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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墨西哥貿易協定：難以置信和後事如何
2018-08-30 15:36
當地時間8月27日，美國和墨西哥宣布達成貿易協定。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稱之為「難以置信的協定」其實遠沒有看上去那般意義重大
「難以置信」
世事就是這麼叵測——尤其和特朗普相關的那些世事更是如此：去年底今年初，人們還多半在議論北美自貿協定（NAFTA）框架內更親密、貿易關聯度更高的兩個國家美國和加拿大很可能「私相授受」，撇下三國框架單獨達成一個雙邊貿易協定，但如今看上去情況正好相反，美國和墨西哥才是那對「私相授受的偷情者」，至少特朗普是這麼解讀的。
撇下不願跟著特朗普指東打西的指揮棒跳舞的加拿大，美國和墨西哥經歷長達五周、幾度傳出「大功告成」又幾次貌似崩盤的密集磋商，最終總算拿出了一份看上去很像貿易協定、但實則僅是一份共同聲明的東西。
這份共同聲明內容繁雜，許多細節都未披露，但公認的核心其實只有兩項內容：汽車協定和「落日條款」。
原本根據NAFTA規定，在北美銷售的汽車必須有62.5%的比重在NAFTA範圍內生產，新協定將這一比例提高至75%，同時新協定規定，40-45%的汽車生產比例應由時薪不低於16美元的工人生產。在一些更明細的條款中則規定，汽車所採用的鋼鐵、鋁和玻璃等必須產自北美。
這顯然是一項單邊有利於美國、尤其有利於特朗普的條款——美國汽車工人平均時薪已超過22美元，而墨西哥同類工人平均時薪在3美元左右，特朗普希望藉此將汽車產業鏈上更多的環節和就業機會從墨西哥、加拿大「驅趕」回美國本土。
原本的NAFTA是一項簽署后不能單方面退出或變更的「永約」，但新的協定有效期僅16年，且雙方「可在共識基礎上每6年重審一次」。至少在紙面上特朗普可以吹噓，他夢寐以求的「落日條款」已經實現了。
一個巨坑
然而這恐怕只是一個巨坑而已。
這項協定中的「6年重審」並不是協定的正式內容，而只是一項「約定」，「約定」成立的前提則是雙方在重審問題上具備「共識」，而這樣的「共識」從一開始就並不存在。
特朗普在發出「難以置信」的推文後意猶未盡，先是高呼「是時候讓NAFTA壽終正寢了」、「我聽到這個名字就不自在」，繼而威脅加拿大「8月31日前簽字畫押，否則我們就不帶你們玩了」，儼然一副「NAFTA已死」的得意狀；然而墨西哥方面參與談判的兩位要人——外交部長比德加賴（Luis Videgaray）隨聲附和，稱「如果加拿大不干我們就和美國單幹」，而實際主持一線談判、過去5周內幾次要「回家乾洗襯衣」拍桌子走人的經濟部長瓜加爾多（Ildefonso Guajardo）卻不以為然，稱「我們要的還是三國協定，而不是兩國協定」。
今年7月1日塵埃落定的墨西哥大選出現黑馬，左翼的三黨聯盟候選人洛佩茲（Andres Manuel Lopez Obrador）爆冷擊敗執政黨革命黨候選人米德（José Antonio Meade）成為當選總統。但由於墨西哥拖沓的行政節奏，洛佩茲和現任總統涅托（Enrique Pena Nieto）的交接將在12月舉行。號稱「墨西哥的特朗普」的洛佩茲是依靠民粹主義異軍突起的，這使得敗軍之將涅托和革命黨一改大選前對美強硬的姿態，轉而步步退讓，草草收場，其目的不外搶在交接班前蒸熱一鍋燙手的山芋，交給措手不及的新總統、新班子，然後靜等著看後者的笑話。
協定中最核心的實質性內容——汽車條款一旦生效，吸附大量勞動力並創造不菲產值的墨西哥汽車產業勢必遭受重創，併產生大量失業人口和經濟「空洞」，引發民粹對「民粹總統」的反彈，而這正是行將交權的看守內閣所想看到的後果。
當然，當選總統洛佩茲也不是白痴，特朗普和比德加賴話音未落，他就立即表示，美墨雙邊談判和協定都應該是NAFTA重啟談判的一部分，「自由協定仍應保持原先的（三國）構架」。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不論美國國會對特朗普政府、或墨西哥國會對涅托看守政府的授權，都僅限於進行NAFTA重啟談判，而非「美墨自貿協定」的談判，「美墨自貿協定」要想「合法落地」，法理上需要美、墨、加三國立法機構（也就是國會）審批，很顯然，根本就置身事外的加拿大聯邦議會（明年就要改選）不會這麼做，馬上就要交接班的墨西哥國會既不會、也不可能這麼做，否則恐怕就亂套了。
