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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的知識、智力與性格缺陷

作者:light12  於 2023-12-29 22:16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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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毛澤東, 知識

毛澤東的知識、智力與性格缺陷(一)    時間:  8 21 2010 20:32   

作者:蘆笛 在 罕見奇談 發貼, 來自
海納百川

說明:

本人現在正在把舊作整理為一本書,暫定名為《毛澤東的智力缺陷》,包括三部分:1)詩人毛澤東,2)思想家毛澤東,3)國務家毛澤東(含內政篇與外交篇)。這三部分份量不均等,其中篇幅最長的就是《國務家毛澤東》,準備以在網上發表過的文稿作為整理基礎。但願今年內能整理完。

下文是《思想家毛澤東》的第二節,該章目錄為:

一、毛澤東是思想家么?

二、毛澤東的知識、智力與性格缺陷

三、毛對馬克思主義的全面誤會
(一)毛澤東的階級鬥爭理論
(二)毛澤東的理想國
(三)毛澤東的繼續革命偉大理論
(四)毛澤東的哲學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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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的知識、智力與性格缺陷



如所周知,毛澤東出生於前清,生長於當時信息閉塞、教育落後的湖南,沒有受過什麼正規良好的教育。他終生不懂外文,熟悉的除了遊民文化經典和各種稗官野史之外,不外乎傳統經典、宋明理學、王船山學說、《曾文正公家書》那一套,外加長沙圖書館能找到的寥寥幾本翻譯拙劣的西學書籍以及各種報紙,徹底缺乏科學常識、現代文明常識以及外國政治文化常識包括馬克思主義常識。最嚴重的問題是,他有傳統讀書人的深重的井蛙情結,到死也未發現自己的知識殘缺,對西方文化毫無興趣,終生只看中國的書,認定那裡面有解決一切難題的答案。就連長沙師範教的那點簡單自然科學常識,他都毫無興趣,門門不及格還引以為傲,在多年後向斯諾吹噓,考平面幾何時他在卷子上畫了個圓,在下面題上「半壁見海日」。根據他的自述與旁人的介紹,不難勾勒出他的知識結構:

  1)現代(=西方)文明常識(含自然科學常識):徹底闕如。

  2)各種劣等低質舊小說:這構成毛的主要學習內容。

  3)民國時代各地出的爛報紙:也是毛的主要學習內容。

  4)儒家和道家的經典:這是那個時代的人的必讀書。

5)《二十四史》:這構成了他執政后的主要學習內容,當然不可能讀全,他反覆讀的是《資治通鑒》。

6)介紹馬列主義的二手小冊子以及幾篇馬列的著作。主要是在延安時期看的,只限於哲學方面。59年廬山會議后后似乎看過蘇聯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

他給毛岸英開的書單足可印證上述分析:

「精忠岳傳2,官場現形4,子不語正續,3,三國志4,高中外國史3,高中本國史2,中國經濟地理1,大眾哲學1,中國歷史教程1,蘭花夢奇傳1,峨嵋劍俠傳4,小五義6,續小五義6,聊齋志異4,水滸4,薛剛反唐1,儒林外史2,何典1,清史演義2,洪秀全2,俠義江湖 6。」

現代人必然要納悶:毛為何會對那種毫無文學價值、思想價值與社會價值的爛小說感興趣,還要把它們當成太子的必讀書?他當年在長沙創辦「自修大學」,天天到長沙市圖書館去讀書。那陣子的圖書館能有什麼有價值的書?西方社會科學的作品都是後來才陸續翻譯過來的。毛親口承認,到延安之前,他只看過《共產黨宣言》中譯本,只取了四個字「階級鬥爭」,對馬列一無所知。看來他把功夫全花到攻讀各種各樣的劣等章回小說和報紙上去了。毛認為報紙里有很多學問,花了大量時間把報紙的每個字都看過來,倒與今日的網蟲差不多。他在《西行漫記》中還強調過讀報的重要。左舜生也曾說過此事,對毛這種雅興大惑不解。凡受過教育的人恐怕也不能理解:看報能學到什麼系統的學問?

問題還在於,即使是在後來有了條件之後,甚至在他當了國、馬列著作被大量翻譯過來之後,毛仍然對外國人寫的東西毫無興趣。何方指出:

【「毛大概沒有讀過《資本論》」,對政治經濟學「沒有下過大功夫」,「喜歡讀古書, ……曾經認為 『馬克思可用的東西不多了』, 說經典著作讀起來沒味道」。(李銳:《毛澤東的早年與晚年》,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22,123頁。有關毛澤東沒有讀過《資本論》的說法,長期以來流傳就較為廣泛。不久前(2002年11月22日)的一次會上,曾彥修還提到,田家英告訴他毛主席沒讀過《資本論》。于光遠在旁加以證實說,他可算「權威」,因為他在延安時是圖書館主任。除人們傳說外,毛在文章中也確未直接引證過《資本論》。《毛澤東的讀書生活》一書中提到「1954年,毛澤東又一次閱讀《資本論》」,似乎不足信。因為插圖的《資本論》只是寫了個出版年代,難以證明讀過。毛讀書有作批註的習慣,更何況讀《資本論》,但人們沒見到過批註。和插圖中的版本極相似的一本(可能就是這本)曾在毛中南海故居展覽過,我參觀時翻了翻,未找到批註。現在公開出售的毛澤東讀書批註極多,大部系古籍,但也有《毛澤東哲學批註集》和內部出的《毛澤東讀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批註和談話》(清樣本)。如果《資本論》讀了幾遍(1954年是「又一次閱讀」),那一定會有大量批註可供整理出版。而且像《資本論》這樣大部頭的書(加上《剩餘價值理論》共六大本),毛恐怕不但沒興趣(「沒味道」),而且也沒時間讀。在延安整風前學理論高潮期間,他鑽研的是哲學,沒參加《資本論》學習小組。此後大概更不容易抽出閱讀的時間了。另據莫洛托夫回憶,毛向他承認,自己沒讀過《資本論》。見(蘇)丘耶夫:《莫洛托夫訪談錄》中譯本,吉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23頁。)

毛對中國古籍百讀不厭,但對通行於世界的經濟學、社會學、國際關係理論一類書卻讀的不多,對外國文學更沒多大興趣,很少讀什麼世界名著,據說只讀了《毀滅》、《簡¨愛》兩本外國小說,《紅與黑》還是只看電影沒看原著。但他對中國古籍讀得多,記憶力又好,許多古文、詩詞,可以倒背如流。所以有人說,「他對中國典籍的熟悉程度遠超過他對馬克思主義的熟悉程度。」 (李銳:《毛澤東的早年與晚年》,第307頁。) 他在講話中經常以古喻今,可以長篇引證原文,順手拈來,毫不費力,但從未見他引證過馬克思、恩格斯的大本原著上的話。有人統計,《毛澤東選集》中引用中國古籍比馬列(又以斯大林為最多)要多出四倍。他不但自己愛好古籍,還經常挑選一些古文叫印發給中央領導或某個會議參加者看,如《後漢書》的《張魯傳》、枚乘的《七發》等。有時還要考問一些領導人,《資治通鑒》看了幾遍?直到臨死前還要人給他念庾信的《枯樹賦》、賈誼的《□鳥賦》,以及岳飛、張元乾等人的詞(陳晉:《毛澤東之魂》,吉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02-405頁)。 】

其實毛自己就承認他不學有術,根本不懂馬克思的基本理論。在1959年廬山會議上,他說:

「華北座談會後,也想搞點馬克思主義。我的『狹隘經驗主義』稱號,是任弼時加的;對我有很大幫助,讀了幾本書,很感謝他。德波林的《歐洲哲學史》,就是打水口期間讀的。原來不懂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是什麼東西。兩者就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基礎。」

所謂華北座談會是1945年2月至7月間,在中共七大召開前後,在延安同時召開的一個會議,歷時43天。因此,毛所謂「華北座談會後」,當然只能是七大之後。如所周知,七大把「毛澤東思想」當成了全黨的指導方針。劉少奇在《論黨》中強調指出:

「黨章的總綱上確定: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與中國革命的實踐之統一的思想--毛澤東思想,作為我們黨一切工作的指針,反對任何教條主義的與經驗主義的偏向。」

「我們的毛澤東同志,不只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革命家和政治家,而且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理論家和科學家,他不但敢於率領全黨和全體人民進行翻天覆地的戰鬥,而且具有最高的理論上的修養和最大的理論上的勇氣,他在理論上敢於進行大膽的創造,拋棄馬克思主義理論中某些已經過時的、不適合於中國具體環境的個別原理和個別結論,而代之以適合於中國歷史環境的新原理和新結論,所以他能成功地進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這件艱巨的事業。 」

在榮任了「中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理論家和科學家」、「具有最高的理論上的修養和最大的理論上的勇氣」、「成功地進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之後,才想起來「搞點馬克思主義」,無乃太晚乎?這算是什麼笑話?

有趣的是,「反對經驗主義」乃是延安整風的一個口號之一,與「反對教條主義」相輔相成,周恩來等人就是以此罪名被整肅的,劉少奇在上引語錄中也指出了「反對經驗主義偏向」是毛澤東思想的一個特點。然而任何一個稍懂哲學的人都知道,所謂「經驗主義」根本不是毛說的那個意思,正如毛反對的「自由主義」與真正的自由主義八萬竿子打不著一般。

更可笑的是,後來毛生吞活剝地看了點哲學書,自己也發現弄錯了,在廬山會議上說:

「如任弼時講的,說我是狹隘經驗主義,我就不承認。你如果承認,但還不知道經驗主義是何物,以為做點工作,有點經驗就叫經驗主義,但在哲學體繫上,並不是這樣理解的。不懂得經驗主義是指馬赫唯心主義經驗論。《唯物主義與經驗批判主義》這本書,就是列寧批判馬赫的,不容易讀,然而必須讀。此書反對波格丹諾夫、盧那察爾斯基,他們悲觀失望。1905 年黨渙散,列寧自己長期研究多少年,才寫出來的。因為理論基礎不一致。」

可憐的是,即使在看了列寧的那本書後,他總算明白「以為做點工作,有點經驗就叫經驗主義」是錯的,卻仍然沒本事搞明白經驗主義的概念,以為馬赫主義囊括了經驗主義的所有流派,而且它們都是唯心論!

