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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嗩吶 中華文明「行」在哪裡?(9)

作者:light12  於 2010-5-20 20:4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網路文摘

 
時間: 19 5 2010 13:14   



作者:金嗩吶 在 蘆笛自治區 發貼, 來自 海納百川

中華文明「行」在哪裡?(9)


金嗩吶


看了陳皮和若迷網友的貼子,我感到有必要把題目中的「行」定義一下。因為在網上寫文章不比寫碩士、博士論文,不是一次性拿出個大塊文章來,所以網上文章雖然不乏「火花」、「亮點」、「真知灼見」,但系統性、完整性可能就要差一些,我這個毛病可能比別人更突出。通常是擠出點時間就寫幾句,隨感而發,有時間就寫,沒時間就歇,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裡算哪裡。偏偏還不知道藏拙,總愛些大塊文章。

這裡「行」所以加了引號,就是若迷網友說的,我並不想做過多的價值判斷,說明傳統文化的優劣,至少這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我這個系列的主要目的有兩個,一個是想說明一下中華傳統文明有哪些特點,再就是論述一下向現代工業文明轉型的過程是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傳統中華文明不會輕易退出歷史舞台。這裡的「行」,是指中華傳統文明的生命力、抗擊打碰撞能力,也就是文革中所說的「拒腐蝕永不沾」的能力。至於中華傳統文明「行」的原因,我想一是因為佔有這種文明的種群大、人數多,對於外來文明,有千斤對四兩的優勢;再就是細琢磨一下,它還真有點玩意兒。

我記得以前在什麼地方看到過一篇文章(這回又檢索了一下,沒查著),作者說中華傳統文明有三大支柱:1、大一統中央集權專制;2、儒家學說;3、農耕文明所派生出來的生產方式、思維和行為方式。而且作者預言說,只要這三根支柱穩定,中國的傳統社會就能夠撐下去,什麼時候這三根支柱倒了,中國傳統社會就結束了。我同意作者的這個分析,我上面說中華傳統文明「行」,並不是信口胡說,「說它行,它就行,不行也行」,而是我認為這三根柱子還沒有倒塌,最多是有些搖晃。

這第一根柱子不用說,中國現在還是大一統中央集權專制。和毛時代的不同就是那個時代是標準的極權專制,而現在由於國家領導人主觀上不願意或/和客觀上不能夠全方位對社會進行思想控制和人身控制,使中國進入后極權時代,又被稱為半集權專制時代、新威權時代、無恐怖極權時代。不管怎麼說,本質上還是大一統中央集權專制。它與西方民主體制的最大區別是沒有政治民主(如民主選舉制度),與毛時代極權體制的根本區別是有經濟自由和文化自由,和非常有限的政治自由(如非常有限的言論自由、新聞出版自由、集會結社自由等)。按照提倡「新權威主義」社會精英們的說法,就是「用政治上的專制、獨裁,來保證經濟上的自由」。中國現在既不是主權在君,也不是主權在民,而是主權在政治官僚集團。

中國大陸后極權政治體制,跟新加坡和蔣經國時代的威權主義體制也不一樣。威權主義政治理論家林茲(Juan J. Linz)認為,威權俱樂部成員國,應該能通過三個方面的資格審查:「有限的政治多元化,非意識形態化和有限的政治動員」,顯然我們還不夠格。雖然中國經濟、文化等方面都出現了多元化,但是政治上的一元化即一黨專政的黨國體制仍然維持不變;指導思想也是一元化,依舊奉馬列主義意識形態為指導思想,雖然對馬列主義的真誠信念也已基本上為實用主義的精打細算所代替,各級幹部也都蛻變為利祿之徒,政治主張也不盡相同。應該說,中共早就是一個人各有志、同床易夢的複合體。但廣大黨員幹部甚至絕大部分民眾還有共同的信仰,那就是「堅持共產黨領導」。

