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奇的考古題
老師將資料庫考試的卷子改好了。
可能是因為緊張,教室里一下子靜得好像空氣都凝固起來了。
每個老師的考試風格不一樣,這位印度老師喜歡量大。他出的卷子象一本小書。題目不難,可就是時間不夠用。
「我的題是不是給多了? 」老師問。他人還是挺和氣的。
「何止多,是太多。」他這一說,大家放鬆了好多。有幾個印度人,聲音叫得最高。我那懸在半空的一顆心似乎也放下了不少。不但如此,甚至還湧起了因好勝而引起的激動。
「那,我下次注意。」資料庫老師笑了笑,接著說,「這次一百分的題,最高分六十二,最低分二十六,平均成績四十七。」
老師的卷子還沒發,我就傻了。那顆本來還在繼續因好勝而升起的心也被他的話一古腦兒摔進了深谷。怎麼可能呢?我不相信!那天考試,我沒有覺得難,看了題就回答,幾乎沒停手也只做了不到一半。班裡出一個尖子考出個六十二就夠我自嘆不如好一陣子了,我怎麼會比平均水平還低呢?
「季大姐,你拿了多少?」下了課,張敏從後面跟上來。
「三十八,你呢?」我苦笑著。
「不錯!比我強!我得了二十六,倒數第一。他媽的,拿第一的是那位印度小子。」
「不會吧?」我知道那些天他泡在計算機房裡忙於編譯理論課的作業,但還是希望他考得高一些。
「真的,不騙你。不信,你看我的卷子。」他說著就往書包里掏。
我擺了擺手。「張敏,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其它課沒考好,我是有思想準備的。可這資料庫,我自認是有把握的。我真的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了,「為什麼他們都比我們做得快?」
「他們有考古題!」張敏憤憤地說。
「什麼?考古題?」我從來沒聽說過。
「就是以前的卷子唄!他們那一幫人,註冊前就打聽好了,知道這老師出題,喜歡改頭換面地在過去的卷子里這裡抽幾題,那裡抽幾題。」張敏一點兒不像我那麼頹傷,「從現在開始,我要想辦法搜集考古題。」
我們正說著,趙屹過來了:「季大姐,編譯理論的第一個作業發下來了。你的作業我幫你拿了,在我辦公室里。」他們三位公費生都在系裡當助教,有辦公室。
「算了,你就幫我扔掉吧!」反正那門課我已經退掉了,我不想再提那倒霉的大作業。
「留著紀念嘛。成績挺高的。總分兩百五十,你拿了兩百三十七。三條證明題算一百五十分,程序只佔一百分。」他從來都是興緻勃勃的。說完又補充一句,「南韓的兩位,還有老美都是沒做完就交的。證明題,他們更沒門兒了。你這門課真的退虧了。」
「我退虧了嗎? 」我反問自己。我以為沒有把握的編譯理論, 拿了高分;以為有把握的資料庫,反而考了個低於全班平均成績。我恍恍惚惚,
似乎一切都變得渾沌,理不清了。
我覺得對自己不清楚是最可怕的了。所以,
我好害怕。
害怕也救不了我。我必須花大功夫,練習做這位印度老師的考古題!我對這門課成績的最高期望值已經從A降到了B,可張敏還雄心勃勃地想拿A。他說我們如果能夠在下一次的考試中將老師的一本卷子全部做完,把那位印度小子給甩下去一截,我們就有希望。
一個月以後,我們終於等來了第二次考試。
可是,這位印度老師又發了神經!他第一次卷子出了一本書,第二次竟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同樣的難度,才給了五道題。最可恨的是那第五題,給了一個很規範的數據模型,問它有沒有規範化?居然還正經八百地寫道:「如果沒有,請規範化。」
我在那道題上狠狠地寫下了一個「YES!(是的)」就第一個離開了教室。
才半小時不到,我看看手錶。這是我第一次從資料庫的課堂出來不急著去上班。但是卻不開心。真是個諷刺!
張敏也坐不住了。我倆看看教室里還干坐著的同學們,不知道他們呆在那兒幹什麼?
「張敏,咱們這門課沒希望了。」我哭喪著臉。這門在我的心目中最容易對付的資料庫卻變得最傷我的心。我總覺得不對勁,在國內讀書不是這個樣子的。
如果期末的時候老師再同樣來這麼一下子,我們就徹底完蛋了。
「季大姐,咱們去跟老師講,要他期末題目出難一些。」張敏也耐不住了。
「那不好!被別人知道要罵死我們的。」我也但願老師將題目出難一些,可那樣做對其他同學而言是不是太損了一點兒?
