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村民有不少感慨,俺也小有想法。人一生都生活在情緒中,無奈中和遮遮掩掩中,還真沒有幾個人敢於真實的血淋淋的解剖自己呢。
人一生都生活在情緒中 (作者--誠實厚道的阿甘)
從2006年8月12日在**發表第一篇博客起,到今天整整三周年了。距離辦理完離婚手續之日起,也已經整整三年半的時間了。8月8日是個好記的日子,索性就把今天作為一個紀念日吧。
2007年3月15日剛辦完退休的時候什麼都不想做,可又不能老在家裡待著當無業宅男。要說出去,我也不大樂意,不過,我終於說服自己要出去走一走了。
失眠症困擾著我,我希望能通過走路來緩解。後來我感到自己竟然喜歡上默默地走路了。走路的時候看著形形色色的人,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我什麼也不想。那樣的感覺是讓我很輕鬆。那段時間,我在城市中不停地走,幾乎走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而且完全沒有什麼目的。我是感覺自己走遍了整個北京的,雖然北京那麼大,有那麼多人——正是那些人讓我感覺到,所有的人,在一切地方。
每一次走很遠,又走回來。雖說什麼都沒有想,顯得很輕鬆,可也許我正在思考著一切問題,特別勞累。我很想睡覺,有時候我走得實在不能再走了,就在走累停下地點的某個賓館開個房間休息一晚。我在某種情緒的支使下不大想回家,我甚至想,如果我永遠回不到家,這就好了。一路上我看到過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人們穿得破破爛爛,他們吃著別人剰下的東西,對垃圾報有超乎尋常的興趣,身上髒得沒法兒形容。他們是自由自在的,不過我當時還不想成為他們。有幾次在我感到想疲憊,想要睡覺的時候便打的士直奔家中,想美美地睡上一覺,我以為自己可以睡了,可是一回到家裡,我的睡意頓消。
就如同停不下來的鐘錶,我習慣了風塵僕僕地走路,尤其是習慣了走路的時候以為自己什麼都沒想,事實上就連輕鬆感覺後來也被我認出,那隻不過是個假象。終於有一天我聽到自己的耳朵里有響聲,嘀嗒、嘀嗒的響,又像那「嘀嗒」聲是一切聲音。我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透明了,就像玻璃一樣,隨時都有可能因為一次震蕩而破碎。有一次我在一個十字路口,差點沒有被一輛黑色的奧迪A6L撞著,這使我想到,我不能再那樣繼續走下去了。
我走到沒有車的地方閉上眼睛,我想好好的休息一下。奇怪的是,我發現我的心裡亮了起來,就像有人在黑夜打亮手電筒照出一束光亮一般。我有點兒害怕,因為幻覺通知我同樣有些混亂的理性,我有可能無法把握自己了。
我想要放聲大叫,又覺得不好意思發出聲音,同時,我也擔心自己會把自己嚇一跳。從小到大,我還真沒有大聲尖叫過。不過,心裡好像盛了火藥,又像是被那束光給點燃了一般,我終於還是大聲叫了。那叫聲像是爆炸一般,把路上的行人嚇了一跳。叫過之後,耳膜好像裂開了,我感到有風涼嗖嗖地灌進去,熄滅了我頭腦中正在冒出的火花。
我蹲在地上,用手按著地面,很想痛痛快快地流下眼淚。可是,有什麼理由哭呢?就好像理性也這麼責問我。我流不出眼淚,我覺得自己好像是真的老了——當時是那麼想了一下,我的想法真可謂是思接千載,神遊八荒。我還想到,一定是誰欺負了我。我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那樣獨自個兒存在,我需要找個人說說話。我給陶敏敏打了電話。
陶敏敏和我不在一個城市,我是說,最近兩年,她在上海的一所大學攻讀外科學博士。到今天寫這篇紀念文章的時候,我們認識已經有三年半了。自從她到上海以後,幾乎每一個月飛回來一次。我和她好像已經沒有多少話可以說了,可我第一個還是想到要給她打電話。不過,打通電話我無法向她說情我當時的情況,只能說我最近老失眠。事實上,上個月回來時她就知道了這個情況。她說,我夢見你偷看我睡覺。事實上她睜開眼睛時看到我正在看著她。我為什麼要看她呢?都已經看了那麼久了。
說起來,我算得上是一個誠實厚道的男人,不過,我還是有另外的女人。不妨告訴你們,她叫盧小凡,在一個影視公司做宣傳助理。人長得嘛,還算漂亮,比較合乎我的審美標準。我也沒有什麼審美標準,抽象點說吧,她長得有點像小明星。盧小凡有很多空閑的時間,只要我打電話,她隨時都可以來陪我。在那段時間,她沒有男朋友。她說,她需要一個男人出現,結果,我就出現了。我們認識很簡單,就是在大路上碰上的。這沒有什麼丟人的,誰讓她長得像小明星了呢。交待一下,我認識盧小凡時,她已經過了十八周歲的生日了。見到她的時候,她對我非常友善和熱情。我得承認,我太孤獨,太需要旅伴了——所以我們就認識了。
我失眠不是因為缺少性生活。性生活也改變不了我失眠的癥狀。後來,盧小凡告訴我,有許多電影明星也有失眠症,一切從事文化藝術的人差不多都有過失眠症,因為他們太渴望名利了。不過我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如果不過那種揮金如土的生活,我退休后的積蓄,足夠我用大半輩子。我不是那種渴望太多金錢的人,說起名成家,我更是沒有想過。從小到大,我幾乎就沒有過什麼理想,有的只不過是愛好而已。我在大學時讀的經濟法,可從19年前畢業時我就不想工作,更沒有想過在法學領域裡有什麼建樹。那麼,我為什麼失眠呢?
