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7年的農曆大年三十早上. 天空是陰沉沉的一片灰色. 早上睡了個懶覺, 起床後去南京中央門長途汽車站買回家的車票.
售票員拉長著臉沒好氣地說, 今天的票幾天前就賣完了.
回頭的時候中央路上人和車稀稀落落. 人們大概都已經收拾好身心準備歡度農曆新年了. 中午去南工告訴哥, 乘長途汽車回老家過年肯定是沒指望了.
這個時候到辦公廳找人去打招呼哪裡能見個人影?
哥倆一合計, 得了, 騎自行車回去吧. 不過就是 180 公里, 當年紅軍還長征過呢, 咱們有十幾個小時就能到家了.
主意拿定后說干就干. 於是到文昌橋的市場買了兩袋子法式切片麵包, 兩隻燒雞, 若干香腸外加汽水八瓶. 急急忙忙趕回天津新村的宿舍,
收拾完東西后差不多已經下午兩點多了.
再出來經過省信訪辦門口, 這裡平常總有些衣衫襤縷的上訪人群. 不過今天這大過年的, 不該還會有什麼人在這陰冷的天氣里守在這裡吧?
只見有一個六、七十年紀的老頭, 衣服特別破爛, 幾天前上下班時見過的, 還守在那裡. 門口是持槍的警衛. 老頭的衣背上寫著一個巨大的黑色
"冤"字, 依然跪在大門邊苦等著.
這是一張無法用文字形容的臉面, 滿是皺紋的面孔灰黯和骯贓. 這個時間的南京天黑得很早, 在漸漸暗淡的天空下,
那張麻木、布滿愁苦的臉和那聳立、氣派的機關衙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站崗的戰士換崗時間到了, 老頭依然在那裡, 等著.
我嘆了口氣, 無暇它顧, 繼續騎車趕路去了.
哥倆匯合后先上大橋. 這下子知道苦頭了, 這引橋一路似乎騎不到頭, 費盡千辛萬苦爬上橋, 內衣已經被漢濕透了,
再經過大橋上西北風和下橋時的逆風一吹, 才騎完十三華里的長江大橋就開始後悔不該干這傻事.
但是事情到這一步, 回頭多丟人啊. 那個時候血氣方剛, 世界恨不得都能踩在腳下, 征服這180公里應該沒有問題.
於是哥倆稍歇後咬咬牙繼續頂風往六合方向騎去.
一路騎騎歇歇. 到六合時就把帶來的食品和飲料全部消滅乾淨了. 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氣溫驟降. 身上的漢濕被寒風一吹,
凍得不停地打哆嗦. 兄弟二人不敢有絲毫片刻的停留往揚州方向趕去.
一路過宜征、擦邯江, 到揚州時早已經飢腸碌碌、饑寒交迫.
1987年農曆大年初一的凌晨. 古城揚州的街道上寂靜無聲, 聽到的只是我們自行車輪子和馬路摩擦的沙沙聲.
這個時候絕沒有心思想那瘦西湖的長堤春柳, 滿腦子裡是硝肉和冰糖豬蹄, 再不行能搞點董糖也不賴啊.
找了好幾條街, 別說商店、飯店, 就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 黑怵怵街道上陰森得可怕.
謝天謝地終於在一個十字路口碰到一位正收攤回家的賣餛飩的大叔. 大叔問明我們的情況, 把手一攤, 這個時候哪裡會有飯店或者商店開門?
我這裡的餛飩也賣完了, 正準備回家, 你們要是願意的話我把這鍋裡面剩下的一點湯熱一下送給你們.
一邊等熱湯, 一邊我們和大叔聊起家常. 大叔家有個病兒子, 每天下班后靠在街上賣餛飩掙點錢給兒子治病. 不然也不會大年三十這麼晚還在街上擺攤.
那碗餛飩湯是這輩子最可口的湯. 喝的時候幾乎是直著脖子倒進去的. 下去后一下全身暖過勁兒.
大叔死活不肯收我們的錢, 千恩萬謝后, 我們繼續趕那剩下的80公里.
大叔消失在夜色中, 我突然想起信訪辦門口的那位老大爺. 他的今夜是如何渡過的?
他曾經和將要渡過多少象今天這樣的夜晚?
我們繼續趕路.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看過中央台的春晚.
那年的夏天, 我辭去了政府機關的工作.
1989年的夏天後, 我離開了那個國家.
今天, 我仍然記得那碗難忘的餛飩湯. 還有那位老大爺的背影.
2010.4.8 @ Chic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