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解林副統帥倉惶出逃之謎:七﹑林彪在密謀中捲入了多深?
七﹑林彪在密謀中捲入了多深?
愚以為,在這個問題上,無論是官方指控還是翻案者們的說詞,都是粗暴的「代死人立言」,根本經不起推敲。
根據官方指控,林彪乃是林立果密謀的後台,炮製了所謂「兩謀」,「一個是陰謀殺害毛主席;另一個是陰謀帶領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和邱會作南逃廣州,另立中央政府,分裂國家。」(1)
上面已經討論過,暗殺毛的密謀確有之,但並無證據證明林彪是主使人,「另立中央政府分裂國家」說則根本無法成立。上文已經指出,無論是林彪還是四大金剛都調不動部隊,根本就沒有另立中央的本錢。更重要的是,林彪在全黨全國全軍的權威完全來自於「最最忠於毛主席」,而這徹底剝奪了他公開反毛的可能。小艦隊的空談家們作白日夢不足奇,林彪乃是我黨最傑出的將領,精通敵我強弱分析,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致命弱點。
另一方面,林彪也完全知道偉大領袖立意搞掉他。根據李文普回憶錄,「9月6日,周宇馳帶著毛澤東巡視南方接見湖南﹑廣東﹑廣西等地黨政軍領導幹部批評林彪的講話材料來到北戴河見了林彪﹑葉群﹑林立果」 (3)。
見慣了毛收拾假想敵的程序,林彪便再笨也明白那乃是他的政治死刑判決書。最令人不寒而慄的,是毛那陰森森的預言:「犯了大的原則的錯誤,犯了路線方向錯誤,改也難」。這話透出了什麼血腥氣,副統帥絕不會不明白。林鑒不遠,在劉少奇之世,那才是昨天的事。而且,當年倒劉之初,毛還有一番「治病救人」的做作。如今正式總攻尚未發動,便斷然預言了對方不可挽救,可見對方狠毒的決心早已下定。
林彪作為我軍最傑出的將領,身經百戰﹑屢仆屢起,在困境中求生已經成了本能。因此,他在得知偉大領袖立意搞掉他之後,不大可能束手待斃,定會奮起自救。而他完全知道無論他怎麼懺悔,偉大領袖都不會饒他,等待他的只會是劉少奇慘死獄中的下場。因此,這自救只能是破釜沉舟的反擊。因為沒有道義權威和實力公開反毛,暗殺看來似乎是林唯一可以使用的手段了。
但這麼作完全是拿全家性命去賭博,毫無勝算。批准使用這種非常手段,不符合林的一貫性格。他曾對部將說:打仗要有七分把握,三分冒險。如果沒有那三分冒險,就會坐失戰機;如果沒有那七分把握,就會打敗。而林立果那套完全是零分把握,十分冒險。一旦暴露,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由此看來,林彪不大可能指使兒子去搞暗殺活動。他只能什麼都不做,延頸以待毛的斧鋮,這就是他為何說出「一是坐牢,二是從容就義」的消極絕望的話來,而這就成了翻案者們的主要依據。
林立衡﹑張寧和丁凱文等人都堅持「綁架說」,認定林彪是在服用了安眠藥的情況下,稀里胡塗地被葉群和林立果綁架上飛機的。丁凱文先生更推測,飛機飛到蘇蒙邊境后又掉頭往南飛,就是因為林彪終於醒過來了。
此說官方已經批駁過:林彪是自己從駕駛艙舷梯登機的,不是被人抬上去的。此說當然無法證實,但以常理度之,「綁架說」無法成立。
持此說的論者忘記了一個生活常識:正常劑量的安眠藥誘導的睡眠並非全身麻醉,可以被弄醒,和正常睡眠也差不多。如果到了任人擺布還一無所知的地步,那就過了安全劑量。漫說豆豆此前已經一再給林彪的衛生員打過招呼:「特別要防止有人在林彪身上用藥,一定要確保林彪神智清醒和人身安全」(3),就算葉群親自下手,衛生員無法干預,她也不敢冒毒死副統帥的巨大風險。