好在那時他還比較誠實,坦承自己不懂理論:

「我也不懂多少理論,不是教授,只是知道一些。教授要讀很多書。我書讀得少,是些什麼意思,大體懂一點。如杜威主義不懂,太複雜,簡單意思懂一點。柏格森主義、無政府主義、唯心論、哲學史,看過一些,沒有作過深入研究。看書和研究是兩回事。馮友蘭有研究,才寫出《中國哲學史》。看了,不等於研究。因此,馬克思主義、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你並不清楚,即基礎不懂。根據這個基礎的另外一些學問,也就不了解。」

連杜威主義那麼淺顯的玩意都看不懂,覺得「太複雜」,這種理解力,能看懂康德、黑格爾的書么?而不懂他們的學說,又怎麼可能理解馬克思的哲學思想的來龍去脈?怪不得他不喜歡看理論書,因為「太硬」,超出了他貧弱的理解力:

「我也如此,讀書少,後來養成讀書興趣,一拿就是歷史、小說、筆記,這些較柔和。理論書太硬。《政治經濟學》我就沒讀過,陳伯達也沒有讀過。要養成讀書習慣,各種書都讀,包括文學、歷史、法學、心理學、李森科、摩爾根。」

歷史書既然「較柔和」,在他的理解範圍內,那應該起碼把國際共運史、十月革命史、聯共黨史等等仔細看過來吧?否則怎麼去「繼承捍衛發展」列寧主義?然而他就有本事鬧出這種笑話來:

「要快之事,馬克思也犯過不少錯誤。我搬出馬克思來,使同志們得到一點安慰。這個馬克思,天天想革命快,一見形勢來了就說歐洲革命來了,無產階級革命來了,後頭又沒有來,過一陣又說要來,又沒有來。總之,反反覆復。馬克思死了好多年,列寧時代才來。那還不是急性病?『小資產階級狂熱性「?馬克思也有啊!(劉少奇插話:列寧也有,講世界革命很快就要來了。)世界革命,那個時候他希望世界革命來援助,他也搞和平民主新階段,後頭不行了,搞出一個一國可以建成社會主義,這在以前也講過吧?(劉:是一國可以勝利,一國可以建成社會主義沒有講。)一國可以勝利,到這個時候,不建怎麼辦?只有一國。(劉:依靠自己本國的農民可以建成社會主義。)依靠農民。巴黎公社起義之前,馬克思反對。季諾維也夫反對十月革命,這兩者是不是一樣?季諾維也夫後來開除黨籍,殺了頭。」

他這兒披露的馬克思多次預言歐洲無產階級革命到來的獨家消息,本人無學,不知道是否屬實,只記得馬克思強調過,只要資本主義生產關係還有容許生產力發展的餘地,無產階級革命都不會爆發。至於毛披露的蘇俄革命史則完全是笑話。列寧一開頭確實想和平奪權,鼓吹「一切權力歸蘇維埃」,但那並不是「希望世界革命來援助」,而是因為黨內大多數人都主張與孟什維克合作。哪怕在他提出準備武裝奪權后,多數黨魁仍然認為社會主義革命條件不成熟,支持他的只有托洛茨基。他確實是把勝利的希望寄托在世界革命上,以為只要俄國打響社會主義革命的第一槍,歐洲先進國家特別是德國的無產階級就會跟上來。直到死那天,他都「希望世界革命來援助」,蓋他認為「社會主義革命在一個國家取得完全勝利是無法設想的」,從未提出過「一國可以建成社會主義」。那是斯大林的發明,也是忠於列寧思想的托洛茨基與斯大林爭吵的核心問題之一。毛這位「偉大的馬列主義者」竟然連斯大林的貢獻是什麼,其與托洛茨基「路線鬥爭」的焦點是什麼都兩眼一抹黑,絕對是只有中國才會鬧出來的笑話。

少奇同志也夠嗆,他畢竟去蘇聯留過學,大約恍惚聽到過「一國可以建成社會主義」是斯大林而非列寧的主張,於是出來糾正老毛,說列寧說的是「一國可以勝利」,什麼勝利?當然只能是社會主義革命勝利。姑不說上引列主席語錄已經表明,列主席認定俄國社會主義革命勝利的前提是世界革命,不可能在一國單獨取得勝利。就算列主席沒這麼說過,那請問「社會主義革命勝利」與「社會主義建成」究竟有何區別?莫非可以有社會主義革命業已取得勝利,而社會主義尚未建成的怪事?當然,如後文將要解釋的,這是列寧和斯大林修正馬克思主義造出來的悖論,須怪不得少奇同志。比起偉大領袖那馬列盲來,他可算精通馬列了。

由上可知,毛澤東的知識結構有著非常醒目的特點,那就是極度「偏科」──徹底缺乏西方傳入的一切知識,而對舊文化包括顯性文化(儒教經典、史籍等)與隱性文化(亦即遊民文化經典、稗官小說等)則極度精通。這種極度畸形的知識結構,決定了他絕無可能理解建築於對西方社會的剖析之上的馬克思主義,但卻絲毫不妨礙他掌握列寧、斯大林發明的革命工藝學。那並不是什麼複雜抽象的理論,也不需要對西方社會和文化有任何了解,無非是如何建立黨組織,利用它去發動、組織、控制群眾,將民力化為奪權戰爭資源,並加以極限開發利用。上面已經說了,這套政治技術可以從馬克思的理論框架中獨立出來,不必非得學會馬克思主義才能掌握,由蘇聯顧問和留蘇學生們的言傳身教即可。但它只是幹革命的基本手段,並不能解決具體的戰略戰術問題,後者只能用中國傳統的陰謀詭計去解決。

這就是毛澤東與與國際派「教條主義」者們最本質的區別。那些人雖然從莫斯科「背回來幾大麻袋教條」,卻不懂國產陰謀詭計。而毛的長處就在於他通過閱讀史書、爛章回小說、爛報紙,對社會各階層的人物心理和性格上的弱點極度熟悉,知道該怎麼去最有效地利用它們。在掌握列寧發明的基本革命技術后,再加上對傳統陰謀詭計的嫻熟運用,當然要構成極大主觀優勢,使得毛在黨內外權力鬥爭中勝出,最終贏得了中共革命勝利。這就是「把馬列主義的普遍真理與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結合起來」的真諦,它說的其實是「把列寧發明的革命工藝學與中國原有的造反打天下、整人控制人的陰謀詭計結合起來」,從頭到尾都與馬克思主義委實沒有什麼相干,根本不是什麼「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而是毛的病態知識結構在病態社會中的歪打正著。

正因為毛的畸形知識結構在革命戰爭中幫了他的大忙,而國際派背回來的幾大麻袋教條什麼用處都沒有,毛才養成了對西方文化的輕蔑心理,甚至數典忘祖,認為「馬克思可用的東西不多了」。他的確是任弼時說的「狹隘經驗主義者」,終生無法從自身的成功經驗中超越出來,沒有看到在成功奪取政權后,他面臨的不是傳統開國君主「坐江山」的快活歲月,而是全面改造中國,將中國建設足以領導世界革命的社會主義強國,為他解放全人類提供強大的物質基礎。只有這才是仿效斯大林晉陞為全世界無產階級領袖的正道。而實現這一遠大理想的秘方,從《精忠岳傳》、《官場現形》、《子不語》、《蘭花夢奇傳》、《峨嵋劍俠傳》、《小五義》、《水滸》、《薛剛反唐》、《儒林外史》、《何典》、《清史演義》、《洪秀全》、《俠義江湖》一類垃圾讀物中是絕無可能找到的。

這就是他何以會在當國后無師自通地獲得狗雜種石破天(參見金庸《俠客行》)那傷人於無意之間的毒掌神功,無論什麼東西,碰上了都非死即傷。他非但悟不出,不懂西方專家治國那套,就絕無可能讓中國成為現代強國,而且就連兩千年前的賈誼都不如,始終沒有看到「打天下」與「治天下」需要的是完全不同的智能──「併兼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打天下需要的是「詐力」,而治天下則是順勢權變,「務在安之」。毛卻以馬上得之,以馬上治之,正是「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師古」,終生以詐力經營天下,比項羽也高明不到哪兒去。

要練就這毒掌神功,除了知識結構殘缺畸形外,還需要醒目的智力與性格缺陷。人的智力有各種定向。毛是非常罕見的造反天才,精通各種匪夷所思的整人控制人的陰謀詭計,卻是更罕見的治國白痴,徹底缺乏建設性才能。這兒的「建設」是廣義的,並不光指經濟建設,而是包括建立思想體系、制定各種可運作的制度的智能。這就是毛最突出的特點,它是由一系列智力缺陷決定的。

毛澤東的知識、智力與性格缺陷(二)     時間: 22 8 2010 20:35
作者:蘆笛 來自 海納百川

毛澤東的知識、智力與性格缺陷(二)



毛的第一個智力缺陷深符民族傳統,只是他把它推到了最高最活的頂峰,那就是徹底缺乏抽象思維能力,不懂邏輯思維,沒有起碼的論證能力,只會以比喻代替,甚至沒有準確的表達能力,因而沒有創建構築理論體系的能力。他不但能用「人必須長個屁股」去論證創建革命根據地的必要性;更有本事從「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按:他忘了下雨颳風的時候)」的自然現象中,推導出「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的政治學、社會學上的一般性結論;以人必須有頭,來證明社會主義陣營必須奉蘇聯為頭(大概咱們是任老大哥坐的屁股);以「月經」來解釋資本主義社會周期性的經濟危機(大概西方現已進入「今年花期消息定,只愁風雨無定準」的更年期,而偉大社會主義祖國則剛進入「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的青春期));以農民鋤草肥田的例子來證明鎮壓學術界異端的必要性;以「種牛痘、打預防針」來證明「引蛇出洞」、誘騙思想犯自動暴露的科學合理。無論怎樣倒行逆施,他總是能找到一個生動的比喻來論證它的合理性。

最有趣的還是,1957年他去莫斯科開會,蘇聯大使、哲學家尤金陪同前往。在飛機上,他與尤金有這麼一段對話:

「毛主席笑笑,接著又問:『你說說,方才我們在機場;現在上了天,再過一會兒又要落地,這在哲學上該怎麼解釋?』尤金一個勁眨眼,終於作難地嘆道:『唉呀,這我可沒有研究過。』『考住了?』毛主席將下唇吸入嘴裡輕吮一下,笑道;『我來答答試試看,請你鑒定鑒定。飛機停在機場是個肯定,飛上天空是個否定,再降落是個否定之否定』『妙,妙!』尤金撫掌喝彩,『完全可以這樣說明。』」

