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與道（二）

上篇談到圍棋的三種境界，棋術，棋思和棋士。學習圍棋真正目的，應該是通過圍棋來體會人生，達到揮灑自如的自然狀態。因為圍棋的棋理，很像這大自然，規則雖簡單，但卻能演化出極其複雜的形態。我們要透過這複雜的人生形態，來洞察那個簡單美妙的道。圍棋體現著道家精神和思想。

我們先來和象棋做個對比，象棋以奪主帥為目的。主帥如果被擒，其他子再多也沒有意義了，其他棋子存在的意義，就是要維護自己的主帥，或者攻擊對方的主帥，如果能達到這個目的，即使犧牲也再所不惜。我們如果把這些棋子想象成社會的人，象棋聽上去就像一個封建王朝，臣子和臣民生存的目的就是圍繞這個君主。士象馬車兵，都要按人為規定好的規則行棋，就像儒家推行的禮。因此人們常說象棋體現的是儒家精神。這是我們最後發展出來犧牲小我，成全大局的利他思想的原因。

我們不禁會問，憑什麼車就能橫衝直撞，而小兵就只能一步一趨慢慢地走？憑什麼所有人都只能為一個人，或者一個共同的目的生存呢？如果有人說規則就是這樣，你總是會疑惑，我們能不能不這樣規定呢？其實圍棋沒有這樣野蠻的規定。

圍棋中每一個黑子白子在放在棋盤上之前都是平等的，棋盤像這大地，紋枰如經緯，棋子一旦放在了棋盤上，就像生命一樣開始，然後一點點開始繁衍開來，有生有死。我們如果把圍棋棋子也想象成社會的人，那麼從圍棋的總體目標出發，我們是否也能夠通過分析每個棋子行棋的價值，來洞察每個的人生目標？

為此我們先來解釋圍棋總體輸贏的規則。圍棋的總的目標是對弈雙方把這個棋盤都填滿時，（其實是再往裡填已經沒有意義時）看哪一方生存下來的子多。多的一方為贏。一般的圍棋書里會講，圍棋的勝負是看最後誰圍的地方大小來定勝負。是的，不過仔細想想，這兩者其實是一個意思。也就是說，圍棋的總體目標，是使自己一方更多的棋子生存下來。這和象棋中，所有棋子都為一個主帥生存而奮鬥截然不同。

圍棋最奇妙的地方就是每個棋子或者一塊棋都存在一個死和活的問題。我在上篇中講過，這是圍棋唯一的一個規則，即如果一方的子被對方的子完全沒有任何間隙地包圍時，這一方的子就要被吃掉。這個間隙，在圍棋中稱為氣。未知生，焉知死？為了理解死，我們必須先明白什麼叫活棋。

當對弈的人不斷把棋子放到棋盤上時，自己的棋子之間就形成了各種各樣的形狀，活棋是指自己的一塊棋，在內部形成了最少有兩個氣的結構。因為這樣對方再也無法把這塊棋包圍到沒有任何間隙的地步。

初學圍棋的人一定要先學懂什麼是死棋，什麼是活棋。一個看似有好幾氣的棋，卻能被對方殺成只有一氣。即使是職業棋手還要不斷地學習和研究死活問題。圍棋的死活問題道理簡單，但具體問題極其複雜。

一盤圍棋一般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布局，中盤，收官。有如人生的少年，中年和老年。布局的棋子為人生打下基礎，中盤的棋子在不斷拼搏，收官棋子體會思考所經歷的多彩一生。

布局階段的棋子一般是孤立的，隨著棋局的展開，開始和周圍的同伴形成結構，這些形狀有時像網，像樹，有時像龍，像流水。圍棋極其講究這種結構的美，有些圍棋大師甚至覺得輸贏都沒有這種結構美重要。當進入中盤廝殺激烈的對抗時，這種美的結構往往會發揮極大的力量，或如流水滲透到對方佔據的空間，或如網路盤根錯節讓對方沒法撼動。但有時一條長龍，沒有合理的結構也能讓對手活活殺死，慘敗而歸。

圍棋的複雜性可以說沒有兩盤棋是一樣的，就如沒有兩個同樣的人生。對局的黑白雙方永遠無法完全猜到對方下一步會走在哪裡。職業棋手在下一手棋的時候，都要預先估計對手下步棋走的位置，這樣一步一步想象和計算下去，常常要在幾秒鐘內計算幾十步可能的對策，一步棋要在幾十種方案中在比較各種對策的優劣后才能做出最佳判斷。

然而即使當下做出了最佳判斷，隨著棋局的變化，你會發現原來的所謂最佳判斷常常在後來的結構里，其實並不是最佳位置甚至非常蹩腳。這有點像周易中的爻與位。開始你覺得這個爻卦非常好，但後來因為時與位的變化卻有可能變壞了。這體現了人生棋局的不可預測性。我們在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關頭，好像都是做出了最佳的判斷和選擇，但回頭再看，會發現當時的決定有時是如此的不明智。但你不能後悔，因為你這的確就是你當時的最佳選擇。

上善若水。老子的道很多以水為例。圍棋中非常高的境界也說棋如流水。我們雖說行棋追求棋形的美，但水是無形的，水隨外界的容器和外力自然改變形狀。比如在圍棋中一方在用力進攻的時候，另一方會順勢像水一樣流入或者佔據對方進攻的另外一側。使得進攻的一方得不償失。水的形態很容易化解對方進攻的力量，而且反擊的力量也非常大。我們在海邊游泳的人都體會到過水的真正力量。水是道最完美的體現。利萬物而不爭。圍棋主張后發制人，以靜制動。道家對人的最高要求就是柔弱。水柔弱但不軟弱。

講到這，我們是否可以來把圍棋的棋子和人生來做一個對應。思考一下人生的意義。首先一個棋子放到棋盤上要面臨一個生與死的問題，它不是為了另外某一個棋子生存而生存，它與其他同伴棋子構成一個和諧的形態才能活下來，這種形態最優美的標準就是有利於同伴們共同的生存，如果同伴被分割包圍后，自己也會失去生存條件。這是以自身生存為基礎利他思想自然的延伸。隨著棋局的進程，人生進入最大價值優化過程，即每一步的選擇，代表當前的全局最大價值。全局最大價值就是使更多的同伴生存下來，這也許就是道生萬物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