於此,「綁架說」便陷入無從解決的兩難:如果是正常用藥,林彪便睡著了也會被弄醒﹔用藥過量倒是可以讓他喪失知覺,但那不但有毒死他的危險,而且使他同時喪失了被人挾持著行走的能力,立果等人就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搬運不省人事的副統帥。現在「綁架論」說的乃是由葉群和立果兩人「挾持」著走,可見並未過量用藥。但如果林彪還能讓人扶起穿衣﹑行走﹑上車﹑聽見旁人開槍,以後又下車﹑登機,經此長達近一小時的驚心動魄的折騰后,還能繼續「神智不清」,那就只有使用傳說中的「勾魂術」才能做到了。
根據豆豆證詞,在她第二次去見張宏之前,李文普曾告訴她:林彪在11點時和往常一樣上了床,而根據李文普證詞,林彪在出走前又起來了,神智完全清醒:
「大約11點多鐘,葉群拉我到林彪卧室門外叫我等著,她先進去和林彪說了幾句話然後叫我進去。這時,林彪早已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林彪對我說:『今晚反正睡不著了,你準備一下,現在就走。』」 (3)
這證詞是可信的,無論此前林彪是否服用過安眠藥,是否一度短暫入睡,他在出走前已經起床了,而且神智完全清醒。如果不是林本人下令,李文普就不會去調車──此前豆豆做他的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連豆豆自己都承認:
「我一聽急了,對李文普說:『你一定要守在首長身邊,要絕對保證首長不被弄上車。我先去一下放電影的地方,然後馬上去找張宏。』李文普神情緊張地點著頭,當著劉吉純的面急促地說:『你快去,叫張宏快和我聯繫﹗快,快去﹗』」 (2)
由此可見,雖然李文普對豆豆的誠信有深刻偏見,但此時還是達到了懷疑首長臨界點,所以他不但令豆豆去找張宏,自己還在值班室給張打電話通知林彪要走的消息。如果不是林彪先下令,后又主動上車,他還會跟著上車么?上去又何必再跳下來?他上車下車似乎是所有當事人都承認的事實,請問這該怎麼解釋?
最重要的還是上面說過的那條:在警衛重重環繞之下,沒有林彪主動合作,出走無法實現,光是李文普那關就過不去。而且,即使假定林彪上車時真的稀里胡塗,除非是上了全身麻醉,否則在聽到槍聲時也早該驚醒了,決不會如丁凱文先生設想的,要飛到蘇蒙邊境時才大夢初醒。
遺憾的是,丁先生的所謂「考證」,就是不加辨析,照單全收豆豆和張寧那些絲毫經不起推敲的一面之辭,卻全然沒有意識到,只有使用傳統的「勾魂」國術,才能完成在眾目睽睽之下「綁架副統帥」這一無比艱巨的任務。
綜上所述,林彪出走乃是出於自由意願,「綁架說」無法成立。該說的發明,只反映了豆豆以「捨車保帥」方式維護父親形像的苦心。早在9月7日她就主張此說了,在林彪離開時她自己不在現場,然至今堅持此說,卻非但始終未能解釋其依據何在,更未敢面對上文指出的一系列技術難題,而且在她父親面臨被綁架的危險時,竟不採取最簡單也最有效的防範措施,直接去向她父親那受害人報告,卻去要求警衛員違反軍紀和組織原則,逮捕政治局委員葉群和空軍作戰部部長林立果。這些徹底違反常理和邏輯的言行,只能證明「綁架」說是她為了個人需要發明出來的。
下一個問題是,林彪是何時得知立果暗殺毛澤東的計劃的?
