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十五歲的暑假。表姐有一條牛仔褲,想配一件短款的黑毛衣。當時我整日沉迷於宋詞。表姐把毛線交給我說,云云,你來搞定吧。我有點蒙。四歲開始玩針線,從縫縫補補到織髮帶鉤花,還學了幾天傳統刺繡。初中畢業后重新拿起毛衣針。坦白說,圍巾手套織了不少,可整件的毛衣從沒試過。表姐說某某某穿的那種款式,換成別的花樣就行。我仔細想了想,好像不是太難,那就試試吧。沒想到這一試竟然一發不可收拾。
送給母親最多的禮物是我親手織的毛線衣。而送給父親的大多是圍巾和手套,毛衣只有一件。因為從未留意過男人的毛衣款式,實在想不出應該如何下針。偶爾看到年長的女人為先生打毛衣,感覺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永遠與我無關。
想要為父親編織毛衣是緣於母親的話。母親說我的毛衣太多了,至少十年不愁穿。倒是你爸,有件羊絨衫殘了一小塊兒,你找時間織補了吧。又說你爸不知有多嫉妒,總嫌我那麼多毛衣佔地兒。我心裡頓時生出許多愧疚。毛衣已是織了幾十件,竟無一件是送給父親的。
我用了大把的時間留意搜索,終於在別人的一本編織大全上發現一款。人家說那是最最彆扭的針法,看不懂也學不會,試了十幾次都不成功。我沒說話,只是把針法符號抄下來了。知道是極為費時費力的一種,可能編織起來會很辛苦。但我還是想做。想消除自己心裡的愧疚,更想讓父親擁有一件別人無法擁有的毛衣。
一個星期以後,我把織好的毛衣交給父親。父親試了試,剛好合身。但我發現父親很少穿。我想他可能並不喜歡,只是我連日熬夜的辛苦,所以沒有說出。
後來,我離開父母的守護,在一個又一個的陌生城市獨自生活。終日的奔波勞頓讓我淡忘了許多事情,包括自己親手編織的毛線衣。某年春節回家,看見父親穿著我少年時為他織的毛衣。我說該倒針了。父親說倒針幹嘛?織得那麼辛苦。母親悄悄告訴我,你爸一直捨不得穿。我說我以為他不喜歡。母親說不是不喜歡,而是只有一件,所以寶貝得很。
如今我繼續孤單遠行。為父親織的另一件毛衣停在肩頭,之後一直無法靜下心去完成。我知道有些記憶可以被遺棄,但有些事卻是必須要做的。無需任何提醒,永恆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