這種半集權專制的變化對於毛時代來說,當然是個翻天覆地的變化。用國內WC里常見的一句話說就是: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但按馬克斯.韋伯的說法,這屬於合法性不明的政體,不可能是長治久安的政體,頂多是一個過渡的政體。因為這權力既不是神授,也不是民授。而按照大陸新儒家和新威權主義的說法,鄧小平用政權的合理性來代替合法性,這個合理性就是「發展是硬道理」。只要經濟增長、民生改善,政權就獲得了有效性和合法性,不管誰執政都是合法的。問題在於,一旦經濟發展停止,政權的合法性就要受到質疑,就有可能引發政治動亂。

說到這兒還得回答一下王泓網友關於集權和極權的質疑。

集權和極權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集權是指權力由地方向中央集中,主要是用於描述地方和中央在權力分配問題上,和集權對應的反義詞是分權。在現代社會,如果地方上的許多事務都需要由中央來統一部署和管理、地方行政長官乃是中央派駐的代表,這種行政管理體制就是集權體制。反之,如果地方事務多數由地方自治組織獨力完成,地方長官多由當地居民選舉產生,中央只擁有部分對地方事務的管理權,這種體制就是分權體制。就官員來說,集權國家(如古今中國)的官員都是由「上級」任命,能做的不過就是適當考慮一下百姓的輿情、官員的口碑。

集權與分權是秦以後中國傳統政治的常規動作,經常是一張一弛。在春秋戰國時期,實行的是分封制,以地方分權為主。秦始皇以後,實行的是郡縣製為主和分封製為輔的雙重體制,也就是說以中央集權為主,地方分權為輔。在沒有民主的情況下,集權和分權一直是「一統就死,一放就亂」,集權,官僚集團就瘋狂國家就僵化;分權就出現地方豪強坐大、藩鎮割據。唐朝中葉,唐朝皇帝向地方節度使分權,結果造成藩鎮之亂,割據之禍。我為什麼說對實行民主憲政非常悲觀,就是像小小衲網友說的,這中間過渡必須有個類似聯邦制的東西(或者叫「地方分權」),這麼大個中國,搞民主憲政遠不像台灣那麼簡單,喊幾句「一二三、保台灣」「一二三四五、行憲搞民主」就可以搞定的,而這種類似聯邦制的體制,絕不是目前國人可以接受的。

中央集權在中國大陸深得民心。我記得非典的時候全國上下高呼「反覆比較,還是集權好」,原因就是國人認為,正是因為集權體制,中央可以收拾省長,省委可以摘市長的官帽,市裡又可以控制各大醫院的院長、各大中小學的校長,所以非典迅速的得到了控制。而台灣實行了民主憲政,阿扁奈何不了台北市長,因為人家是台北市人民選出來的,台北市長也就是下邊搞點親民秀,不能給院長、校長們布置任務,更無法一擼到底,導致大陸人在恐慌之餘還可以笑話台灣的民主憲政,從中獲得巨大的滿足。甚至有人斷言,當代中國不在開明集權中崛起,就在腐敗分權中衰落。

而專制是一種專斷獨裁的統治和決策方式,所對應的反義詞是民主。極權則是專制的最高形式、極端形式,就像中學政治課本中「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一樣,這種專制將國家對權力的壟斷、國家對社會的控制、以及國家對個人自由的剝奪推到極致。現代極權專制和古代專制社會的區別就是革命領袖和政黨通過二杆子(暴力和謊言)對社會進行全方位的思想控制和人身控制,說簡單點就是准軍事化管理,全社會一元化。這是以往一般的專制社會所沒有的,皇權專制根本做不到,只有到了近代有了傳媒和政黨后才出現的。

「極權主義」(Totalitarianism)是當年墨索里尼及其黨徒用來表明他們要對社會進行完全徹底的整體改造,以實現國家與社會的有機統一。1951年,美國德裔政治學家韓娜.艾倫特第一次將法西斯納粹主義和斯大林主義並稱極權主義。美國另一位同是德裔的政治學者弗德奇(C.J.Friedrich)在與後來擔任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的布熱津斯基(Z.K.Brezinski)合著的《極權主義專制與獨裁》中對極權主義作了如下的界定:(1)無所不在的官方意識形態;(2)以單一的黨和集團控制全國;(3)強烈干預經濟;(4)壟斷大眾傳播媒介;(5)以軍警暴力恐怖手段對付異議分子和控制國民身心。林茲和史蒂番認為,極權主義政權同人類歷史上其它形式的專制主義政權最本質的區別恐怕還在於,它有效地消滅了政治反對派並嚴密控制了個人和民間社會生存發展的空間。極權主義的反題(Antithesis)是多元主義。相比之下,現代威權主義(Authoritarian)政權在社會、經濟、文化和政治各方面都保留有多元化的空間。