官方的指控我已經在前文質疑過,說林彪指使立果謀刺毛,不過是毫無證據的武斷認定。立果的密謀毫無成功把握,林彪不大可能事前批准這種可能為兒子招來殺身大禍的冒險行動。而且,這也和李文普以及林辦其它工作人員的證詞不符。他們一致反映,廬山會議后林彪一直很消沉,不像密謀總指揮應有的態度。
但另一方面,豆豆堅持說她父親毫不知情,同樣也是毫無根據的武斷認定。有趣的是,她自己的證詞其實就否定了這一說法。
豆豆證詞披露,早在9月7日她就知道了立果的密謀,並向李文普﹑劉吉純﹑陳占照﹑張恆昌等人泄露了。據李文普回憶,9月7日林立衡到達北戴河不久,林立果就把她接到57號樓他的住處密談,從下文提到的張清林大鬧大隊值班室的軼事來判斷,她此前對立果暗殺密謀可能已有所耳聞。立果那天和她密談,可能主要是披露「先去廣州後去香港」的計劃,因為他正考慮出亡,不能把她一人蒙在鼓裡,扔在中國。
這就引出了上面已經說過的豆豆那個令人無法理解的反應:如果她堅信林彪毫不知情,是葉群和立果要違背他的自由意願綁架他,那她保護父親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向他舉報。林立果8日就到北京去了,直到12日晚9點左右才返回北戴河。在這5天中,她有充分機會避開葉群,去向父親舉報。
如果她這麼做了,林彪又真不想出逃的話,可有三策選擇:
上策是將葉群和立果召來嚴加訓誡,令其打消輕舉妄動之念,並令警衛不許此二人再來晉見﹔中策是隱瞞真情,捏造個借口,下令把兩人抓起來。以上兩策不但可以保護林彪自己,而且也保護了葉群和立果。下策就是由林彪大義滅親,親自審訊查明真相后,令8341部隊把他們抓起來,送給毛髮落。此策其實就是林豆豆一直在苦苦奮鬥而未能實現的目標,但在她父親那全軍副統帥辦來卻易如反掌。
然而奇怪的是,林豆豆居然不選擇這最容易﹑最安全﹑也最有效的方式去解決危機,卻不惜出賣母親和弟弟,捨近求遠,棄易就難,徒勞無益地實行「曲線救父」之計。
這裡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認定向父親舉報無效。換言之,她知道林彪其實知道此事。這無非是兩種可能:要麼她從立果那兒得知林彪早知此事,而她也相信了這點,要麼她在得知立果密謀后,曾向父親試探過,但林彪並沒有流露出震驚和反對的意思來。后一種可能性更大。
的確,當她乍聞立果的密謀時,必然極度震驚,第一反應只會是問立果:「首長知不知道你說的這些事?」這是她必須首先弄清楚的問題,絕對不可能不問。而立果既然敢跟她說,必然也只會作肯定回答。事情如此重大,她不可能就此滿足,勢必還會向林彪試探,並從林彪的反應中得到了證實。正因為她知道林彪不會聽她的,她才不得不訴諸非常手段,要警衛部隊去強行攔阻首長,絕望之餘甚至不惜同意張宏去報告汪東興和周恩來那些低於他父親的「中央」。
這在我看來就是她那一系列怪誕舉動的唯一合理解釋。豆豆自己的解釋則是李 文普﹑劉吉純不讓她報告林彪:
「當我跟張宏說李文普﹑劉吉純等工作人員不讓我把林立果對我講的話告訴林彪時,張宏說:『這些就不要向林副主席講了,我們都知道林副主席身體不好,免得驚動林副主席。這件事由我們來處理就行了。』」 (2)
可李文普卻在回憶錄里憤怒地質問:
「她為什麼不去向她父親報告?只要林彪說句話,『林辦』工作人員都會聽林彪指揮。她不敢去向林彪查問,卻把責任推給我們這些不知底細的工作人員。」 (3)
而劉吉純則說他建議報告中央警衛局,但豆豆不同意,並沒有說他曾勸阻豆豆不要向林彪報告:
「晚上,林立衡要我到她那裡去,問我,他們(張﹑楊──蘆按,指豆豆未婚夫張清林和豆豆的隨從人員空軍保衛部副處長楊森)對你說了些什麼?我把張﹑楊講的情況告訴了她。她問,你和別人說了沒有?我沒敢說和李文普講過。我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她說,主任﹑老虎在外面做了壞事,被上邊知道了。他們怕挨整,在北京待不住了,想挾持首長(林彪)到外地去。我說,怎麼辦,是否去報告?她問,向誰報告?我說,只有向汪東興﹑張耀祠﹑楊德中報告。她說,汪在廬山也受到了批評,現在對誰都不要講。首長國慶節還要上天安門。現在離國慶節還有二十多天,等幾天再說吧。當時我同她商定,她在裡面﹑我在外面觀察動靜。」 (30)
