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 Epicurus很早就提出過這樣一個命題:神不可能既是善的,
又是全能的。為什麼這麼講呢?他論證道:神是存在的,惡也是存在的。對於惡
之存在,有兩種可能性。一是,神有能力阻止惡,但他卻不願意阻止惡發生,因
此神不是善的;另一種可能性是神意欲阻止惡,但卻無能力阻止,因此神不是全
能的。
確實,自從民智初開,面對種種無法盡如人意的自然現象和加速變化的社會進展,
饑渴慕義的人們總是深深困擾於這個兩難的命題:至善的化身為何與惡並存呢?
到了基督教開始蓬勃發展的紀元之初,同樣的難題自然而然地阻礙了部分「心剛
硬」的思考者放下包袱,全心全意地信靠耶和華上帝,因為基督教義恰恰宣稱上
帝既是至善的又是全能的。不少無神論者從自己的獨立思考出發,堅持認為:惡
之存在,證明基督教的上帝是不存在的。這個世界上惡的陰影四處皆是,戰爭、
屠戮、姦淫、偷竊、乃至完全無辜的兒童也遭受種種苦痛和折磨,這用上帝愛世
人的教條來解釋是解釋不通的。
但護教學家當然不甘心作張口結舌的啞巴,他們立刻構思了兩條反駁意見:一是,
上帝賦予了人類自由,這個自由即是讓人類自己選擇善與惡的自由,惡是人類自
己選擇的;二是,上帝允許惡存在是因為上帝要以此來試煉人類的信仰和耐心,
人類遭受種種不幸和痛苦可以培養品格、凈化罪惡。
但是,上述的解釋並不能讓人完全信服。
第一,把世間種種巨大的惡與不幸僅僅解釋為慈愛的上帝所設計的神聖凈化計劃,
這無非是給病態的殘忍披上一件合理的外衣。以生下來就有先天缺陷的無辜嬰兒
為例,他們有何惡的出處,又哪有自由選擇可言,但卻為什麼偏要說他們遭受這
些痛苦是正當的呢。哲學家羅素建議每個發此迂闊議論的人都到醫院的兒童病房
去實地走一遭,看看孩子們的慘狀,聽聽孩子們的哭聲,然後再回來談上帝的凈
化。他說,「面對痛苦的世界,還要堅持這是上帝的愛心體現的基督徒,他的倫
理價值必然有問題,因為他總是在為痛苦和不幸尋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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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上帝雖稱是慈愛的,然而自然之惡(洪水、旱災、瘟疫等等)卻每天都在
發生,這決非是人類有能力自由選擇的。既然有些惡並非是因為人類自由選擇才
有的,因此上帝要麼不是善的,要麼是不存在的。
第三,讓我們再從非自然之惡(即人類的道德之惡)出發進一步分析,要說這總
是人類自由選擇的後果了吧,但是也否,因為人類根本沒有被賦予自由選擇的能
力!在這裡請容許我用比較詳細的筆墨來進行一次分析,而這還得從「原罪」說
起。
話說上帝當初創造了人,人具有上帝所賦予的自由意志(Free-will)。在吃蘋
果之前亞當夏娃還不包含任何傾向於惡的屬性,他們要麼聽從上帝的勸告而不吃
(善),要麼聽從蛇的誘惑而吃(惡),結果他們不幸選擇了惡。作為懲罰,從
此他們被貶出伊甸。而人的高貴屬性也因而受到了敗壞,每一個亞當與夏娃的后
代都包含和遺傳了的始祖的第一罪,並且受體內罪的影響,難以抗拒地繼續選擇
惡。這一重罪並非是人當前的行為所造成的,而是與生俱來的人的屬性。所以稱
之為原罪。此說最早在保羅和約翰的書信中都有論及(Romans,1 John),后經
早期的神學家歸納並由奧古斯丁繼承和擴展,現已為各基督教派所公認。
問題來了,既然亞當和夏娃的所有後代從出生起就具有選擇惡的驅力,原罪總是