極權專制和傳統的皇權專制不同,它必須擁有一個植根於普通群眾的政黨,儘管法西斯主義國家和共產主義國家曾經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但這兩種政權都是用一個群眾性政黨來實現對國家和人民的控制。無論是納粹黨還是共產黨,和西方政黨完全兩回事,都有大量的基層群眾黨員,像毛主席在戰爭期間就強調「支部建在連隊上」,奪取政權后又實行實行國家軍事化,把支部建在農村的生產大隊、工廠的車間、學校的部系等,為這種全方位控制社會提供了組織保證。然後利用現代傳媒,遵循戈培爾「謊言重複一千遍,就變成了真理」的原則,對全體國民進行洗腦。

「極權」就是「一切權力歸領袖」。政治權力、經濟權力、社會權力和文化權力,都通過層層黨組織最後都集中在領袖手裡。我認為極權的出現必須有三個條件,首先要有一個卡里斯瑪型(charisma,意為具有超凡魅力)領袖,希特勒、斯大林、毛澤東無一不是卡里斯瑪型領袖,都具有鋼鐵般的意志、高超的政治手段和超凡的個人魅力。這些卡里斯瑪氣質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後天在「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環境中鍛鍊出來的。二就是要有相應的文化傳統和群眾基礎,在此基礎上如果再有「外因」,也就是社會動蕩、戰爭等,民眾就會產生強烈的民族主義悲情和訴求,極權政權就會應運而生。

說到文化傳統和群眾基礎,已經出現過的極權政權有兩種,即法西斯政權和共產黨政權,兩者立國依據不一樣,前者是種族主義和軍國主義,後者是無產階級專政、階級鬥爭學說,實際上都有各自的文化傳統和群眾基礎。看看德國的歷史就知道普魯士軍事傳統和民眾種族意識對以後納粹極權政權建立的重要性。就是現在德國人的種族優越意識也比歐洲其他國家強烈。不信看看這次參加世界盃的各國足球隊,那些歐洲大國里只有德國還是「清一色」。

中俄兩國能夠順利建立極權政權也不是偶然的,兩國都有專制主義的文化傳統,信奉集體主義、無視個體的權利自由;都有大量麻木、愚昧無知的農民。按社會學奠基人韋伯的說法,中國人的錙銖必較、無法進行長遠理性計算的習性,是資本主義沒能在中國得到發展的重要原因。比如說,妥協就是一種「長遠理性計算」的結果,國人實際上至今也不能理解,大家欣賞的還是「痛打落水狗」、「完全乾凈徹底消滅之」、「消滅一點,舒服一點;消滅得多,舒服得多;徹底消滅,徹底舒服。」這些話聽著就順耳、來勁、提氣。

而且中俄兩國極權特點也反映了兩國文化傳統、民族性的不同。俄羅斯雖然也是農耕社會,在信奉集體主義、無視個體的權利自由這些方面和中國農耕社會是一樣的,但看看地圖就知道人家還有大量的游牧民族,而且橫跨歐亞大陸,受海洋文明、游牧文明的影響,所以人家搞出來的極權是嗜血的、擴張的。像卡廷慘案、吞併波羅的海三國、控制東歐諸國那些事兒,毛澤東干不出來,這還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根本沒那個基因,所以沒那個思維,沒那個意識。另外,畢竟俄羅斯還受到歐洲文明的影響,搞極權的層次還是比中國高得多,我記得斯大林經常讀的書籍里還有亞當•斯密的著作,難怪人家通過極權的方式迅速建立起一個重工業體系來,光是蘇式系列的武器就不得了。所以斯大林除了殘暴嗜血沒有人性以外,還真沒什麼其他毛病,至少沒鬧什麼弱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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