陶敏敏向我推薦了一種叫做「查諾頓」的抗憂鬱藥物,她說這種葯和其他一些抗抑鬱病的藥品用於治療失眠,在美國有78%的醫生把這種葯當成治療失眠症的首選。我被失眠折磨夠了,便買來吃,可吃過了仍然不管用。
怎麼對你們說呢?還是說實話吧,陶敏敏是知道我有不少比她還年輕更漂亮的女性追求者的。我剛和盧小凡認識沒多久她就知道了。她說她從我說話的聲音中聽出來了。她以前從來沒有懷疑過我,不過,她在我家中遇到證據后表示她並不在意,因為一個二十六歲的女醫學博士完全理解一個男人的需要。只是她說,第一,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必須使用安全套,因為你並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和別的人在一起,你的衛生和安全關係到我的健康。第二,不許你對她動真感情,更不能愛上她。聽了陶敏敏這麼說,我當時是一種什麼心情呢?還真不好說,我覺得她不該表現得那麼大度,又是那麼的苛刻。陶敏敏對我說那些話的時候面無表情,或者說內心過於複雜,被她巧妙掩飾了。過了一會她就笑了起來,我聽上去像是冷笑,卻又帶著洞悉一切的熱力。她說,我知道你不會愛上她,因為你習慣了心裡頭想著我。她穿著睡衣,沏了杯咖啡用手揣著,在卧室里來回走動,就像動物園裡的一隻金錢豹。那時已經是在夜晚了,還喝什麼咖啡呢?後來在我在繼續失眠的日子裡覺得陶敏敏喝下的那杯咖啡,就像是喝進了我的肚子里,在我的身體里起了作用,讓我越發失眠。是的,我找了許許多多的致使我失眠的理由,全是一些讓人不可思議的細枝末節。
當時我不說話,其實我心裡很想說,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想著你?她就像聽到了我心裡的話一樣。她說,因為我沒有什麼人可以想,除了你,因為我了解,你除了我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想,你也懶得去想。你說,是不是這樣,嗯?她發出「嗯」的聲音時我清楚,她是希望我能按著她的認識去認識一切,希望我照著她的想象去活著。從第一次在她家中同床,陶敏敏一直有著像博士和小學生比學問的那種優越感,在我短促的沐浴后,她長時間的洗澡,然後穿上絲綢睡裙,噴上香水,放著小夜曲,等她情意綿綿的靠近我懷抱時,我基本已經非常困了。經過三年半的相互認識和了解,我有時仍然免不了偶爾要想一個問題,她愛我嗎?我愛她嗎?我總是很快給了自己答案,我們愛著對方。我說,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還要讓我承認?她說,我不想讓我們的過去消失。三年半了,當初我選擇你的時候,我就沒有想過要再換一個男人。
我覺得陶敏敏的說法並不可靠。她有可能把自己給騙了。不過我又覺得她說得是有道理的,因為我也願意這麼相信。也可以說三年半來我一直是這麼相信的。不過,聽她這麼說,我還是笑了。憑著我對她的了解,她還會進一步解釋,果然,她說,當然,這並不是說我不可以像你一樣也換一換口味。愛與行為,還有理解是相互的、自由的、平等的。
怎麼說陶敏敏那時也算是個知識分子了。憑著我過去讀過的哲學與心理學著作,還有許許多多的小說,我覺得我們這些所謂有知識有文化的人,總愛給自己的行為找種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者說借口。我們的一生,似乎朝著人性的縱深方向不停地探索,最大限度地讓精神和現實保持著和諧,卻仍然免不了會感到矛盾重重,自尋煩惱。我感到自己曾經失眠的時間,讓我無意間想通了很多東西。不過,當時並不清楚失眠也會給我帶來這種收穫。我在當時覺得,即使陶敏敏也想換口味,我是不在意的,因為我無法在意——既然陶敏敏說我的心裡只能想著和愛著她一個人,因為她也這樣,而且,我和盧小凡的事已經鐵板定釘,在和我陶敏敏還願意保持關係的情況下,我出於公平、自由、平等的原則,也沒有理由在意什麼。事實上,就是我相信陶敏敏的話,承認她說的都是真的,可真的又能怎麼樣呢?這個世界上充滿了真實,卻又讓人感到不可靠。首先,我們問一問自己是不是可靠?這個世界並不是僅僅因為有一些人和事可靠而美好,美好也有謊言、暴力、甚至一切罪惡,因為美好有時候是單方面的。這是事實,美好會在一切人的生命中發生。在人生的過程中,一切都是相對的。