更有趣的是美國國內也有很多人認為「這樣做是違法的」，華盛頓威爾遜中心美加關係研究所主任道森就指出，此次美墨談判是國會根據NAFTA框架授予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的「貿易促進權」談判許可權，範圍是NAFTA的改進和更新，而不是另搞一個雙邊的東西，因此「特朗普政府的做法可能被指責為越權或非法」，即便國會不明確表示反對，中期選舉后它的前景也難以預測。
美國彼得森研究所經濟學家肖特（Jeffrey J. Schott）指出，現有的條款看似「讓製造環節回歸美國」，實則對於原本就在美國的整車廠商而言，等於大幅提升了生產成本，他們可能寧願繳納2.5%的關稅「認罰」，也不願照著協定的內容自縛手腳。接下來特朗普勢必會兌現他咆哮過幾次卻又一再推遲的「大招」——將汽車及其零部件關稅提升至25%，然則這樣一來將導致汽車整體價格大幅上漲和產量直線下滑，美國消費者、工人和汽車廠商也將隨著整個產業鏈成本的上抬玉石俱焚。
不過特朗普恐怕也顧不得這麼長遠的事。
被「通俄門」和一系列涉外事務的挫折困擾的他，如今急需一兩項「看上去很美」但又不急於兌現、尤其無需讓步的「階段性成果」，用於搪塞支持者並應付中期選舉的「成績單要求」，正因如此，這位「推特總統」才會痴迷於「普特會」卻不斷加大對俄制裁，執意單邊退出伊朗核協定卻又一再揚言要和伊朗總統魯哈尼(Hassan Rowhani) 「無條件」直接對話，也才會在中美貿易糾紛談判時身姿僵硬、卻不時放風「期待普習會」，一面叫停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年內第三次訪問朝鮮，一面又說「期待第二次特金會」……道理很簡單，峰會、握手、簽署協議的照片、圍繞這一切的炒作和閃光燈，正是特朗普所急需的——但他並不需要、也不期待真正的「乾貨」，那是要付出代價的，他並不耐煩這些。
一言以蔽之，不論特朗普或涅托都沒有太多「長久共舞」的誠意，前者想著11月的中期選舉，而後者念著12月的交接班，所謂「美墨自貿協定」不過是一張沒有權威背書的「私婚證明」，且簽字畫押的雙方都既無授權、又隨時打算趁亂反悔。
加拿大按兵不動
儘管特朗普的「西翼」放風稱，當地時間8月31日特朗普會將美墨達成貿易協議的消息通報國會，並在30天內提供協議全文，美國也已趁勢向加拿大施壓，要求後者「加入趁早」，甚至據說還具體列出了「要價」，包括將版權保護期由加拿大現行的50年「上靠」至美國的75年、要求開放農副產品市場，以及最為加拿大方面所抵制的「落日條款」和取消仲裁機制等。儘管多數觀察家認為「8月31日前答覆」不過虛張聲勢，但30天左右的期限還是可能當作要挾砝碼提出的。
美國諮詢公司Rideau Potomac Strategy Group貿易問題專家米勒（Eric Miller,）認為，特朗普是重施「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故技，試圖逼迫加拿大接受正常情況下不願接受的要價。
然而截止目前不論加拿大聯邦總理杜魯多（Justin Trudeau）或實際負責「一線」、正在華盛頓交涉的外長方慧蘭（（Chrystia Freeland））都堅持原先的表態，即加拿大不會從現有立場後退，不論美國或墨西哥達成了怎樣的交易。
經歷過漫長的搖擺和年初令人矚目的羞辱后，杜魯多政府似乎終於打定主意，不再為謀求達成一個「看上去很美」的協定而不惜一切。如前所述，明年就是加拿大聯邦立法選舉年，國內政治、經濟現實也不容許杜魯多「輕舉妄動」。
正如許多分析家所指出的，如果美國和特朗普「契約可恃」，則早在1994年1月1日就生效的NAFTA根本就沒有重啟談判的必要；如果「契約不可恃」，那麼又何必不顧代價，急於達成一項靠不住的契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