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之初, 在<炮打司令部>之前,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似乎是文化領域內的批判, 政治權力上的爭奪還沒有公開顯現. 我記得那年剛上小學一年級, 似懂非懂得跟者父親任教學院的大學生和其他大孩子一起鸚鵡學舌地起鬨:
「鄧拓,吳晗,廖沫沙, 三個黑幫是一家.
三家村, 四家店, 砸它一個浠吧爛.」
當時並不清楚這三人的底細, 只是從當時的報紙與廣播中得知鄧拓在北京晚報上發表過燕山夜話, 吳晗是<海瑞罷官>的劇作者, 廖沫沙似乎和電影有關; 總之都是些喝過墨水的人物.
一天中午, 學院的主教學樓前開批鬥大會. 台上站著三個被揪斗者, 大學生們圍在台下, 群情激昂地喊著口號. 我們這一群孩子也顧不上上學了, 忙 跑去圍觀. 七擠八擠終於鑽到了靠前的位置, 看到了台上的被揪斗的人. 他們人人頭上戴個紙糊的高帽子, 個個胸前都掛著一個大牌子, 牌子上還用黑墨寫了姓名, 並用紅筆打了大叉.
看清之後, 我趕忙對我的小哥們說: 「 看見了吧? 右邊兒的那個就是我爸!」 我似乎有一點兒莫名其妙的自豪.
四十多年過去了, 現在想來我當時十分幼稚荒唐, 無法體諒父親的苦楚與無奈. 他當時只不過是一個理工科院校的教書匠. 因幼時習讀過一點兒詩文八股, 教書之餘,時而 喜歡舞文弄墨. 加之過去家庭出身不好, 我敢說當時的父親借他個膽兒, 也不敢有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野心. 實屬不幸, 居然成了文革中第一批受衝擊的對象.
所幸的是, 在<炮打司令部>之後, 開始批鬥反黨反社會主義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學院的大學生分成兩派, 勢不兩立, 斗得不可開交, 以致後來發展到武鬥. 父親因是牛鬼蛇神, 兩派均不團結爭取, 也無暇批鬥遊街. 只是被遣送到學院的鍋爐房勞動改造. 不成想父親居然與工人師傅混得很好, 師傅們因喜歡聽父親談古論今, 講些中外笑話, 而不用父親干像拉板車運煤一類臟活兒累活兒. 我一小孩兒也因此受益. 我給父親送飯時, 可借鍋爐房的內部浴池洗個熱水澡. 學院的大澡堂因武鬥停開了.
一個荒唐的年代造就了一個荒唐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