我給盧小凡打電話的時候,或者面對面的時候,經常連名帶姓一起叫。我說不清這是為什麼,但感覺到那樣就像念詩一樣美好。另外,叫她的名字,我感覺到有一種是父輩的感覺,雖說我已經是成年人了。而她被我那樣叫,她卻像是變成了孩子,是被我叫來愛的。我和陶敏敏是有感情的,但是她總是婉轉的抗議我在激情時刻罵髒話,所以我在床上對陶敏敏反而是失去了激情,只不過我們都不願意承認,甚至當時也沒有意識到——這樣說對我們兩個人都好,顧及了我們有文化知識和道德修養的面子。我們誰不是虛偽的呢,拍拍你們的心口窩兒。
我和盧小凡在一起好像說過很多話,也許不多,可我覺得很多。我們會說一些什麼呢?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好像實在沒有話說了,我便拿出火柴來,和盧小凡比賽誰划燃一根火柴燃燒的時間更長。諸如此類的活動,兩個人做了不少。那樣有什麼意思呢?不過,我和盧小凡之間的感情,也就是在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中累積起來了。我和盧小凡似乎都不大願意承認我們已經相愛了,這似乎不僅僅是因為我們之間還有一個陶敏敏,有可能還因為一切人,一切可能性。
有一回我問,盧小凡,你會不會愛,你又愛誰呢?
盧小凡用手指反覆觸摸著自己的鼻子和嘴唇,過了一會兒,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思考一樣說,如果說我不會愛,不愛你,我又為什麼和你在一起,而不是現在和別人在一起?沒有愛就沒有動力,沒有動力,估計我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因此也就不會在你的面前,由此得知,我會愛,我愛阿甘。但是,這重要嗎?
盧小凡強調了一句「這重要嗎」,等於是說她有沒有愛,愛不愛我和我有關係嗎?當然,這是無聊的問題。後來盧小凡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後呼的一下把手閃開,撲到我懷裡說,你變了,你不是阿甘了——陌生人啊,你來自何方?為何在這兒?你又是誰?管他個三七二十幾,我們開始做吧。
盧小凡有時就像個小孩,其實,她只比我小三七二十一歲,算一下今天已經年滿二十歲到法律上可以結婚的年齡了。她不想結婚,因為她覺得和誰在一起都不可靠。她喜歡自由自在的自己,可以隨意去愛一切,也可以隨便丟掉。
盧小凡,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想做事情嗎?我用手在盧小凡的臉上輕輕地撓著,像是給她抓癢一樣,語速是相當慢的,我說,我真不知自己為什麼什麼都不想做。
因為你還有錢花,你沒有生存的壓力,要是我像你一樣,我也不想工作。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活得挺沒勁的——我覺得我好像應該恨個什麼人一樣。
你能恨誰呢?你看上去都不像是個會有恨的人。
我像是個有愛的人嗎?現在,我感到自己心裡沒有愛了!
你的意思是你連她也不愛?
我想了想陶敏敏,沒有說話。
盧小凡用手捉住我的手說,可是你會想她,是不是?