這種「思想家」,絕對只會在文盲國家出現。毛澤東號召「工農兵學哲學用哲學」那陣子,報上登的據說是工農兵寫的學習體會,全是此類貨色。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毛澤東的這一智力缺陷,反而成了他強大的主觀優勢,使得毛澤東思想獲得了巨大的感召力,俘獲了千百萬工農群眾,讓他變成眾望所歸的人民導師。似乎可以說,國際派敗在毛澤東手下的原因之一,便是他們從莫斯科背回來的幾大麻袋教條根本不是毛澤東形象生動的市井比喻的對手。李德觀察到:

「他(毛)喜歡引用民間的形象比喻,引用中國歷史上哲學家、軍事家和政治家的格言。就連他那句關於紅辣椒的格言(蘆注,亦即「愛吃辣椒者最革命」)也是隨形勢而變化的。在雲南時,真正的革命者的標誌是生鴉片,因為當時發給紅軍戰士的津貼,不是銀洋而是鴉片。而在西康,革命者的標誌是虱子,在那裡我們幾乎讓虱子給吞吃了。類似這樣的格言和比喻,我們還可以隨意舉出一些例子,這暴露了他功利主義和實用主義的思維方法,但其效果還是明顯的,因為它們畢竟適合了一定的具體情況。毛不僅在私人談話中或小範圍里運用這些格言和比喻,而且還把它們引用到他的講話中,並以革命的激情從中引出令人銘記的口號。我自己就經常親眼看到,他是怎樣用這種辦法深深地影響了聽他講話的農民和士兵。」

這種「與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從實用的角度來看當然很了不起,然而從思辨的角度來看卻一錢不值。可悲的是,愚昧的國情,使得毛的話語成了億萬人民狂熱背誦的聖經,卻沒有人意識到它們是何等弱智。例如在文革中,「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被億萬人民反覆背誦,然而卻沒人能看出,毛連構建理論必需的起碼的準確表達能力都沒有。若那弱智表述能成立,則敵人反對自殺,我們就要擁護自殺,敵人擁護吃飯,我們就要反對吃飯,這是什麼瘋話?他本該說:「凡是敵人怕我們做的事,我們就一定要去做;凡是敵人希望我們做的事,我們就決不能去做。」簡言之:「不能幹親痛仇快的事,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如此簡單的道理都沒本事說明白,您說有治沒治?當然,更絕的還是「從現在起,五十年內外到一百年內外」,請問「五十年內外」難道不覆蓋「一百年內外」?

因此,毛澤東的思想家身份是驚人低下的民智玉成的。當代網路寫手樊弓(美國數學教授)、林思雲、「隨便」與「魯肅」(據說都是理工科學者)的名作表明,中國識字分子們不懂邏輯推理論證,只會使用「比喻推導」或「比喻證明」。例如樊弓教授曾用一元二次方程有兩個解來證明暴力革命可以有不同途徑與結果,用李四去赴張三的宴途中被劫匪殺害來證明八九學運領袖毫無過錯,用警察對飆車者罰款證明獨立知識份子不能批判偽民運,用他本人的汽車陷入泥潭、有人前來幫助推出證明「偽善也是善」,而批判偽民運就是「人格謀殺」;林思雲用好萊塢電影上捨身炸毀隕石的英雄事迹證明「他們的正義不是我們的正義」,劫機撞毀世貿雙樓的恐怖分子是英雄,從鴨與雁的行為不同導出中國人與外國人的民族性格區別;隨便用「魚用腮呼吸,鳥用肺呼吸」來證明中國人與美國人是不同物種,因此決不能「像狗一樣地跟著外國人走」,建立民主制度;而魯肅用「物體的當前位置並不決定運動方向,x的值並不決定dx的正負」來證明「民運那幫人顯然並不打算做全民一統的教育」。這些寫手的政治立場與觀點各不相同,然而都一無例外地贏得了網民的狂熱喝彩。若非蘆某指出這些比附之荒唐,則到今天也無人能看出它們是何等拙劣的智力笑話。當代受過高等教育的海外華人讀者尚且如此,而況上世紀20-70年代的文盲工農乎?

毛的第二個突出的智力缺陷也富有中國特色,那就是模糊思維。這原是敝民族的優良傳統,但毛把它推到了最高最活的頂峰,成了「空洞思維」,也就是只有模糊零星念頭,卻毫無具體思想內容。因為毛有不同身份,他這個智力缺陷也有三個不同層面的反映。在所有方面,他都是標準的「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是不行的。」

作為思想家,他的「理論」是驚人的空洞。凡過來人都知道,偉大領袖一生就做了兩件事,其「平生得意之筆」便是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據說它是「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偉大理論的實踐,目的是反修防修,打倒走資派,堅持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確保紅色江山永不變色。整整十年,官方媒體什麼也沒幹,就在吹噓這套名堂。但那偉大理論到底有些什麼內容,什麼是「修正主義」,什麼是「走資派」,判據是什麼,毛主席革命路線和劉鄧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又各自有些什麼內容,誰也說不上來。人類有史以來還從未見過如此空洞無物的「理論」。

作為政治家,毛的這一智力缺陷使得他徹底缺乏制度發明能力與設計能力,他是極為罕見的終生革命家,永遠不安於現狀,永遠被破舊立新、改天換地、創造奇迹的強烈衝動煎熬,但有的只是對未來美好世界的朦朧憧憬與渴望。至於那理想社會到底是什麼樣兒,他腦袋裡只有一團霧,漫說是具體的藍圖,就連個草草的粗線條勾勒都沒有。

這就是文革為何會變成毛平生最大的尷尬,彰顯了他那碩大的腦袋是何等驚人的空空如也:毛在發動文革時手訂的《十六條》規定,文革的任務是鬥批改。1967年「一月風暴」中,億萬民眾響應他的號召,起來推翻了「官僚主義者階級」,把黨政財文大權統統奪了過來。至此,官僚集團的抵抗已被粉碎,場地已經騰出,「破舊」的「斗批」任務業已順利完成,下一步便是「立新」的「改」了,萬眾翹首,專盼毛下場揮毫,在那張白紙上畫上最新最美的圖畫,寫上最新最美的文字,把他腦袋裡的太平天國搬到世間來,化為具體的可靠的社會制度,以確保他的革命路線能被一代代接班人不走樣地傳下去。然而毛翻出口袋底來卻什麼也沒有,吭哧了半天,最後只能推出個 「三結合」的「革命委員會」來應付過去。就算那「新生革命政權」能實際運作,那也不過是改朝換代的權力鬥爭,毫無實現革命初衷的社會制度改造內容。一言以蔽之,他極度精通如何砸爛一個舊世界,卻絲毫不知道怎麼建立一個新世界,「專拆不蓋」就是毛澤東思想的活的靈魂。

作為國務家,他只會提出某個戰略口號,給全黨或全民指出努力方向,卻從來沒有制定實現那目標的具體規劃、方案與步驟的能力。《論十大關係》就是最典型的範例,那文章似乎面面俱到,什麼都考慮過來了,可惜只是典型的「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蓋他說的只是
應該統籌兼顧那些關係,至於怎麼才能達到那目標,不知道的人看了還是一無所知,因為連作者本人都不知道,因而完全是廢話。當然,與「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比起來,那還算好的了。

因為這些嚴重的智力缺陷,毛這種政治家和國務家其實是「口號家」。他的專長,還是在每個歷史階段及時提出一個鼓舞人心、激勵士氣的口號,諸如「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抗美援朝,保家衛國」,「鼓足幹勁,力爭上遊」,「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埋葬帝修反,解放全人類」等等。這其實是他從「始皇帝死而地分」、「大楚興、陳勝王」、「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迎闖王,不納糧」等無數先例學來的,在戰爭期間當然有巨大威力,但在和平時間用來治國就是笑話了。雖然威力不可同日而語,但從智力角度來看,他與部隊行軍中的快板鼓動員、球場上的啦啦隊毫無區別。

從這些事實立即便能看出斯大林與毛澤東智力水平的天壤之別。建設社會主義社會乃是人類最大膽的實驗,毫無先例可供參考,完全靠實驗家們自己去摸索,而這是對他們的想像力、創造力特別是制度設計能力的嚴峻考驗。不管怎樣冷酷無情,斯大林畢竟還是設計出了一整套完備的制度,發展了列寧的建黨理論,卓有成效地將黨改建為一個全能的權力組織網路,把全民不留孑遺一網打盡,牢牢攥在如來佛掌心中,造出了一個人類歷史上見所未見的嶄新的極權社會,還發明了史無前例的「計劃經濟」。這種技術發明能力,何嘗在毛澤東身上見過絲毫?