「季大姐,你不想拿A了?」張敏反問道。
張敏居然還盯著A!我說別做夢了。我們第一次考得那麼糟糕,這回吧又來這玩意兒。我們拿A,只怕全班都要拿A了。
又是一個月過去了。轉眼就到了準備期末考試的時候。
我跟張敏和胖子約好在圖書館三樓複習資料庫。三樓是專供學生討論用的,可以講話。
「季大姐,我找過資料庫老師了。我希望他期末考的題能把大家的水平考出來。」張敏終於忍不住跟老師把話給說了出來。
「他怎麼說?」我急著問。坦白地講,我跟他一樣,心裡也一直不平衡
「他說他會儘力而為。」張敏又興奮了起來。「你看!季大姐。」他說著得意地將一大疊材料往桌子上一放,「怎麼樣?這就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來真格兒的行,考古也要考得比他們厲害。」
我一看,好傢夥!比我手上的一疊厚多了。全是歷屆考古題。
「胖子呢?」我們正奇怪胖子怎麼還沒到,她從電梯里走出來。「資料庫老師卷子改好了。」她手上也拿著考古題,說話總帶著微笑。「老師說只有三個人九十分以上,平均成績七十二分。」
「什麼?」 我和張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消息太重要、太令我倆興奮了。TOO GOOD TO BE TRUE(太好了以至不像是真的)。我和張敏拋下胖子飛也似地往計算機系的大樓奔去。
問老師怎麼回事?他說,大多數學生都不相信最後一題給的模型已經規範化了。
「啊哈!季大姐,他們一定是上了考古題的當了。」張敏興奮地說。「咱們吃了一次考古題的虧,現在又佔了它一次便宜,扯平了。」
這門資料庫投在我心中的陰影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這恨考古恨得咬牙切齒的人,現在似乎有點幸災樂禍。「這古考得好!考得妙!能考出真水平!」人高興起來,看問題的角度也會變的。
老師是這麼布置作業的
我的自信實際上比資料庫的第二次考試成績公布要來得早。否則我真的要把自己逼瘋了。
那是我的另一門課,計算理論課。我喜歡這位香港老師的工作作風。我們的作業繳上去,他批改得很快,第二堂課就會發回來。
他喜歡將大家的成績公布在黑板上。反正學生也退得沒幾位了,花不了多少時間。這一次滿分七十四,第一名七十二,下面是五十七,……,最後一個是三十九。題目的計分是按難易而定的。第一題才算四分, 最後一題二十分。
我心裡有數,我一定得了最高分。老師出的題目,要不就做不出來,做出來自己就可以判斷是對的。
「季大姐,厲害呀。第一被你拿了。」一下課,趙屹就來了。他學習好,最喜歡比成績。說來慚愧,趙屹不知道內幕,那最後一道題我也是在最後一分鐘才想出來的。
兩周前,老師布置了這個作業。
題目很刺激人,像中學的幾何證明,又像微積分中的求極限:既要嚴密的思維,又要那麼一下子靈感,是我最酷愛的。可惜就是「難了一點」的前面還要加一個「太」字,「太難了一點!」
一周過去了,八道題,才想出三道。張敏告訴我,K院來的那兩位自費生做出了四道。
題目太難了,誰也不好意思向別人討取答案。記得在中學,我學初等數學,正碰上小哥哥複習考大學。他拿一些稀奇古怪的題給我做,有時候看我做不出,想給我提示,我都會捂著耳朵跑。
「也許應該找一些參考書,多做點類似的題。手上熟了,靈感也就來了。或者從別人那兒得到一些啟發,一個人冥思苦索會鑽到死胡同里出不來。」我心裡想著,頭腦里便蹦出一個人來。他是不久前在書店裡碰到的數學系訪問學者。中國人碰到中國人立刻就會產生一種無形的親情。那天分手時他主動說如果以後有數學問題,儘管找他。
我把問題告訴他,還將我已經做好的三個題目連答案講給他聽。
「這不是數學題。」他為難地說。
「我知道啊。」
他雖然沒有給我直接的幫助,但是我解釋給他的過程卻幫了我的大忙。到交卷的前一天,我只剩最後兩道題沒有答案。順便說一句,我覺得上中學和大學的時候成績不錯,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經常幫助同學解答問題所至。解釋的過程就是熟練的過程,幫助找錯的過程就是避免自己犯錯的過程。