我點點頭,然後補充說,有時候我在想我為什麼不能和她分手,就好像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盧小凡嘆了口氣說,也許你把她當成你的親人了吧,在這個世界上,你多孤單啊……每一次到你這兒來的時候,我覺得你挺可憐的。我這樣說你不生氣吧。我是說真的,這是我離不開你的一個原因。
謝謝你,我說。
盧小凡把頭貼到我的胸口說,真不行,你就出去找個事兒做,隨便做點什麼都行,也好讓我放心。
謝謝你,我說。
沉默了一會,盧小凡又說,你從來沒有想過再結婚嗎?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
其實,我有過想要和盧小凡要一個兒子的念頭。在那失眠的日子裡,我感到生命里有另一個自己,他已經奄奄一息,但是他既想要死去,又想繼續活下去,也許正是那種矛盾的感覺使我想要一個孩子。我並沒有想清楚我為什麼想要個孩子。
有一回我以叫盧小凡的口謂叫了陶敏敏的名字。不過是加了個姓氏而已。陶敏敏說,我突然發覺我很敏感——今天你這是怎麼了?我說,沒有什麼啊,陶—敏—敏,我只想這麼叫你!陶敏敏說,你看看鏡子去,你的眼睛是紅的,像兔子的眼睛。這無疑是在提醒我自己正在失眠,而失眠帶來的所有痛苦讓我幾乎絕望。我說,我覺得我身體力里的力氣好像要用完了。陶敏敏用手拍拍我的背說,不行你出去旅行吧,去一串遠點兒的地方,很多你從沒有去過的地方。從小到大一直在中國,工作時出差也只是歐美,你該去別處看看……不行你去非洲吧。
我和陶敏敏做的時候一聲不吭,後來卻突然流下了眼淚。我不斷地喊著陶敏敏的名字,陶敏敏……陶敏敏……陶敏敏感到我的反常讓他有點兒害怕,她用捂著我的嘴說,你怎麼啦,怎麼啦?我用被子蓋住臉,我的眼淚已經不再流了,儘管我想多流一些眼淚。在被面下面,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使我產生暴怒的情緒,我很想給自己,或者給陶敏敏一個耳光。我控制住了自己,在衛生間用手狠狠地擊了一下牆。
陶敏敏差不多每個月都會在北京待上三天。那一回我說要去機場送她。我從來還沒有到機場送過她。我開車送她,可一路上也沒有說什麼話。她也不想說。在機場的時候我說,你想一想,我們究竟要不要兒子。陶敏敏微笑著,一邊點頭一邊說,你回去吧,我會把這個問題當成課題來認真研究的。
我回到家,便把盧小凡叫了過來。
盧小凡,盧小凡,你說,你說真的,我會讓你開心嗎,我會讓別人開心嗎?
我這麼一問,盧小凡好像不太確定我是不是讓她開心過了。她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說,有的吧……你太憂鬱了,阿甘,阿甘,有時候我真的想叫醒你……就好像你一直在沉睡,哦,不是,你失眠,怎麼治好你的失眠呢?我在來的路上還在想……
我期待著盧小凡想的結果,後來盧小凡確定地說,也許,你真的該有一個兒子了。
我的心裡一振,感到盧小凡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我說,最近我老是產生幻覺,我覺得自己好像還沒有出生。我看到網狀的血管,看到了彩虹,看到了一些我無法說明的東西。那些東西就像風吹著落在地上的葉子……我真的想去有森林的地方看看,要是走進去,再也走不出來了,那該有多好。
我沉浸在對迷失的想象中,盧小凡拍了一下我的腦門說,傻瓜,想這樣的問題,你還挺開心的樣子。現在回到正題:一,你要不要再生個兒子;二,你要不要出去長期旅行。
陶敏敏打來電話說,我想過了,我現在不想生兒子,再等一等吧,能再等一等嗎……對了,告訴我那天晚上你為什麼會哭泣?