這些智力缺陷,決定了毛永遠需要一個教師爺,在革命的緊急關頭為他撥正船頭,指引航向,在他當國後為他提供建國藍圖,讓他照圖施工。而這就是斯大林死前的實際情況。中共執政前,所謂「毛澤東思想」中毫無原生貨。「民主革命三大法寶」(建黨、建軍、建立革命統一戰線)統統來自於蘇聯。蘇維埃革命不必說,就連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總路線(無產階級領導下的反帝反封的資產階級革命)也是布哈林在中共六大上為我黨制定的,而那其實來源於托洛茨基的「不斷革命論」(permanent revolution,其中一個教義便是俄國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必須由無產階級領導)。

  我已在舊作中指出,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的基本內容其實是從張國燾那兒剽竊去的。張和毛澤東等人在草地的重大爭執,便是張認為蘇維埃革命不符中國國情,業已失敗,應該改搞反帝反封的民主革命。張還提出當務之急是結成抗日統一戰線,與1935年七、八月間召開的共產國際七大為中共決定的策略改變暗合。中共在抗戰爆發后終於放棄蘇維埃革命,聲稱願為三民主義奮鬥,也是莫斯科施壓的結果,並非毛的主動。相反,他在西安事變發生后力主殺蔣,甚至隱瞞斯大林的來電,給張學良發電,敦促他 「干到底膽大些」,「要趕快消滅敵人」,讓周恩來說服張學良對蔣「行最後手段」。若不是莫斯科的干預使西安事變得到和平解決,則中共就算不被何應欽的討逆軍消滅,後來也根本就沒有上台的希望。

  縱觀整個所謂「民主革命」時期,毛唯一的獨特貢獻,就是所謂「農村包圍城市」,然而那是從施耐庵那兒學去的,並非原創。何況毛最初也曾熱衷攻打過大城市,只是在失敗后出於生存本能,全靠對馬列基本理論一無所知,受遊民經典的指引,才走上了水泊梁山。他的心路歷程,與陳士榘說的那些文盲將軍受《水滸傳》感召上山落草完全一樣。將之提升為「農村包圍城市」的「理論」則是文人後來為他乾的活。

建國初期就更不用說了,中共開頭完全是按蘇聯模式,亦步亦趨地實行「爬行主義」、「奴隸哲學」,不敢稍越雷池一步。整個國家的體制不必說,就連毛最初確定從「新民主主義社會」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究竟需要多長時間,也是按蘇聯經驗忠實拷貝下來的。

當然,作為有志於接替斯大林充當全人類導師的革命事業接班人,在學徒期間,偉大領袖也曾有過創新衝動,試圖在列寧-斯大林發明的權力框架之外「有所發現,有所發明,有所創造,有所前進」。據師哲披露,1949年米高揚秘密訪華期間,毛曾向米披露了他的創造靈感:

「當毛主席講到群眾團體特別是青年問題時,著重介紹了我們的青年政策,說我們要建立三個青年組織,青年團、民聯、學聯。米高揚不理解為什麼要分三種組織,就說:『這不是太分散了嗎?這樣做對你們有什麼好處?會不會鬧矛盾?』

主席一聽,很不高興,有點發火:『你知不知道中國有多少青年?我們有工人青年、農民青年、學生青年、社會青年等等。中國青年的人數比歐洲某些國家的總人口還要多的多,你怎麼能把他們都統在一個團里呢?』

米高揚本來就聲稱他只帶了耳朵來,這一來,他就更不插話了,只是聽。」

從這段軼事足可看出毛的思維是何等混亂──既然中國人那麼多,不能把所有的青年都統在一個團里,那為何又能把更多的人民統在一黨專政之下?難道中國人口數沒有超過歐洲總人口數?更有趣的是,他連「權力組織」與「職業行會」都分不清,甚至似乎以為青年分為工人、農民、學生、無業人員(所謂「社會青年」)是中國特色,蘇聯沒有,因此有必要在中國按行業設立不同的青年組織,以進行「歸口領導」,實行他後來在文革中批判的「多中心即無中心論」。這種昏話出自一個終生堅持「黨的一元化領導」的共黨政客之口,真不知道米高揚聽了作何感想。老米不過是個二流政客,然而其思路之實際,令毛那個妄想家黯然失色。如所周知,毛的這個「有所發明」並未化為現實,中國的工人青年、農民青年、學生青年、社會青年等等全按蘇聯模式「統在一個團里」,什麼「民聯」、「學聯」壓根兒就沒聽說過。學生會倒是各校都有,不過那跟工會一樣,只管發電影票組織舞會,從來不是權力組織。大約毛後來也發現那設想完全是搞笑,必然要引出米高揚預警過的問題,因此最後還是乖乖回到了師父劃定的框框內。

  直到1956年蘇共開20大,赫魯曉夫作了秘密報告,毛才解放了思想(這是他親口承認的,只是後來他發現扔掉斯大林主義那把刀子後果嚴重,才轉過來批判赫魯曉夫),發現原來斯大林主義並非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蘇聯模式原來也有弊病,特別是國民經濟結構嚴重失衡,農業殘廢(這其實也是蘇聯人自己披露的,並非毛的發現)。這結果便是《論十大關係》出台,毛覺得自己業已出師,要踢開師父幹革命,搞自己的一套了。

可惜他不知道那一套究竟是什麼東西,於是只好請出「人民上帝」來做他的西席老夫子。在這點上,毛與列寧和斯大林截然不同。列寧直接就認為工人階級不可能自發掌握馬克思主義,需要知識分子組成的「先鋒隊」從外部灌輸進去。布黨是「民之主兼民之師」 ,群眾只是被布黨嚴密控制並被極限開發利用的人力資源。而毛澤東確實真心誠意地「相信群眾,依靠群眾,尊重群眾的首創精神」,首次提出「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先當群眾的學生,后當群眾的先生」,「群眾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們自己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以為群眾的「集體智慧」會為他源源提供創造靈感。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徹底缺乏創造力與想像力,因此不得不請「群眾先生」代他去解決一切難題,從請群眾代他煮「無米之炊」,繞過原始資本積累的難題,去實現工農業大躍進,完成國家工業化,到請群眾去代他設計、建立起一個與蘇式國家不同、人民群眾真的當家作主的新型國家。這種「以民為師」的「民粹主義」,不但未在馬列先輩中見過,在人類社會中也從未見過,它引出的災難性後果,當在有關章節介紹。

毛的第三個嚴重的智力缺陷,是「見葉(還不是木)不見林」的高聚焦隧道眼,也就是他反覆兜售的「綱舉目張論」。他反覆做過解釋:所謂「綱」,就是漁網的繩子,所謂「目」,就是網眼,一提那繩子,所有的網眼就都張開了。據說人主治國,要做的就是全力去找那根繩子,找到后再令全民去「拔河」。此所以毛為何要先後「以鋼為綱」、「以糧為綱」、「以階級鬥爭為綱」。他還在《矛盾論》里作了「學術」解釋,據說,那「綱」是所謂「主要矛盾」,而「目」則是次要矛盾,只要全力抓住那個主要矛盾並解決之,其他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不幸的是,他一如既往地忘記了解釋其原理何在。

毛澤東此論,乃是最典型不過的「狹隘經驗論」,亦即從個人經驗中提取出一個普適的「宇宙運行規律」。毛的智力活動主要局限於「與人奮鬥其樂無窮」,不是搞定黨內外的人事關係,鬥倒整垮政敵,建立對所有人的嚴格控制,便是指揮戰爭,而這兩種智力活動都會誘導出「綱式思維」。前段《鳳凰網》的《口述歷史》節目播放了該台對杜月笙故舊的採訪,那人說,杜月笙搞定江湖人事也是靠這一手──找到最關鍵的那個人,一提那個「綱」,整個網就起來了,一切問題迎刃而解。而在兩軍交戰時,找到並突破對方陣線的最薄弱點,則敵軍也會全線潰敗。

毛就是從這些狹隘經驗中,發現了這個「宇宙運行規律」,把它用為治國之道,在影響事物的諸多因素中,把最顯眼的那個單單挑出來,再令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傾全力而上,去解決那「主要矛盾」,卻忘了斯大林總結的辯證法的第一條規律:「世間一切事物都是互相聯繫,互相影響,互相制約的」。這種隧道眼(tunnel vision,亦即管狀視野缺損,病人看到的世界似乎是從一個隧道里看出去的)的聚焦度之高,人類有史以來,未之見也。其具體應用將在「以鋼為綱」的章節中詳論。

毛澤東的第四個嚴重智力缺陷,是沒有「可行性」概念。這似乎也是中國的傳統之一。古人留下來的策論,似乎只作必要性論證,也就是只論證採取某策會有些什麼好處,但一般不作可行性論證,反正我記憶中看過的那許多「疏」中(《治安疏》、《論貴粟疏》等等),似乎從不對其政策主張作可行性論證,提示古人沒有這一觀念。最典型的便是清廷關於是否嚴禁鴉片的廷爭,林則徐支持黃爵滋「今欲加重罪名,必先重治吸食」、將一年內無法戒斷的煙鬼統統處死的主張,兩人都論證了採納那主張的必要性,卻隻字未提其可行性,而那明擺著是不可行的。如此重大的疏忽都會發生在一個著名的能員幹吏身上,得到了清流們的一致歡呼,而且還被朝廷採納,似乎只能用古人缺乏可行性觀念來解釋。

這種智力缺陷,到毛手上便達到了最高最活的頂峰,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不是像古人那樣忽略了這個問題,而是乾脆否定了世上有不可行的事存在。大躍進的幾乎每個口號都反映了這種「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誰說雞毛不能上天」、「巧婦能為無米之炊」、「敢想敢說敢幹」、「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等等。哪怕是大飢荒也不曾動搖他這種革命樂觀主義精神,60年代他命令全國學習的大慶經驗中,主要的一條就是「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其實就是「有無條件都要上」。發為詩歌,便成了「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所謂「右傾機會主義者」,就是一切具有可行性觀念的人,而毛最討厭這種「潑冷水」的人。記得《毛澤東思想萬歲》中收集了一篇毛在反右前的講話。他暢談「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繁榮文化出版事業的宏偉設想,說了一大通,某位出版業負責人卻出來說,現在紙張供應很緊張,主席說的這些可能有困難。毛當即斥道:大家在這兒談得熱火朝天,你卻出來說沒有紙,真掃興!