讓他們傾向於選擇惡,(相關聖經的引文見注2)因此他們和人類始祖的中性立
場(即可以平等地選擇善與惡)就是完全相異的。也就是說任何亞當和夏娃的后
代實際上並不具備真正的自由選擇能力,因為他們有選擇惡的天生偏向。據此,
他們犯罪也是本性使然,真正該受譴責的,還是上帝(因為人類沒有自由選擇,所以惡的存在還得由上帝負責)。進一步分析問題的核心,無所不能的上帝在創造之初就決定了我們始祖的遺傳模式,即無論始祖作了什麼,將直接影響所有后
代的選擇。
第四,即使不引入原罪的概念,一樣能得出上帝不善的結論。上帝如果是全能的,
那麼也就等於說他在創造整個世界之前,已然預見了之後所發生的一切罪惡、悲
劇、錯誤。而他依然聽任其發生。因此上帝不是善的。堅持說惡是人類自由選擇
也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上帝既已預知這樣的人類會選擇錯誤並且犯下原罪,他還
要照原樣創造人類,那麼上帝應對此負有責任的。舉個類比,假設一個母親能夠
預見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將會成長為殺人狂魔,她還要生下孩子,你說她有沒有責
任呢?所以,上帝有能力阻止惡而實際上沒有,證明上帝不是善的。
護教學者面對這所有的有力反駁已經很難保持自信了,為了不徹底輸掉這場鬥爭,
他們紛紛開始退守陣地。當然可以改口說上帝不是全能的、不是無所不知的。但
如果這樣的話,他們的損失就太慘重了,試想如果真的接受這些立場的話,前面
列舉的種種基本信條豈不連帶著紛紛倒塌了嗎?鼓勵教徒去崇拜一個既不全能又
不全知的上帝有多大意思呢?何況這既與聖經上的眾多明文相違背,也完全不符
合宗教心理學,這兩點怎麼說也是「和尚打傘」的「二十一條」,只會淆亂信眾
的信心。
剩下的最後掙扎就只有改頭換面,說:上帝是善的,但這個善是我們無法理解的,
也就是說,用我們人的善惡觀來界定上帝是善是惡乃是了無意義的。這一圍魏救
趙之說,真的看上去很不錯,讓很多教徒大鬆了一口悶氣。不過這口氣,非常不
幸,還是松得太早,就象踢球,這個解釋是越位在先。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
既然基督徒能聲稱「上帝是善的」,就說明他們有能力區分善與惡。(否則,若
他們無法區分善惡,那麼又如何能進行判斷上帝是善的呢?)但是他們的推理結
果卻恰恰在明示,人類無法正確區分善惡(上帝的善惡人類無法理解),那麼這
一命題乃是自相矛盾,前後衝突的偽命題。
經此一解,最後的堡壘也已攻破,護教學者要麼遭受刺激,躲進祈禱室里開始反
復自我安慰:「信仰不需要證明。需要嗎?不需要。需要嗎?不需要。」這樣就
退出了護教學的範疇,此處不表。要麼就喪失了理智,學許褚赤膊上陣,乾脆直
言,上帝就是惡的,但他總之是上帝,所以我們還得敬拜他。雖是強弩之末,無
神論還是不嫌麻煩,上前去溫柔地合上了它的眼瞼——
好吧,你說上帝是惡的,這樣一來,除了標籤是硬貼上去的「上帝」二字以外,
這樣的超自然人物已經和基督教意義上的上帝差之千里萬里了,要知道耶穌說的
很清楚:「Luk 18:19 耶穌對他說,你為什麼稱我是良善的,除了神一位之外,
再沒有良善的。」而惡的上帝還是正名為「魔王」更好,難道要說服老百姓去崇
拜一個魔王?好了,好了,「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喪鐘為你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