我不想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我說,我要出去走一走,去旅行。
陶敏敏問,去哪兒呢……要不咱們一起去英國吧,你還沒有看過愛丁堡音樂節呢,我帶你去看浪漫的戶外音樂節。
我說,我想到有森林的地方去。
陶敏敏有些失望地說,為什麼呢?而且,去森林很危險的,有毒蛇,有猛獸。
我說,沒有為什麼,只是想去……你真的想過了不想生兒子嗎……我想要兒子了。
過了一會兒,陶敏敏說,親愛的,都三年半了,你不能再等一年嗎?等到一年後我畢業了再說這個……你的朋友誰有空兒嗎,讓他們陪著你去吧。要不然跟個旅遊團,你一個人我可不放心。
我想陶敏敏一定想到了盧小凡會和我一起出去。她對我有著親人一樣的敏感,只不過她沒有挑明,她明知道我從未也不會參加任何旅遊團,反而說讓我和朋友或者與旅遊團一起。陶敏敏可能感覺到自己錯了,因為她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還在愛我了。但是,她不希望我和盧小凡一起去旅行。我彷彿也能想到陶敏敏是怎麼想的,不過,我感到自己已經無法分清我們想過的那些事情了。
我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關在城市中的猛獸,似乎只要走出去就會有新的可能性出現。我也不清楚是那種可能性,不過我覺得天快亮了,我的失眠症也快要好了。過去的一切都可能是一種借口,蘊含著猜不透的玄機,只能等到瓜熟蒂落,水落石出。其實我很想一個人出趟遠門,不一定是去看森林,甚至不一定要離開北京,只要能讓我逃開失眠的折磨。不過盧小凡選好了地方,我們決定去桂林。
當飛機躍過雲層的時候,我在窗口看到一堆堆灰白色的雲,一直連到天際。我產生了幻覺,看到了那一堆堆的雲彩後面有一道金光閃閃的大門,那個大門就像是用光做成的,凝聚著無限的空洞。我感到自己如果走過那道門就是天堂。四肢無力,我的身上有一些冷,心裡無比荒涼。閉上眼睛時我感到自己的靈魂在飄升,在飛翔,而睏倦卻如同一座高大的山一樣壓過來,我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是在桂林市的人民醫院裡。醫生沒有看出什麼別的問題,我很快就出院了。出院后我和盧小凡住進了桂林愚自樂園的蓮之酒店。
盧小凡說,她來過電話了,要不要你打個電話過去?
誰?她說什麼?
盧小凡說,我沒有接,後來她又發了幾條短消息,你看看就知道了。
陶敏敏的短消息有四條。第一條: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第二條:你是不是和她在一起?第三條:我想過了,我們還是分手吧!第四條:你究竟怎麼了,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我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想陶敏敏的模樣,越想越覺得她越遙遠。就像我們中間隔著了一個森林。是森林,我當時是那麼想的,也許那是許許多多的,用鋼筋和水泥築成的都市森林。彷彿換了時空,記憶也換了。我覺得自己甚至記不清陶敏敏的模樣了,那感覺就像是一幅剛畫好的水彩落進了水裡,畫面洇濕模糊了。也許是我故意在逃避才有了那樣的感覺。不過,我的心裡真正輕鬆了許多,我感到那些失眠的日子像柳絮一般被風吹著,飛了起來,落在一個不礙事兒的地方。
後來我想起那最後的一條短消息,我的心裡又是一沉。從時間上看,短消息過後接著又來過幾個電話。我對盧小凡說,你為什麼不接呢?
盧小凡不高興地說,我接了又能說什麼?
我感覺一切就像是快要結束了,但又佯裝不知。我問,你說我該怎麼辦?
盧小凡說,要不,你給她回一個電話吧。
我給陶敏敏回了一條短消息:睡了三天,現在沒有事了。
沒過一分鐘,陶敏敏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掛了,又回了一條短消息說:回北京后再聯繫,現在不想聽電話,抱歉!
盧小凡一聲不吭,可能心情不高興。她的不高興並不見得是因為我給陶敏敏打電話發短消息,有可能誰都說不清她為什麼不高興。不過我想,人一生都生活在情緒中,也許一切都快要結束了,並不需要什麼真正的理由。我有點兒不捨得,也有點兒想要結束。沒有結束怎麼能有新的開始呢。
盧小凡。我喊了一聲,想要給她說說話,可是她說,我累了,睡覺吧。
我走過去把盧小凡樓到懷裡,她掙扎了一下,又說,我累了,真的,睡吧。
為什麼?
不清楚……
不清楚,不過,也不用清楚了。
去年汶川大地震后一切都變成過去了,我和陶敏敏和盧小凡雖說通過幾次電話,可再也沒有見面。過去的一切就像失眠一樣消失了,我依然沒有出去工作,不過,我已經開始教育自願交學費的徒弟。我希望成為一個優秀的師父,因為我發現做一個優秀而認真的師父可以雕塑和修正認真求教的徒弟,並且可以通過自己的頭腦來挑選一些徒弟,影響一些徒弟。幸運的是,我也挑選到了兩個出色的徒弟,對於我來說,我清楚自己的餘生也只有認認真真的調教出優秀而值得熱愛的徒弟,我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是那樣的真實可靠,那樣的幸福和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