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9月1號,我開始了採煤工的生活。
住的是約40平米的大屋,一排是10個人的通鋪,另一排因為有門和過道,所以住8個人。雖然人多,但是因為三班倒,所以還不覺得擁擠。
「剛來,你就先上白班吧。早6點開始學習和開班前會,你給念念報。你住礦里,小倉庫的鑰匙給你,這樣三班倒的找你拿工具也方便,下井勞動是有補貼的,你雖然不跟班,可是也不能早升井,免得工人對你意見。」隊長詹大驢的話就是「聖旨」,我自然照辦。我知道,我是除隊長,指導員和技術員之外的唯一「不倒班」的白丁。職務是「見習技術員」兼倉庫保管員兼政治宣傳員。每月工資45元,下井費按天計算,每次9毛9分。如果上夜班每次3毛。老工人另有每天4毛5的「獎金」,我沒有。但是每月30天干下來也有近75元的收入,比我老爹每月的52元8毛7多多了。(休息?沒有。因為沒地方休息。)
9月3號晚,我剛剛睡著(每天12小時的勞動太累了),一陣毫不客氣的推搡和「大彭,大彭!」的叫聲,把我拖了起來,「井下出事了!快拿工具。」
馬大炮班,掌子面(採煤工作面)冒頂(頂板塌落),13個人捂里5個。我到時已經出來了3個,全活著,還有倆,死了,正挖。活著的是因為有棚子遮擋,有空間,把煤和石頭用手扒開,就脫險了。只是受驚嚇,沒受傷;隊長對他們安慰兩句,就送井上了。到天明,死者才全挖出來,一個是頂板巨石把腦袋壓到胸腔里了,姓王;一個是木頭頂子把腦袋擠在煤壁上,連安全帽都碎了。姓高。屍體送礦務局醫院了。白班照樣幹活兒,跟沒發生事一樣。受驚嚇的在家休息一周,然後照常上班。
我傻傻地問趙指導員:「什麼時候開追悼會呀?」
他愣了一下兒,「啥追悼會?啊,你說王**和高**呀?礦里定,跟俺們沒關係。」
「毛主席不是說:任何人死了,我們都要開追悼會紀念的嗎?」
「對——吧。那都是礦領導安排的事,俺們不參加。」
「我們隊就不紀念一下兒嗎?」
「你問軍代表吧。」
「軍代表」小王,比我還年輕,是農村兵,是礦里大軍代表的勤務員;他偷偷告訴我:死人的事是要保密的,一開追悼會,不就公開了?再說,那個姓王的在大明商店買東西時有過流氓行為,是個「刷漿犯」,還因此被游過街。那個高大膽倒是個好人,可是是「富農子弟」。學習他們什麼?
「啊,我總覺得他們是為工作犧牲的,總得紀念紀念。」
「那你就在三個班的班前會上,把毛主席的`為人民服務`,給大家念一遍吧。」
我把這意見跟隊長和指導員彙報了一下兒,他們都說「中」。
在馬大炮班的班前會上,馬大炮說了:王**死了,我挺對不住他,他的「刷漿犯」的罪名,是冤枉他了,那天他拿布票想給他媳婦買花布寄回去,因為人多,很擠。一個娘們怕買不著,就說他耍流氓了,大家就起鬨,楞說他「刷漿」了,正好有對立面的造反派也在,就抓他遊街了。咳,他是好人那......。說著說著,他哭了。木匠老徐也說:高**為啥叫高大膽?,就是他幹活太猛。平時因為成份高,從來不說三道四,這回他都跑出來了,看見老王壓里了,他回去救他,才被頂子擠腦袋上了。要不,他不能死......。也哭了。
指導員一看,大家越來越激動,忙說:大家說得對,他們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是死得其所。我們要化悲痛為力量,多出煤,出好煤,用實際行動紀念他們。大家換衣服,下井吧。
在603採煤隊的花名冊上,我找到了他們的名字:王清泉和高幸福。籍貫都是山東,入礦前工作是「盲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