該證詞得到林辦秘書宋德金證實:
「大約9月10日,八三四一部隊警衛副科長劉把我拉到僻靜處,悄悄地對我說:『豆豆(林立衡)說,主任(葉群)與林立果要挾持首長(林彪)外逃,怎麼辦?』我聽了之後,大吃一驚。繼之又靜了下來。我說:『不會吧?這怎麼可能呢?或許是他們家庭內部問題。』我當時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對林彪在1970年廬山會議及其以後的種種情況更缺乏了解,只是以前隱約聽說豆豆與葉群關係不好。可是我又覺得此事非同小可。當即與劉商定:一﹑此事事關重大,希望並支持豆豆向中央報告。二﹑劉注意外邊動靜,我留意辦公室情況,有新情況,隨時交換。當時我們也不知道豆豆在什麼範圍內談及此事,不敢輕易同其它秘書商量,豆豆也囑咐劉千萬不要擴散。」 (32)
愚以為,豆豆提供的解釋根本無法成立。假定她說的是真的,李﹑劉確實勸她不要報告林彪,那又便如何?她又不是小孩子,不但是郡主,而且是我軍高幹,自己就有個空軍保衛部副處長作保鏢。她的證詞處處顯示,她本人個性很強,凡事都是自己拿主意,下命令,讓別人服從,甚至在林彪出走時試圖指揮張宏,以致引起後者抗議。為何偏偏在涉及父親生死大事之時,要聽從地位比她低的李﹑劉的勸告?
由此可見,儘管無證據表明林彪是立果密謀的主使人,但至遲於9月7日,林彪已經得知了內情並至少採取默許態度。
還有個問題:為何李文普﹑劉吉純不敦促林豆豆向她父親報告?按常理,這是他們最好的推脫辦法。可無論是李還是劉,似乎都沒有提出這種建議。李無所作為,最後只慫恿她去向張宏報告,而劉則建議她向汪東興等人報告。
由此可見,豆豆所說「李文普﹑劉吉純等工作人員不讓我把林立果對我講的話告訴林彪」,恐怕不完全是遁詞。李劉雖然沒承認這一點,但起碼沒有慫恿她去報告林彪。為什麼?莫非李真如他人後來指責的,是「中央警衛局派在林彪身邊『窩點』的特務」?
為此必須澄清豆豆和李文普證詞中另一個不一致之處,那就是,林豆豆是何時向李文普泄露立果密謀的?據她自己說:
「我從9月7日便分別找林彪的警衛參謀劉吉純﹑李文普及林彪身邊的兩個衛生員陳占照﹑張恆昌談話,其中和李文普談的最多,因為林彪對李文普的信任超過了對葉群和林立果的信任。我讓李文普注意觀察情況,組織工作人員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突然事變,特別要防止有人在林彪身上用藥,一定要確保林彪神智清醒和人身安全。
開始,李文普並不相信我說的林立果要帶首長去廣州﹑萬一不行就讓首長去香港以及林立果要害毛主席的事兒,後來他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對頭,向我說了葉群和林立果瞞著林彪所乾的一些事情。」(2)
劉吉純的證詞證實,她確在9月7日晚間向他泄露了立果密謀(30),但李文普本人卻說直到9月12日下午,她才告訴他這事:
「就在這天下午,我在平台上乘涼,林立衡突然對我說,『林立果盡幹壞事,要害毛主席,他們還要去廣州。萬一不行就讓首長去香港,你不能讓首長上飛機走。」 (3)
兩相比較,雖然豆豆沒有說明告訴李文普是哪天的事,但從文義來判斷,他不但是豆豆的重點遊說對象,而且那是個較長的說服過程,不大可能從12日下午才開始。豆豆既然早在7日晚間就能跟劉吉純泄露此事,當然也可能在此後不久就向比劉更重要的李和盤托出,可見李文普有可能在這問題上撒了謊。倘若真如此,那這是否能作為他是中央警衛局特務的證明之一?