臨交作業的前一天下午,我坐在辦公室里上班。腦袋盡走神,沒法從那刺激人的題目中離開。然後突然就來了一個靈感,把倒數第二題給想出來了。我興奮地趕緊記下來,生怕忘記,還打了個電話去數學系分享我的喜悅。
十分鐘以後,他來了個電話,說:「你要是將解第三題的那個思路用到剛才的答案里就更絕了。」
對呀!他的一句話驚醒了我夢中人。不但如此,我對倒數第二道題拿出了一個新方案以後,靈感再現,發現離最後一題的答案就只一步之遙。
我很感謝我的計算理論老師,感謝他布置的作業。以前,曾經聽說中國的數學家蘇步清先生在進入古稀的時候,還親自教大學一年級的微積分。說是他那樣做,是為了讓大腦始終處于敏捷思維狀態。這位香港老師就是這麼訓練我們的。他有很多時候,就是將書上那些帶星號的他自己做不出來的題給我們做。待到兩周繳卷,大家都沒做出來的時候,他就宣布那道題不計分。也算公平。
溫暖的意外驚喜
美國的情人節是陽曆2
月14
日。我的生日是農曆二月十四。
情人節本來是青年男女的節日,但是現在的情人節已經升級成了一個「愛」字。所以,除了戀人和夫妻,朋友、同學(包括小學生)都可以送卡片、送鮮花相互表示。
這一年的情人節是星期五。我沒有課,上一整天班。那天忙的是在打字機上插計算機卡,聯上計算機。這個辦公室列印的表常常是一式多聯的,所以需要用打字機。
下午三點鐘,黛比來找我。
「季,波克博士在咖啡房裡。他有話跟你說。你不介意去一下吧?」
「喔,沒關係。」我邊說邊跟著她往咖啡房裡走去。心裡卻在嘀咕,波克博士平時不是這樣大牌的。他若有事找我,通常都會親自到我辦公室來。
通往咖啡房的走道靜悄悄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走到門口,黛比像是出於禮貌,特地往後退了一步,讓我先進。我把門推開,裡面黑洞洞的,然後就突然聽到一聲大叫:「SURPRISE!(給你一個意外驚喜!)」燈也亮了起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一屋子的人對我唱起了生日歌。桌子上放著一盤巧克力蛋糕,蛋糕上點的五彩蠟燭是我的年齡。
我愣住了,但一瞬間,馬上明白過來。
那是一個星期前的事。辦公室里的人在談情人節。「情人節總是2月14號嗎?」我問他們。因為美國有些節日不是按日期,而是按星期的。比如感恩節,是十一月的第四個星期四,母親節是五月的第二個星期日。
「是的,每年2月14號。」黛比告訴我。
「那太好記了。我的農曆生日就是二月十四。」說起生日,我盡情不自禁地打開了話匣子。我對黛比說:「中國人過生日要吃麵條,象徵著長壽。小時候過生日,我爸就會帶全家人去震豐園酒樓或是一枝香餐廳吃餃面。那是我們家鄉最有名的麵館,那兒的餃面是人工壓出來的,可薄可香了。」
二月十四是我的農曆生日,我護照上的生日可不是那一天。
「你有多大了?你有多大了?你有多大了?你有多大了?」大家還在起勁地一邊拍手一邊唱。我可要跟老美學一學,開個玩笑,於是我唱道:「我太老了所以不能告訴你們。我太老了所以不能告訴你們。我太老了所以不能告訴你們。我太老了所以不能告訴你們。」
「別急,先許個願。」唱完歌,我正要吹蠟燭,黛比攔著我。
我許了一個願。
許的願是不能告訴別人的。否則就不靈了。
惡作劇
每年春季期末考前,理學院都要舉行一次野餐。這也是學院的秘書們顯身手的時候。
隊伍排得很長,吃的東西卻很簡單:熱狗、煮紅豆、炸玉米片、辣椒醬等。飲料的種類倒挺多的,除了外面直接買來的,他們還自配了一種:把冰淇淋、果汁酒和雪碧攪在一起,味道不錯。
我小的時候正碰上自然災害,糧食不夠吃。大概是那段時期玉米吃多了,我覺得特別奇怪為什麼老美那麼喜歡吃玉米:爆玉米花、煮玉米、炸玉米片、玉米油、玉米糊、玉米餅、玉米澱粉、玉米小松糕……還有那種他們稱之「年輕玉米」的罐頭,就是尚未長粒的小玉米芯。後來我遇到一位美國人,他每天以爆玉米花為午餐。我非常好奇,他告訴我玉米裡面的脂肪含量幾乎為零,很適合需要節食減肥的人。他這麼一解釋,我倒不敢用玉米油了,因為我太瘦了。
飯後有各種活動,化學系的學生想出個惡作劇,他們帶來一疊漫畫頭像,讓人們挑了掛起來當靶子打。排了一長溜,但是沒有一個中國學生。