因為否認世上有不可行的事,把整肅有可行性觀念的人當成「路線鬥爭」,毛才會作出在現代人看來是荒謬到匪夷所思的發明,諸如沒有礦石也能鍊鋼,將暴民造反制度化,以為那可以化為國家運轉常態等等。毛這種「打破框框條條、清規戒律」的英勇努力,將在有關章節中具體介紹。

毛澤東的第五個智力缺陷不是天資限制,而是人為造成的。他本來就沒有邏輯思維習慣,卻不幸迷上了「辯證法」 的野狐禪,而且真誠地堅信哲學是「萬王之王」,是統治管領一切學科的「總學科」,套用項羽的表述,那不是「一科敵」,而是「萬科敵」,套用韓信的表述便是「將將之學」,其實也就是他最愛拉的那根「網繩」(綱),是他「外行可以而且必須領導內行」的本錢,相當於傳統社會的《四書五經》,學好了便能當上無所不能的父母官:督促百姓完糧納稅,平冤決獄,治理黃河,領軍打仗,等等。他對所謂「對立統一規律」的迷戀,徹底摧毀了連庸人都有的常智,使得他非但看不出事物的本質來,而且專干自相矛盾的事。

例如他是個極罕見的畢生革命家,砸爛舊世界的革命激情永遠在胸膛里沸騰,卻到死也弄不清革命是怎麼回事,不明白人們為何要幹革命,更不明白任何有成果(achievement,中性詞,並不一定是好的成果)的革命,都必須由「自下而上的革命」與「自上而下的革命」兩個階段組成。

人們之所以要起來幹革命,除了少數野心家外,大多數革命志士都是因為覺得舊制度太不合理,太黑暗,想建起一個新制度來代替。在此,砸爛舊世界不是目的,建設一個新世界才是目的。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先得把受舊制度壓迫剝削的人民發動起來,把政權奪過來,這就叫「自下而上的革命」。但奪取政權雖然是「革命的根本問題」(列寧語),卻不是革命的目的,改建社會、實行新制度才是革命的目的。為此,革命黨人在奪取政權后,便充分發揮政權的強迫功能,實行一系列的社會改革,把他們原來設想的那個理想制度翻譯兌現為社會現實存在,這就叫「自上而下的革命」。這個過程只可能是自上而下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新建立起來的國家機器統一與協調。此所以列寧每到要幹革命前就得先去寫本書,那就是「先設計,后施工」,其實是他從歐洲學去的傳統。

當然,實際的革命過程,必然是個機會主義(opportunism,此處用的是西方的意思,並無褒貶之意)的過程,也就是革命領袖見機行事,臨機應變,摸著石頭過河,絕無可能如機械工程一般,造出完全符合原設計的機器來。例如列寧在革命后建立起來的國家機器,與他在革命前夕寫的《國家與革命》中的設計藍圖相去何止十萬八千里,然而這機會主義的時時修正,並不能否定革命后的社會改造是一個自上而下的過程。上面已經說了,任何一個工程,無論是社會的還是機械的,都只有靠自上而下的指令才能完成。

換用常見的表述:革命只能奪取政權,不能改革社會。社會的改革只能靠政府自上而下的強迫命令完成。革命家與改良家的區別,只在於後者認為可以利用現政府,而前者認為改良的使命只能由新政府來完成。

毛澤東卻連這最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他當然是個毫無原則、出爾反爾、權欲薰心、什麼事都能幹出來的無恥政客,但同時也是個罕見的理想主義者,永遠為改天換地的激情煎熬。可惜他始終不明白:你可以依靠群眾去完成革命的前半截任務,但你絕無可能指望他們完成後半截。那社會改建工程藍圖必須由你提供。如果你什麼藍圖都沒有,就把他們轟起來造反,指望暴民在奪權后靠布朗運動便能somehow建起個符合你的理想的新社會來,那革命就絕不會有任何成果,只能變成無休止的波瀾壯闊的蠢動,而這就是文革的實際過程。

這本是任何庸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毛澤東何以無法明白?那是因為他竭盡一切努力,高效摧毀了自己的天資。他的「辯證法」告訴他,本質相反的事可以互相轉化,因此,大亂必然轉化為大治,越亂越治,如果亂得史無前例的結棍邪乎,則亂出來的那個世道也就是無比完美的太平天國。

您說這是什麼瘋話?然而believe it or not,他是真誠相信這鬼話的。不僅如此,全國識字分子還無比堅定地跟著他相信這瘋話。任何一個過來人都能為此作證。即使不是過來人,去看看毛的著作與講話也就夠了,那裡面全是這種瘋話。在他,亂治轉化不但如牛頓的蘋果落地一般,是一個自動發生的必然過程,而且互為前提,這就是「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的高深道理。既然如此,那當然是「不亂不治,不治不亂」,如欲救國,必先禍國;如欲禍國,必先救國。這其實不是他的原創,是從老子「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之類教導那兒來的。

這就是他為何會發明出「抓革命,促生產」的治國之道來,連暴民造反必然影響生產的常識都要否認。我記得他主持制定的指導四清運動的《二十三條》與指導文革的《十六條》,似乎都把「生產上去了」當成判斷各單位運動取得勝利的指標。四清運動畢竟還是嚴格受控的運動,造成的恐怖氣氛確有可能會極大地煥發群眾的「社會主義建設熱情」,起到「促生產」的作用,然而若認為文革那種暴民造反能促進生產發展,那需要的就不是一般的腦袋了。

篤信「辯證法」,使得毛澤東專干南轅北轍、緣木求魚的事。上面已經說過,蘇共20大上,赫魯曉夫代表蘇共政治局批判了斯大林,解放了毛的思想,他得知了蘇聯體制的毛病,那就是「優先發展重工業」使得國民經濟嚴重失衡,於是寫了《論十大關係》以及《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強調 「統籌兼顧,適當安排」,那就是說,要保持國民經濟的均衡發展。雖然他沒有能力明白說出這點,更無能力指出達到目標的方法,但畢竟還是個認識上的重大突破。可惜不久后他急於當世界領袖,使用「綱式思維」找到了富國強兵的秘訣,下令全國人民都去當鍊鋼工人,這與他先前的主張完全相反。然而他立即便使用那萬能的「辯證法」作了合理性論證,那便是「平衡是相對的,不平衡是絕對的」,其實也就是說「國民經濟失衡才是常態,達到平衡並非常態」。這瘋話連田家英、李銳那些知青都無法接受,鄭重其事地從哲學上去駁斥。其實何必如此?若是這偉大道理能成立,那當初毛又何必寫《論十大關係》?即使是古巴那種實行單一經濟的國家,也不曾讓所有的人都改行去種甘蔗。

這就是毛澤東理想主義的實質──專用鍊鋼轉爐燒製冰激凌,把絕對無法調和的事熬在一鍋里,妄圖造出一個「冰火島」式的地上天國。上面已經說過,他唯一學會的外國把戲(不是西方把戲,是俄國把戲),便是建立一個把一切權力與資源都壟斷在自己手裡的政黨,然而在他藉此取得奪權戰爭的偉大勝利、並用一連串的整人運動把全民改造為黨的馴服工具之後,卻又去追求實現與手段截然相反的美好理想,聲稱:「我們的目標,是想造成一個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紀律又有自由,又有統一意志、又有個人心情舒暢、生動活潑,那樣一種政治局面。」為此發動了文化大革命,與此同時卻又強調「一元化」,痛批「多中心即無中心論」,最終使得國家陷入他本人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收拾的莫名其妙的混亂中。


蘆笛 毛澤東的知識、智力與性格缺陷(三)

時間: 25 8 2010 18:25
作者:蘆笛 來自 海納百川

除了上述智力缺陷外,毛的一系列性格缺陷也同樣醒目,同樣對他練成毒掌神功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第一個性格缺陷就是他的自我期許太高,自尊心與自信心超強,徹底缺乏自我完善能力。這與斯大林有顯著區別。斯大林雖然是個人崇拜的發明者,自我期許也非常之高,自尊心與自信心也同樣超強,但並未因此失去自我完善能力。他特彆強調從失敗中總結經驗教訓,多次引用列寧的有關語錄告誡全黨。他本人也確實能從重大失敗中汲取教訓。蘇聯衛國戰爭的過程,也就是他不斷吸取失敗教訓、戰勝自己的過程。他從戰爭初期剛愎自用、實行外行領導內行瞎指揮,逐漸轉變為尊重內行,學會聽取專家意見,剋制急於求成心理,耐心等待決戰時機成熟,最終成長為稱職的最高統帥。似乎可以說,如果斯大林沒有戰勝自己,完善自己的戰爭知識與技能,則蘇聯也就不可能戰勝德國。

毛澤東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前面已經說過,他終生是個狹隘經驗主義者,永遠陶醉在既往的成功里,把戰爭時期的成功經驗當成了放之萬事而皆準的宇宙運行規律。司馬遷對項羽的評價是「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師古」,這簡直就是為毛度身定做的。而「故步自封」這個成語,好像也是老祖宗特地為他發明的。他既不承認有學習現代文化知識的必要,認定中國古籍里有解決一切問題的秘方,又毫無勇氣承認失敗並從中總結教訓,豐富擴展自身的經驗積累,於是便永遠凍結在延安時期,再也無法長大了,其內心世界由少得可憐但無比堅定的幾條信條組成:人民是上帝,只要感動了他們,便什麼人間奇迹都能造出來;哲學是萬王之王,只要掌握了「對立統一規律」,便是「抓住了牛鼻子」,就獲得了外行領導內行的智識資格,能指導全民把國家建成一個現代化強國,等等。所謂大躍進就是這兩個信條的物化,然而它的慘敗卻沒讓偉大領袖學會任何東西,除了讓他記住「民以食為天」,提出「以糧為綱」,要農民把果樹砍了,魚塘填了,改種莊稼之外,他的基本信條毫未動搖,什麼都沒學會。

因此,在全民剛從死亡的深淵掙扎回來后,他立即又交給他們更複雜的社會改建任務。不僅如此,在九大開過之後,大躍進那套政策又在各地在不同程度上死灰復燃:什麼大會戰,什麼「以鋼為綱」,什麼「教育革命」等等又冒出來了。如果不是林彪事件再度使得派仗爆發,國家重新陷入混亂,只怕大躍進又要以全國規模興起,再度重創國民經濟。從這個角度來看,似乎可以說「以階級鬥爭為綱」救了中國。「階級鬥爭」的禍害,無非是讓一部份人民遭到歧視、迫害、虐待、批鬥、毒打甚至槍決,讓其他人趁機不必上班,嚴重影響了經濟建設,但它畢竟不能像大躍進那樣,堅決、徹底、全部、乾淨地摧毀工農業生產,引出餓死幾千萬人的大災難。

毛澤東這個毛病,越到暮年便越嚴重,不是「自矜功伐」,反覆扳著指頭數「十次路線鬥爭」,宣揚他「與人奮鬥」的赫赫戰果,完全成了個絮絮叨叨的祥林嫂,就是「奮其私智而師古」,越發鑽進故紙堆里去,「熟讀唐人《封建論》,莫從子厚返文王」,把兩千年前的原始人法家當成現代人的效法榜樣,責令全國人民「評法批儒」,最後甚至把宋江那個虛構的古典小說形象當成近現代才有的「修正主義」者(「宋江投降,搞修正主義」),下令全國人民去把他批倒斗臭!這時空倒錯之宏偉壯麗,令人不能不納悶他的腦袋到底出了什麼怪誕毛病,連王莽的復古都瞠乎其後。