我認為這難以成立。首先,前文已經說過,如果李文普早在12日前就通過中央警衛局報告過,那麼張宏和周恩來應該早已有備,12日晚間就不會出現兩種前後矛盾的反應。其次,李文普在事後成了監護審查對象,被關押4年之久。連張寧本人都不能不承認,李文普被放出來就沒有工作,沒幾年就退休了,靠在街道居委會找點事掙錢養家。這不是立了頭功的特務該享受到的待遇。第三,李文普在這個問題上撒謊,似乎並不能起到掩蓋他特務身份的作用。最後,如果李文普真是毛安插的特務,那他就不會在證詞里為林彪鳴冤,駁斥「林彪想當國家主席」的謊言(3)。
因此,李文普若在此問題上真的撒了謊,更可能的還是為了掩蓋他「喪失革命立場,在得知豆豆情報后遲遲不向中央舉報」的過錯,為此他才把豆豆向他告密的時間推延到了12日下午。
其實「喪失革命警惕性」才可能真是李文普無動於衷的原因。他自己也承認,一開頭根本不拿豆豆的舉報當回事,因為林家家庭關係一塌糊塗,豆豆和母親感情不好,曾經自殺過,和弟弟也有矛盾,感情平淡,「對林家真真假假的事見多了,聽多了,也遇多了,所以就又用平常的心態去看待了」(3)。
林家家庭關係不好似乎是林辦人員公認的。就在9月7日,豆豆的未婚夫張清林和保鏢楊森還演了一出「狼來了」:
「午飯後,我剛休息,八三四一部隊二大隊長姜作壽來到房間,對我說,張清林(林立衡的未婚夫)和楊森(空軍保衛部副處長﹑林立衡隨從人員)有事找你。我隨他到大隊值班室,張﹑楊兩人已在那裡等我。我問有什麼事,他們說,不知豆豆(林立衡)被老虎(林立果)弄到哪裡去了,你快去把主任(葉群)﹑老虎抓起來。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話,我大吃一驚:什麼事這麼嚴重,況且我怎麼敢抓他們。我說,先別著急,去看看再說。我立即趕到林立果住處外面,看到他的車停在那裡。我到96樓找李文普(林彪隨身警衛員),他是『林辦』在北戴河的負責人。我向他報告了張﹑楊講的情況。他說,你不要聽他們的,沒有那麼回事。回到房間,我翻來覆去地想,到底出了什麼事。由於事關重大,也不敢同別人講。」(30)
豆豆那時不見了,乃是立果約她去密談,由周宇馳把門,連李文普都不讓進(3)。張清林和楊森不知就裡,卻鬧到姜作壽那兒去,下令劉吉純去逮捕政治局委員葉群和空軍高幹林立果。這種鬧劇演多了,你讓李文普和劉吉純還怎麼會拿她的重大情報當回事?