「打你的鼻子!」 一位老美學生一邊射一邊叫。他還真打中了鼻尖。隊伍里的,還有周圍看熱鬧的,都歡呼起來。
「我們系的這幫人最討厭了。」我正在那兒欣賞他們的準頭,化學系的小李過來說。「他們最恨Q博士,所以你看這一張已經被掛過好幾次了。」
「什麼?都是你們系教授的頭像?」我還以為是戰犯之類的「人民公敵」呢!「難道這也算中美之間的文化差異?」我不敢恭維,默默地走開了。
慶功宴
做了一桌菜,慰勞那一幫叫了我一學期季大姐的年輕人,還有我的校友陳菁夫婦。
與其說我主動請這批小夥子,倒不如說是他們跟我噌飯吃。三位小年輕好像是通了氣一樣,輪流在我面前嚷嚷,說他們自己做的飯如何如何難以下咽。
「季大姐,我們現在都不做飯,在學校食堂里吃。」那是期末考試前一個月,他們告訴我為了全力以赴準備考試,訂了一個月的包伙。
美國飯,讓我吃一頓可以,吃一個月可吃不消。看他們這個樣子,便會聯想起我的親弟弟,這一頓飯一定要讓他們吃飽喝足。
「季家凰,什麼時候買的桌椅?」陳菁一眼就發現我的客廳里多了幾件傢俱。
「今天早上。是在庭院拍賣上看到的。桌子十美元,四張椅子一共十美元,貴不貴?」美國人喜歡在周末將家中不需要的東西放在門口賣,通常很便宜,只是為了好玩兒。
「太合算了。哪天,你要是在我先回國,原價賣給我。」
「這才合算呢!」 我指指旁邊的沙發,「不要錢。樓下搬家,送給我的。」
邊吃邊聊天。「劉慶平,你當上學生聯誼會電影放映員了?」
「是啊。我的師傅畢業了。我接班。」慶平得意地說:「明天晚上八點鐘,大家都得去。」
在國內當學生時,我是有了名的不看電影。可是現在不一樣,不管放什麼片子,別人心目中好的、爛的,我都不介意。身在異鄉,看中國電影成了我慰藉想家心靈的一種手段。電影散場,還可以跟朋友打招呼說兩句話,去掉不少孤獨感。
接著的話題是汽油。「最近汽油價錢降得厲害。」是誰先開了頭。
「記得我一月份剛來的時候,1.20美元一加侖。我那時還挺高興,到底是能源之都,比奧斯汀的便宜。」
「前天加油,只要82美分了。」
「就是這一個月降下來的。」
「你們誰想開車旅遊的,趁這會兒走。」
「學校北面那家今天賣78美分。」
「比水還便宜。」
「我們系老王最逗了,他建議大家加油都不要加滿,因為一天一個價,天天跌。」
「哎!你們有沒有考慮搬家啊?」石油不景氣,休市的許多人被解僱外流,好多公寓租金又降價了。
「公寓老闆當初只給簽半年合同,指望半年後經濟會好轉,沒想到算盤打錯了。」
就在我們為石油價格下降、公寓以特價吸引房客而高興的第二天,我得知辦公室秘書的丈夫被公司除名的消息。她的丈夫在石油公司工作,已經升到了經理一級。可是公司為了節省開支,決定將裁員的對象主要面向工資較高的階層。
各奔東西
「季大姐,利害!4.0啊。」我正準備去看期末成績出來沒有,趙屹已經代勞了。
美國評分系統,A算四點,B是三點,C、D分別為兩點一點。
資料庫老師給了三個A。除了張敏和我,還有一位印度人。他期終的考題,又出了一大本,我估計跟張敏向他提出的要求有關係。
計算理論,老師給了四個A,就是他們三位年輕人和我。而且我們都通過了那個領域的博士資格考試。
我問趙屹K院來的兩位怎麼樣,他說通不通過對他們已經毫無意義了。因為他們倆沒拿到下學期助教的位置,期末考一結束就往紐約去了。他們說那兒餐館多,好找工作。
天曉得,昨天化學系小李還告訴我,說他紐約的同學考試一結束就開過來了。說是那兒中國學生太多,工不好找,只好到這兒來碰運氣。
南韓的幾位也沒通過。人們都說美國的博士與碩士相比要難很多。我想有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博士資格考試競爭太厲害。
痛苦的、奮鬥的、折磨人的一個學期終於過去了。不要說是拿了兩個A,哪怕是B、是C呢?我都會十分珍惜。它們與我在國內得到的高分,無論是輕輕鬆鬆到手的、還是付出代價取得的,不能比,也沒法比!
因為,它們的初始條件不一樣。前者就像是在媽媽的呵護下捧出來的,而後者卻像是孤軍奮戰拼搏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