虛榮心超強,使得毛澤東沒有接受甚至面對失敗的道德勇氣,於是文過飾非、諱疾忌醫、用更多更大的錯誤去掩蓋原先的錯誤,便成了他施政的主要關心所在。在這點上他連斯大林都不如。斯大林當然也文過飾非,更善於尋找替罪羊,但他畢竟知道國家領袖和政府必須對人民負責。二戰本是希特勒和他聯手發動的,但後來希特勒突然翻臉進攻蘇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蘇軍一潰千里,在戰爭頭5天內失去的領土就超過了尼古拉二世在兩年間失去的領土,戰爭頭半年內就損失了6百多萬將士。這空前的災難完全是斯大林錯判對手與形勢造成的,他自己也心中有數。1945年5月24日,在克里姆林宮舉行的慶功宴上,斯大林在祝酒詞中說:

「我為俄羅斯人民的健康乾杯,不僅是因為他們是(蘇聯的)領導民族,更是因為他們的常智,社會與政治的常智,以及他們的耐受力。我們的政府犯的錯誤不只是幾個,1941-1942年我們處在絕望的形勢中……別的人民會說:見鬼去吧,你們辜負了我們的期望,我們要另外組織一個政府,它會與德國媾和,讓我們得到和平。……但俄羅斯人民沒有這麼做,他們沒有妥協,而是顯示了對我們的政府無條件的信任。我再說一遍:我們犯了錯誤,我們的軍隊被迫撤退,似乎失去了對事態的控制,……但俄羅斯人民有信心,堅持了下來,期望並等待我們將事態控制下來。為了俄羅斯人民顯示出來的對我們政府的這一信任,我們衷心地感謝你們。」

毛澤東幾曾這麼做過?他何時像斯大林那樣,意識到自己對全民的責任,知道在犯了重大錯誤后必須向人民承認,並感謝人民的寬容?相反,他最大的心病,便是大躍進蠢動丟了他的臉,為此殫精竭慮,苦苦思考如何才能在死後仍能堵住悠悠眾口,在歷史上留下「一貫正確」的光輝形象,把這當成千年大計,最終找到文革這種方式,發動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去把敢在他身後做秘密報告的赫魯曉夫抓出來,以絕後患。

據王力披露,毛澤東下決心搞掉劉少奇,乃是因為因為劉少奇在動員社教運動的講話中說對毛著也不能教條主義,開調查會過時了,不蹲點不能作中央委員,不能進書記處,等等,江青於是去向毛哭訴,說斯大林死了赫魯曉夫作秘密報告,現在你還沒死就有人作公開報告了。毛因此大怒,準備整劉。陳伯達聽到風聲,和彭真、陶鑄一起去勸劉作自我批評,劉作了檢討,才暫時躲過大難 。毛後來自己對巴盧庫承認,他發動文革的念頭是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會時起的,而劉少奇在那會上說的唯一「出格」的話,無非是「三面紅旗,我們現在都不取消,都繼續保持,繼續為三面紅旗而奮鬥。現在,有些問題還看得不那麼清楚,但是再經過5年、10年以後,我們再來總結經驗,那時候就可以更進一步地作出結論。」而這在毛聽來就是等他死後做秘密報告。為了防患未然,確保青史留名,他便能把全國投入更大的災難。

毛澤東的第二個性格缺陷是好大喜功、野心勃勃。但凡百戰開國的君主,這都是必要的主觀素質,本無足怪,但毛的野心實在大到了滑稽的地步。在某種意義上,他確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令「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毛的野心的出格之處,首先是他喜歡豪賭,其賭性遠遠超過歷史上已知的一切賭徒。我在《「毛主席用兵真如神」》中一一列舉過毛的軍事冒險戰略,它們之所以沒有招致全黨全軍的覆滅,完全是不可思議的巧合使然,不能不令人懷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裡只舉一例就夠了:西安事變爆發后,他竟然電告彭德懷等人:「在敵主力向西安進時,我軍應奉行大的戰略,迂迴並擊破敵頭腦之南京政府。此方針應無疑義。」 準備扔下根據地,從西北萬里迢迢打到南京去,還告訴張學良:「敵之要害在南京與京漢、隴海線。若以二、三萬人的戰略迂迴部隊突擊京漢、隴海,取得決定性勝利,則大局立起變化。」 幸虧西安吃緊,張學良命令紅軍增援,後來事變又迅速得到和平解決,這偉大的自殺戰略才未能付諸實施。

毛的賭博並不限于軍事冒險,他更愛搞邊緣政策,以不顧一切蠻幹、拼個魚死網破的痞子戰略與對方比勇氣,逼得對方為怕兩敗俱傷、大局糜爛而讓步。這就是他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在打天下時這麼干還能理解,但在打下江山來后還嗜賭成癖,就完全成了一種無從理喻的偏執。據王力說,文革初期,毛澤東多次跟他們說,如果這次文革失敗,他和他們一道坐牢殺頭。這話充分表明文革不過是他的一場豪賭,而他把江山和性命都押上去了。守成天子不做,卻要去孤注一擲,到底為什麼?真是超出了常人的理解範圍。

這種賭博戰略具有鮮明的「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中國特色,對內確有奇效,對外只能賈禍。在抗戰中,他反覆以內戰將使抗戰大局崩壞的嚴重後果訛詐國府,並將這無賴戰略講得清清楚楚:「蔣介石最怕的是內亂,是蘇聯,故我們可以這點欺負他。」而蔣介石也確實為了顧全大局,不得不聽任共軍大規模消滅國軍而不敢聲張。在黨內他同樣來這一手,當他的倒行逆施引起黨內強烈反彈時,他便威脅「上井岡山」,以黨分裂的嚴重後果迫使對方屈服,在59年廬山會議上,以及1967年的「二月逆流」中,他都以這招嚇得全黨站在他那邊。

但對外玩這套就不靈了,而這彰顯了他的野心的又一個滑稽之處——不自量力。他不知道,必須有一定資本才配進賭場,否則只會變成對方的訛詐對象。這就是他與希特勒那個賭徒的本質區別——野心與能力之間橫亘著萬里長城。兩人的野心或許差不多,賭性也差不多,只是無論是論本人的智力還是論本國的國力,他都是「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斥鴳每聞欺大鳥,昆雞長笑老鷹非」,最後都只能 「走向反面」,毫無必要地陷國家於危局之中。

中美交惡,中蘇交惡,都是他無端招惹來的。每次他都不自量力地蠢動,以邊緣政策刺激對方。等到對方給惹惱了,準備對中國實行核打擊,他又吃不住勁了,只能灰溜溜地偃旗息鼓,於是每次都成了「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凄厲,幾聲抽泣」,只能靠意淫「反敗為勝」。這方面的赫赫戰果,當在《國務家•外交篇》介紹。

毛澤東的野心之滑稽,更在於所用的手段彰顯的大愚似詐。毛的遠大理想,是接斯大林的班,當上全世界無產階級與被壓迫人民的領袖。然而斯大林爬上那把交椅,雖然也靠國際共運教皇的道義資源,主要還是靠傳統帝國主義的軍事擴張,亦即以強大武力不斷地把疆界往外推移,並把周邊國家統統化為帝國勢力範圍。最終成了所謂「社會主義陣營」的「天可汗」。這「文治」與武功兩手之中,槍杆子才是最重要的。對比一下二戰前後蘇聯的國際威望便足可洞見這一點。

毛卻反其道而行之,以中式 「裂變」去代替蘇式 「聚變」,不去效法蘇聯蠶食鯨吞周邊國家的土地,建立帝國勢力範圍,卻裂土市恩,向幾乎一切鄰國慷慨地無條件地贈送領土與無量金錢。這種「大公無國」的援助,連明朝皇帝效法蒙古人冒充「天下共主」的水平都沒有。明朝皇帝以豐厚的賞賜,引誘周邊國家的商人前來「朝貢」,藉此將那些國家算成「藩屬」。這雖是自欺欺人,畢竟只是對個人的小恩小惠,並沒有向外國贈送領土。而毛澤東裂土市恩、貨賂收買的對象,不是轉瞬就會被推翻的吳努、蘇加諾、恩格魯瑪、西哈努克等人,便是翻臉成仇的金日成、黎筍、尼赫魯、霍查等人。周邊國家非但沒有變成中國的勢力範圍,反倒成了「反華新月形包圍圈」。這「將欲取之,必固與之」的偉大辯證法,更為中國在國際社會中掙來了「侵略者」的美名。直到今天,中華帝國仍然沒有任何勢力範圍。連毛自己後來都察覺了他的野心與實力的極度不相稱,無可奈何地悲嘆:「手裡沒把米,叫雞都不來。」

毛澤東的第三個性格缺陷,是酷愛大手筆,沉溺於轟轟烈烈的大場面的美學迷醉之中不能自拔,對平庸的行政管理工作既無興趣又無才幹,這與斯大林完全是兩回事。斯大林不但是戰略大師,而且是非常能幹的行政管理人才。他是個有名的工作狂,每日批閱的文電車載斗量,時時親筆修改重要文告,公餘還要廣泛閱讀馬列典籍、歷史人物傳記等等,並詳加批點,而且記憶力驚人,連陳伯達的《人民公敵蔣介石》那種爛書都看過,而且記得內容。

毛澤東則基本不介入行政管理,除了鑽故紙堆外,便是構思轟轟烈烈的大手筆,最喜歡大躍進那種千軍萬馬齊上陣、家家點火、戶戶冒煙的大會戰。大約在他看來,天下最美的場景,便是人山人海。據李志綏回憶,毛對他說,國慶上天安門觀禮是受教育,而李首次看了也覺得很受教育。大躍進期間,他陪毛澤東南巡,沿途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土高爐」集群,入夜火光燭天,大家都深受鼓舞,深感自己正在目睹在祖國大地上發生的歷史性變化。

總之,在毛澤東,「改天換地」必須是直觀的、具體的、轟轟烈烈的、萬頭攢動的、聲勢浩大的。這就是他說的「人多議論多,熱氣高,幹勁大」,那其實是一種奇特的美學迷醉,重要的只是形式而非內容,更非結果,要的只是「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鐵臂搖」的宏大場面給他的強烈快感。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參加十三陵水庫義務勞動的蘇聯專家米哈伊爾•科洛奇科(Milhai A. Klochko,也就是前些天老金轉來的《南方周末》文章提到的那個後來叛逃到加拿大去的蘇聯專家)對這種美學表演的感想:

「我完全知道,我從一個土堆鏟到另一個土堆去的那幾鏟土,如果還能有什麼價值的話,那也只會是宣傳價值。但在我看來,我上那兒去,如果沒有別的好處的話,對周圍數百工人來說倒是一個趁機休息一會兒的好機會(蘆註:指工人們停下來歡迎他)。當然,我也注意到工人們並沒怎麼勞累,這還算是輕描淡寫了。我確信,只需兩三百人使用挖掘機和卡車,就能比那幾萬『熱心的志願者』幹得更快更便宜,因為不必為那些人提供運輸、住宿和幾周的食物。化學所(蘆註:他在北京負責指導的中科院化學所)的工作人員和其他類似行業的人也可以持續進行他們的業務工作,用不著把時間浪費在一點裝模作樣的體力勞動上。」

毛的第四個性格缺陷,是奇特的角色錯位。毛有非常強烈的「人民救星」的錯覺,認定他是人民的化身,他的意願天然代表了草根民眾的訴求。這種錯覺在布爾什維克領袖之中似乎見不到。列寧和斯大林的錯覺是他們代表了客觀規律,奉行的是特卡喬夫那一套,追根溯源是從盧梭那兒來的,亦即人民群眾不知道自己的真正利益何在,必須「強迫他們自由」。而毛澤東不但像傳統開國君主那樣,認定自己代表「天命」(只是改用「客觀規律」的現代表述),而且認定自己是勞苦大眾的化身,所想所為都是群眾的心意。

這荒唐的錯覺,使得他把自己的大手筆當成群眾自發的大手筆,認定人民群眾也跟他一樣,「蘊藏了一種極大的社會主義的積極性」,而人民領袖必須保護這種積極性,「氣可鼓而不可泄」,決不能給群眾潑冷水。這堅定的信仰,使得他在發現自己的大手筆闖了大禍之後,仍然遲遲不想糾正。這倒不能完全歸咎於他死要面子,諱疾忌醫,擇惡固執。據李志綏大夫說,廬山會議前,毛已經發現了大躍進造成的災難,但他生怕挫傷人民群眾的積極性,不想貿然糾左。我認為這的確符合毛的心理。當然,彭德懷的萬言書一上,他的動機就完全不同了。

毛的第五個性格缺陷,是人格分裂,畢生生活在非常醒目的矛盾中,本身就是一種奇特的「對立統一」。例如他一面對西方文化持極度輕蔑的態度,認定中國古書里有解決一切難題的秘訣,另一方面又提倡「厚古薄今」、「破舊立新」,對傳統表示出更大的輕蔑。他在內部講話中用譏誚的口吻提到梁思成等人反對拆北京城牆是何等徒勞無益,與勝利者譏笑戰敗者一般得意,後來更下令全國人民與傳統徹底決裂,消滅傳統文化。在他領導下,全國興起了轟轟烈烈的焚書斗儒的人民戰爭,超過了秦始皇一萬倍。

又如後文將要講到的,他的政治理想就是「等貴賤,均貧富」,勞動人民當家作主,再也沒有高高在上的「官僚主義者階級」,只有忠實的「人民勤務員」。蘇聯模式之所以讓他感到幻滅,無非就是因為離他那朦朧模糊的理想國相距太遠。然而他自己卻絕不容許任何人與他平等,要求的是絕對服從,連意見分歧都要當成「路線鬥爭」。

對毛這個特點,楊尚昆看得清清楚楚,說:「毛主席這個人,他全部是在矛盾中活下來的。但是基本的是要保存他這個權,所以歷史上誰反對了他,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確實如此,看看他那些談「路線鬥爭史」的講話立即就能發現,此人心眼奇小,睚眥必報,正如楊尚昆說的:「毛一直到『文化大革命』之前還講,最後在中央蘇區剩下的一個反對他的就是任弼時。(劉英插話:他真是記得清!)這個人在這方面是這樣的。所以任弼時如果他不死,『文化大革命』也非整死不可。」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真是他說的「我就受過壓,得過三次大的處分,被開除過黨籍,撤銷過軍職,不讓我指揮軍隊,不讓我參加黨的領導工作」 么?

否。五中全會後,毛一直是政治局委員、中革軍委委員、政府主席,一直都參加重大軍政決策會議,只是在寧都會議后被解除了一方面軍總政委之職。那還不算撤職,因為上級給足了他面子:先由中革軍委發布命令,說毛「為了蘇維埃工作的需要,暫回中央政府主持一切工作,所遺總政治委員一職,由周恩來同志代理」,兩周后才由臨時中央任命周兼任該職 。就這麼點微不足道的委屈,毛卻嚷嚷了幾十年,不但在崛起后把所有的上司都整得死去活來,甚至在米高揚1949年秘密訪問西柏坡時還向他告狀,造謠說自己幾乎被殺了。然而就這麼一個心眼比雀屁眼兒還小的人,卻動輒號召:「要發揚民主,要啟發人家批評,要聽人家的批評,自己要經得起批評,讓人講話,天不會塌下來,自己也不會跨台。不讓人講話呢?那就難免有一天要垮台。」

這種人格分裂與性格矛盾,賦予他一種深刻的葉公好龍天性,百萬右派就是這天性的犧牲品。我多次指出,57年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開頭並不如大眾所想的那樣,是深謀遠慮的「大鳴大放,挖坑下象」。真實的情況是,毛不滿於共黨鐵腕控制下的萬象肅殺,妄想用鍊鋼爐燒製冰激凌,讓貓爪子之下的夜鶯唱出動聽的歌曲來。他更希望摸索出一種黨外監督機制,使得各級黨官成為「人民勤務員」,後者其實就是文革的發動原因之一。然而當知識分子們真的被動員起來后,他又受不了了,於是便「因勢利導」,把原來頗有誠意的號召化為「引蛇出洞」。

文革期間他又多次顯示出這種欲奸無膽、欲罷不能的德行。例如他在文革初期多次談起巴黎公社委員拿普通工人的工資,並隨時可以罷免,給人的印象是他要徹底砸碎國家機器,按巴黎公社模式重新塑造一個出來。這不但哄信了楊小凱等造反派,就連春橋、文元都上了當,把上海的新生紅色政權命名為「上海人民公社」,然而毛立刻又臨事而懼,弄出個不良不莠、根本無法運作的「三結合」出來。

類似地,「一月風暴」后,黨組織事實上已停止存在,國家由群眾組織管理,給人的感覺是毛準備放棄黨組織,去摸索一種新的權力機構。但最後他發現還是無法扔掉列寧的發明,於是轉過來宣稱「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

這種葉公好龍的性格,使得毛出爾反爾,翻雲覆雨,響應他的號召或聽了他的慫恿的人反倒成了階級敵人。許多人因而傾向於認為那是毛處心積慮的「拖刀計」。其實這裡面到底有多少出於毛的性格缺陷,有多少出於毛的陰謀詭計,還真難以斷定。他把高崗煽動起來向周恩來和劉少奇發難,然後又倒過去整高崗就是典型例子:到底他是因為斯大林告訴他高崗向他通報中共內部秘密,想藉此誘騙高崗上當,好趁機除掉那裡通外國的姦細,還是他想搞掉周而又半道縮手,轉而犧牲高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毛的第六個性格缺陷是逆反心理特彆強,動輒「老子就是不信邪」。李志綏大夫曾披露,衛士越是勸阻他別幹什麼,他就偏要干,不但在漂著糞便的珠江里游泳游得興高采烈,而且偏要到有鯊魚出沒的海濱去游泳。衛士們不敢勸他,只好把打死的鯊魚放到他必經之地。這貌似勇敢堅定,其實是野蠻痞子的脾性,反映到治國上,就是「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打破框框條條,破除清規戒律」、「反潮流」、「開頂風船」,大無畏地藐視客觀規律乃至人類最普通的常識,因為它們必然是眾口一詞的老生常談,遵循它們顯不出「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的英雄氣概來。

毛澤東的最後一個性格缺陷是妄想型人格失常(paranoid personality disorder),楊尚昆也指出了這一點,說:「毛主席這個人非常多疑」 。斯大林這毛病比毛似乎還突出,但希特勒似乎並無此特點。這毫不足奇:希特勒是通過和平選舉上台的,而共黨領袖是從血海里爬上寶座的。在那種無情的篩選中,杯弓蛇影、疑神疑鬼的心理疾患反而變成了「具有高度的革命警惕性」的主觀優勢,有利於他們在黨內外的權力鬥爭中勝出。毛與斯雖然同病,卻仍有自己獨特的滑稽之處。

首先是毛與斯在黨內的地位不同。列寧死時,斯大林不過是個二流人物。即使在擊敗托洛茨基、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與布哈林等人,升為一把手后,他的地位仍然不鞏固。16大有兩百多名代表沒投他的票,還有人去遊說基洛夫,讓他取代斯大林的位置。正因為此,斯大林才涉嫌暗殺了基洛夫,並以此為借口發動大清洗,把幾乎所有的老布爾什維克都「做」成間諜幹掉。

毛澤東的情況則完全不同,無論是在黨內還是在黨外,他的權威都是不可挑戰的。在黨外,他建立了中國歷史上見所未見的最強大的政權,把每個子民都牢牢攥在手心裡,百姓根本沒有造反可能。在黨內,延安整風已經奠定了他的教主地位,因此他根本不必擔心。

然而毛給人最強烈的印象,卻是對自己的事業徹底缺乏必勝信念,因而終生生活在恐懼中,被想象中的牛鬼蛇神團團圍住,堅信政權一定會被他們推翻,因此如故李慎之老說的那樣,「以小民為敵國」,採取一切措施去揭露幷消滅各種各樣的假想敵。這種恐懼心態越老越甚,完成了「由此及彼,由表及裡」的泛化深化過程,亦即先從外圍小民開始,越整越多,最後整到最內圈中去,把自己完全搞成了孤家寡人。

  早在50年代,偉大領袖此疾就已經很嚴重了,1955年,他在《人民被日報》上公布了胡風等人的私人通信和日記,在編者按中危言聳聽地說什麼:

  「他們有長期的階級鬥爭經驗,他們會做各種形式的鬥爭——合法的鬥爭和非法的鬥爭。我們革命黨人必須懂得他們這一套,必須研究他們的策略,以便戰勝他們。切不可書生氣十足,把複雜的階級鬥爭看得太簡單了。」