因此,看來李﹑劉之所以沒有慫恿豆豆去向林彪報告,還是對豆豆所說將信將疑。如果慫恿她去報告林彪,萬一又是杯弓蛇影,林彪震怒,怪罪下來,他們就成了挑撥林家關係的替罪羊。俗語說「疏不間親」,李劉豈有不知之理?劉吉純為了表示革命立場,不能不建議她去向中央警衛局報告,那樣即使出了漏子,頂多也就是由中央警衛局背著林彪責備積極分子們幾句,而非家長來追究挑撥家庭不和的外人。李文普則比劉吉純更世故,所以他連這步都是到最後才邁出去的,自己還不出頭,而是讓劉陪伴豆豆去找張宏。直到12日晚間發生的一連串的事太反常,他不僅不知道首長去向如何,向負責專機的空軍副參謀長鬍萍詢問不得要領,與張宏通話又被林立果粗暴制止,這才終於相信了豆豆的話,開始懷疑原來不敢懷疑的首長,在上了車后還從車上跳下來。
澄清了這一系列問題之後,可以作出結論:至遲於9月7日,林彪已經與聞了立果密謀,後來出走也是自願的。這結論乃是根據公認的已知線索,經過嚴密推導得出的,在本質上不屬於推測性質。
至於林彪是否從一開頭就與聞林立果的「571清談工程」,則因為三個知情人全都死了,無法提供破案線索,所以無法以類似的考證功夫確定,只能作合理猜測。我的猜測是,林彪事前並不知道此事,完全是立果自己瞎折騰,因為那「工程」智力含量太低,不像是得到老爺子指點的結果。因此,看來還是少爺闖了大禍后,到了實在無法隱瞞之時,才不得不向老爺報告。
這樣一來,林彪別無選擇,只有出奔一法了。原來他以為少爺沒捲入,只是他一個人的事兒,這才能說什麼「一是坐牢,二是從容就義」。現在連這大話都無法說了:少爺犯了弒君大罪,要給整死的不光是他一人,整個林家都得完蛋。他老了,無所謂,少爺可犯不上搭進去。
因此,我認為,出逃蘇聯的主意其實是他拿的。立果原來的計劃是次日逃往廣州,倒不是上那兒「另立中央」,而是躲到那兒去窺測風向,並繼續陶醉在「暗殺」的夢幻中。如果暗殺案敗露,就逃往香港。
豆豆和李文普的證詞都提示,直到12日晚9點左右,葉群和立果都還在遊說林去廣州,而林彪認為根本不可行,所以葉群才會說出「去廣州不行,去香港也行」的話來,三人議而不決,到11點林彪就上床了。
但11點半周恩來卻給葉群打了那個電話,不但查問三叉戟下落,勸葉群不要飛行,而且揚言要登門拜訪,必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葉群不能不立即通報林彪。他判斷立果的密謀業已暴露,其實這也沒錯到了哪兒去──對方雖然尚不知細節,但身邊的豆豆已經出賣了他父子倆,徹底查明那空談俱樂部不過是遲早的事。再加上周恩來派吳法憲去西郊機場查問林立果私調飛機的事,周宇馳打電話報告林立果通報這一緊急情況。這些跡象更加表明密謀已經暴露,對方開始動手了。如果再耽誤下去,勢必坐以待斃。於此他當機立斷,決定立即逃往蘇聯。此後立果即去通知周宇馳改去蘇聯。
必須強調指出,和此前的論述不同,「逃往蘇聯是林彪的主意」這個結論,不是基於已知線索的嚴謹考證,只是推測。但可以肯定,逃往蘇聯即使不是他出的主意,那也一定得到了他的認可,不可能被騙到外蒙。這兒不容否認的事實是,沒有他的同意,林家三人不可能出逃。而如果林彪沒有感到足夠威脅,就用不著率家人半夜三更不顧一切地逃走。但逃廣州並不能擺脫這種威脅:既然8341部隊已在後面追擊,他又不知道那是毛逼他狗急跳牆的詭計,只會認定一到廣州就得乖乖就擒。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想被逮捕,除了外逃蘇聯還能怎麼辦?從北戴河到外蒙邊境,直線距離只有700多公里,三叉戟1E巡航時速900-930里,中低空飛行時速也能達到600公里,只需一個多小時即能飛出國境,乃是當時情況下最安全的選擇。
而且,要逃出國去,就只能投修,絕不能投帝或投反。投修還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傑出的馬列主義者,照樣可以當黨領袖(諸如「中國共產黨革命委員會主席」之類),投帝投反若不是作許家屯那種政治難民,就只能如張國燾一樣作小特務。從林的背景和信念來看,投修是形像和地位損失最小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