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毛澤東去世。十月六日,四人幫鋃鐺入獄。在那以後的幾個月中,彷彿天空中的陰霾一掃而凈,人們變得心情愉快,全國都呈現了一派喜慶的氣氛。進行了十年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終於算是結束了,大家等待這一天的到來已經很久了。
朱老師的情緒有些低落,不再像前一陣批鄧小平的右傾翻案風那樣起勁,郭茗茗她們都能夠看得出感得到她不知如何是好的彷徨疑惑。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早上的上課鈴剛剛打響,進來上課的不是語文老師朱老師,而是數學老師崔老師。崔老師舉起雙手讓大家安靜,然後說,「朱老師另有安排,從今天起就不當你們的班主任了。班主任還是我暫時代著。」
幾個男生,吹著口哨喝起采來。崔老師又說,「我調了一下課,這節課就上數學吧。你們的語文老師還沒定下來誰來教,今天就不上語文課了。」
課間時,一些同學圍住崔老師問朱老師出了什麼事?崔老師也沒有怎麼瞞著,說朱老師在批判右傾翻案風時犯了錯誤,跟四人幫太緊,被調去辦學習班了。魏媛她們聚在一起,議論猜測誰會來當她們的語文老師。魏媛是班上的語文課代表,張曄是英語課代表,但她的語文成績也不錯。每次語文考試,考完后的全班第一名,不是魏媛,就是張曄。所以,誰來當她們的語文老師,別的同學都不太在乎,魏媛她們卻很有興趣。
朱老師這個人,雖然政治上左得厲害,但一旦教起語文課來,卻是十分認真。她不愧是女附中和人大的高材生,能把字,組詞,造句,語法,課文講解得非常清楚。那個年代,老師的質量良莠不齊,再加上有些老師怕犯錯誤,不敢或不肯認真地教。朱老師不同,她上課入了角色后,就全力以赴,甘之如飴。郭茗茗放學后模仿老師上課的動作,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模仿朱老師。後來她們學魯迅《三味書屋》的時候,張曄總覺得當年朱老師上起課來的投入可以跟魯迅筆下教私塾的老先生相提並論。
文革期間什麼都當四舊破了,有時候張曄費了好大的勁零零星星地找到一些唐詩宋詞,拿了去問朱老師。朱老師一開始總是板起臉來,說句政治正確的話,「這種封資修的東西,你們不要多看。」說完了還是認真回答她的問題。後來張曄學聰明了,就撿著《水滸傳》《三國演義》里的東西拿來問。要是朱老師再說那些都是封資修的東西,張曄就會說,水滸三國是毛主席也提倡讀的,朱老師就只好嘟囔兩句,讓她批判地學習。時間長了,她就有問必答,不再說那些政治正確的話了。
朱老師還有個當時別的老師沒有的職業風度。那時,一個班五十幾個學生,不當班主任的老師起碼要教四個班,就是班主任,也要再兼另一兩個班的課。所以老師們偏向好學生幾乎是個普遍現象。老師們在課上呵斥學習成績差的同學,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看那誰誰誰,人家怎麼就什麼都會做,做得好?你怎麼就不會做?你要好好向誰誰誰學習。在朱老師的語文課上,你是聽不到這樣的話的,朱老師對同學們一視同仁,不管是好學生,還是壞同學,不管一個同學的成績如何,是不是按時交了作業,朱老師從來不會在班上對著他們大聲呵斥,讓他們向誰誰誰學習。朱老師的這個職業習慣,一般人的想法是成績差的同學一定對她很感激;其實,這個做法對魏媛張曄她們成績好的同學來說,更令人佩服。所以,朱老師雖然左,但魏媛她們對她並不反感。現在她走了,新來的老師能和她相比嗎?
第二天下午上課前,魏媛跑進教室,興奮地告訴張曄郭茗茗,她們的語文老師定下來了,祁老師親自來給她們上語文課。
「祁老師?!」張曄有點不以為然,「祁老師是校長,專管政工的,怎麼能教咱的語文課?」
魏媛一聽這話,臉有點兒紅,爭辯道,「祁老師當校長以前在別的學校里也教過語文課。」
「是嗎?」張曄半信半疑。
因為祁老師在她們去廣場的這件事上力保她們,郭茗茗對她印象非常好,也幫著魏媛,白了張曄一眼說,「就你事兒事兒的,祁老師肯定能教!」
看她倆都這麼說,張曄也沒法再堅持她的懷疑。但總覺得有點奇怪,從沒聽說祁老師在哪個班教過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