   「胡風反革命集團」便成了建「國」以後他心理疾患第一次大發作的犧牲品,幷由此株連到無數「肅反」犧牲者頭上去,虛構出來的危險又反過來嚇壞了他。所謂「反右鬥爭」也如此:本來是他的心理疾患使得「鳴放」成了「引蛇出洞」,而引出來的「蛇」又嚇壞了他,以致他修改了據說原來頗開明的《在最高國務會議上的講話》(亦即《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加上這些危言聳聽的話:

「在我國,……被推翻的地主買辦階級的殘餘還是存在,資產階級還是存在,小資產階級剛剛在改造。階級鬥爭幷沒有結束。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的階級鬥爭,各派政治力量之間的階級鬥爭,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在意識形態方面的階級鬥爭,還是長時期的,曲折的,有時甚至是很激烈的。資產階級也要按照自己的世界觀改造世界,無產階級要按照自己的世界觀改造世界。在這一方面,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誰勝誰負的問題還沒有真正解決。」

  此後他又在全國宣傳會議上強調:

「在我國,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思想,反馬克思主義的思想,還會長期存在。社會主義制度在我國已經基本建立。我們已經在生產資料所有制的改造方面,取得了基本勝利,但是在政治戰線和思想戰線方面,我們還沒有完全取得勝利。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在意識形態方面的誰勝誰負問題,還沒有真正解決。我們同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思想還要進行長期的鬥爭。不了解這種情況,放棄思想鬥爭,那就是錯誤的。凡是錯誤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應該進行批判,決不能讓它們自由泛濫。」

  60年代他這疾患就開始「由表及裡」,鋒芒對著自己人了:

  「階級鬥爭、生產鬥爭和科學實驗,是建設社會主義強大國家的三項偉大革命運動,是使共產黨人免除官僚主義、避免修正主義和教條主義,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的確實保證,是使無產階級能夠和廣大勞動群眾聯合起來,實行民主專政的可靠保證。不然的話,讓地、富、反、壞、牛鬼蛇神一起跑了出來,而我們的幹部則不聞不問,有許多人甚至敵我不分,互相勾結,被敵人腐蝕侵襲,分化瓦解,拉出去,打進來,許多工人、農民和知識分子也被敵人軟硬兼施,照此辦理,那就不要很多時間,少則幾年,十幾年,多則幾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現全國性的反革命復辟,馬列主義的黨就一定會變成修正主義的黨,變成法西斯黨,整個中國就要改變顏色了。」

  到了1964年6月8日,形勢便在病人眼中變得極度黑暗:

「總之,我看我們這個國家有三分之一的權力不在我們手裡,掌握在敵人手裡。」

  到起草《五一六通知》時,就連中央也出赫魯曉夫了:

「混進黨里、政府里、軍隊里和各種文化界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義分子,一旦時機成熟,他們就會要奪取政權,由無產階級專政變為資產階級專政。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們識破了,有些則還沒有被識破,有些正在受到我們信用,被培養為我們的接班人,例如赫魯曉夫那樣的人物,他們現正睡在我們的身旁,各級黨委必須充分注意這一點。」

  到了1966年初,偉大領袖便開始擔心政變,據敬愛的林副統帥在是年5月18日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披露:

  「毛主席最近幾個月,特別注意防止反革命政變,採取了很多錯施。羅瑞卿問題發生后,談過這個問題。這次彭真問題發生后,毛主席又找人談這個問題。調兵遣將,防止反革命政變,防止他們佔領我們的要害部位、電台、廣播電台。軍隊和公安系統都做了布置。毛主席這幾個月就是做這個文章 。這是沒有完全寫出來的文章,沒有印成文章的毛主席著作。我們就要學這個沒有印出來的毛主席著作。毛主席為了這件事,多少天沒有睡好覺。這是很深刻很嚴重的問題。」

  林副接著大談古今中外政變史,證明偉大領袖幷不是犯病,而是作了有充分歷史現實依據的偉大戰略部署,幷向全黨大聲疾呼:

  「這些歷史上的反動政變,應該引起我們驚心動魄,高度警惕。我們取得政權已經16年了,我們無產階級的政權會不會被顛覆,被篡奪?不注意,就會喪失。蘇聯被赫魯曉夫顛覆了。南斯拉夫早就變了。匈牙利出了個納吉,搞了十多天大災難,也是顛覆。這樣的事情多得很。現在毛主席注意這個問題,把我們一向不注意的問題提出來了,多次找負責同志談防止反革命政變問題。難道沒有事情,無緣無故這樣搞?不是,有很多跡象,『山雨欲來風滿樓』。《古文觀止》里的《辯奸論》有這樣的話:『見微而知著』。『月暈而風,礎潤而雨』。壞事事先是有徵兆的。任何本質的東西,都由現象表現出來。最近有很多鬼事,鬼現象,要引起注意。可能發生反革命政變,要殺人,要篡奪政權,要搞資產階級復辟,要把社會主義這一套搞掉。」

  「他們想得逞,是不很容易的。他們可能得逞,也可能失敗。如果我們不注意,大家都是馬大哈,他們就 會得逞。如果我們警惕,他們就不能得逞。他們想殺我們的腦袋,靠不住!假使他們要動手,搞反革命政變,我們就殺他們的腦袋。」

  「正因為形勢好,我們不能麻痹,要採取措施,防止發生事變。有人可能搞鬼,他們現在已經在搞鬼。野心家,大有人在。他們是資產階級的代表,想推翻我們無產階級政權,不能讓他們得逞。有一批王八蛋,他們想冒險,他們待機而動。他們想殺我們,我們就要鎮壓他們!」

  這些殺氣騰騰的話語,正常人一望即知乃是典型瘋話,然而偉大領袖卻非常讚賞,將之印發全黨,作為文革動員的總綱領。毛還欽點陳伯達進駐《人民被日報》,由他親自執筆,把林副那個講話寫成《橫掃一切牛鬼蛇神》、《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等社論,以瘋子的被迫害妄想吹響了文革進軍號。

  只是毛的心思揣摩得最好、用得最活的林副統帥卻萬萬沒想到,他為了論證毛防範彭羅陸楊發動政變的正常性,引用了大量史事,卻引起了病人更大的疑心,對敬愛的江阿姨說:

  「他是專講政變問題的。這個問題,像他這樣講法過去還沒有過。他的一些提法,我總感覺不安。」

可見老人家真是病入膏肓:林副好心出來論證偉大領袖不是無緣無故害疑心病,反而成了專門研究古代政變史,因此居心叵測的罪證!「伴君如伴虎」的原因,乃在於那君王是個嚴重的精神病人。

天下太太平平本無事,庸人無窮無盡自擾之,毛這種奇特的心虛情怯的僭主心態,最終「走向反面」。天天擔憂「千百萬人頭落地」,今天懷疑這人是睡在身邊的赫魯曉夫,明天說那人是匈牙利的納吉,反而逼反了原來無限忠於他的袍澤,讓他死在一生聲望的谷底。這與斯大林完全是兩回事。

我想,只有明白毛的這些缺陷,才能實事求是、恰如其份地理解作為「思想家」與國務家的毛澤東。

(本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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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13 個評論)

回復 shen_fuen 2016-4-18 11:59
君王是個嚴重的精神病人,,,,,
回復 light12 2016-4-18 12:04
shen_fuen: 君王是個嚴重的精神病人,,,,,
  
回復 笑臉書生 2016-4-18 12:46
挺好
回復 light12 2016-4-18 12:47
笑臉書生: 挺好
謝謝
回復 諤諤 2016-4-18 16:11
好!
毛思想荼毒了幾代人,現在的行政作風還是這一套。
回復 light12 2016-4-18 18:15
諤諤: 好!
毛思想荼毒了幾代人,現在的行政作風還是這一套。
  
回復 light12 2016-4-19 03:16
cdyjldytest:   
  
回復 SAGFS 2023-12-31 10:13
===按照美國醫學心理標準毛有心理問題無疑,但明顯政治上需要他上台取代蔣的當時地位, 為百年後一國兩黨制鋪平道路,同時讓大陸人生活上大吃苦頭包括民國時期對蔣不滿投入毛懷抱的大量文武官員 .

   毛的28年破壞力度之大之深之廣,你根本無法現在去否定的,你沒有這麼一個基礎條件至少目前來講.鄧的改革開放主題"讓少數人先富起來帶動大家富 "似乎就是一個科幻. 數百年"鄉坤文化"和"民國資本主義"文化都給徹底破壞掉啦,後來的鄧即使想扶想轉那是一廂情願異想天開.當時迎合了國會的條件也不能起大作用,反而掉入泥潭掙扎.
    毛文化28年結局就是培養了數十億大陸人"好吃懶做"文化,如再走鄧之路似乎就是一條死路.
回復 light12 2023-12-31 12:32
SAGFS: ===按照美國醫學心理標準毛有心理問題無疑,但明顯政治上需要他上台取代蔣的當時地位, 為百年後一國兩黨制鋪平道路,同時讓大陸人生活上大吃苦頭包括民國時期對蔣
中國崛起證明中國人吃苦耐勞。致富意願強烈。
回復 SAGFS 2024-1-2 05:26
1964年中共核武試爆后 蔣介石的元旦講話(組圖)
作者:蔣中正 發表:2024-01-01 08:30
一旦毛失智
2樓
===一旦毛失智
一旦毛失智下命令丟彈於台,當年連美國都沒有力量去制約毛的.毛一人說了算已到了瘋狂地步.
2024年01月02日 05:22
回復 light12 2024-1-2 09:58
SAGFS: 1964年中共核武試爆后 蔣介石的元旦講話(組圖)
作者:蔣中正 發表:2024-01-01 08:30
一旦毛失智
2樓
===一旦毛失智
一旦毛失智下命令丟彈於台,當年連美國都沒有
  
回復 SAGFS 2024-1-5 07:37
原中共副總理紀登奎談林彪之死(圖)
作者:日吉秀松 發表:2023-09-15 09:00


林豆豆清楚
4樓
===林豆豆清楚,不便透露.
當年中央推給前蘇聯所為(導彈),當時蘇首腦勃列尼夫聽到消息還連嘆三個:" 可惜,可惜,可惜 "
2024年01月05日 07:34
回復 light12 2024-1-5 08:47
SAGFS: 原中共副總理紀登奎談林彪之死(圖)
作者:日吉秀松 發表:2023-09-15 09:00


林豆豆清楚
4樓
===林豆豆清楚,不便透露.
當年中央推給前蘇聯所為(導彈),當時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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