾,一下子就摔倒了,水也灑了出來。
剛好,一個農民大叔也來打水。見此情形,他放下自己的扁擔,走到媽媽和姐姐跟前,說:「來,我來幫你擔回家。你們給我帶路!」
這是第一次,在這冰天雪地里,媽媽和姐姐從井裡打水,提水回家。後來,還有很多次這樣的情形。至今,我都記憶猶新。
是啊,爸爸不在家的日子真苦!
還記得,媽媽帶我摔到溝里的當天晚上,她做了晚飯,我們吃了飯,姐姐洗了碗筷。她把我抱到床上,輕輕地抬起我的右腿,問:「二晶,媽媽這樣碰你的腿,你的腳踝疼不疼?」
「有一點點疼。」我點點頭說。
其實,當時我的腳踝很疼,可我怕告訴媽媽實情,她會更著急,所以就撒了個小謊。
「是媽媽不好!媽媽——太粗心了,沒——注意看前面。」媽媽輕輕地撫摸著我那被厚厚的紗布纏裹得緊緊的右腳,向我道歉道。
此時,只見媽媽兩行熱淚滾落而下。
看到她難過的樣子,我連忙改口:「媽媽,我不疼了!我不疼了!」
媽媽趕快跑了出去,站在門口,「嗚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當時,我不理解媽媽為什麼哭,以為自己並沒有埋怨她,她哭什麼呢?
其實,那天,媽媽嚇壞了,還以為她和我都沒命了。想想看,我們掉進的是一個深達近三米的壕溝。幸虧是冬天,我們穿的是棉褲、棉襖;如果是在夏天,恐怕至少也會摔得個遍體鱗傷。而在那時,爸爸卻不知道在哪裡,媽媽一肚子苦水沒地方倒啊!
不知道哭了多久,姐姐才陪著媽媽進了屋。
進屋之後,媽媽走到大衣櫃跟前,打開櫃門,從裡面的一個抽屜里拿出了一厚摞硬紙(獎狀),放在書桌上。那時我還不識幾個字,姐姐已經認字了。她一字一頓地讀起一張張硬紙上的句子,「李舒媛同學,被評為校五好學生。一九五六年六月七日,C市一中」 ,「李舒媛同學被評為校優秀共青團員。一九五八年四月十八日,C市一中」,「李舒媛同學被評為市三好學生。一九五八年六月三十日」,「 李舒媛同學被評為市三八紅旗手。一九六O年十月二十五日」……她至少讀了三十多張這樣的硬紙。
姐姐在讀,媽媽在流淚。一會兒,姐姐也流淚了,我也跟著姐姐流淚,儘管當時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流淚……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爸爸才從外地回來。等他回來的時候,家裡的一切都已經回復了正常。媽媽似乎把我們摔到溝里,差點喪命的事情給忘了。我也只顧高興了,因為爸爸回來又會給我們帶禮物,而我們又可以有好吃的了。
所以,那時,我最盼望爸爸回來跟我們團聚。那時,媽媽的笑容才會格外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