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嗩吶 在 蘆笛自治區發貼, 來自 海納百川
陪床雜記(5):進步與墮落(上)
金嗩吶
今天是大風天氣，一掃前兩日的陰霾。只是強風夾雜著樹葉和沙石，有車族問題不大，徒步或騎車的上班族遭了大罪。實事求是講，中國的天氣預報越來越准了，是報紙中可信度最高的版塊。
病人的手術非常順利，進去兩三個小時就推了出來。就熟練程度而言，據說中國的外科醫生在世界上首屈一指，若中國手術匠說自己是探花榜眼，沒人敢當狀元。不少出國歸來的醫生都說外國人「手笨」，同樣一台手術，外國同行的耗時至少要多1/3。甚至還有更誇張的，說中外醫生同時做一個胸科手術，洋鬼子剛把胸腔打開，中國醫生已經要關胸了。不過我也聽到過不同的說法，認為中國醫生手術粗糙甚至野蠻，出血多、術后感染髮生率高。這些都是聽說，中國外科醫生到底手術水平如何，還得請本壇美籍華醫「非文人」網友從「外科手術比較學」角度加以介紹。
不過我想至少下面兩點判斷是不錯的：一、中國醫生醫療實踐機會多，經驗豐富，加上中國人心靈手巧，手術水平跨入世界一流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二、中國醫生也就是超級熟練工的水平。在醫學領域裡，基本上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原創成果，包括對方法的創新和疾病的認識，至今還得靠長沙太守張仲景來充門面，要不就是搞點滷水療法、雞血療法之類的超級搞笑活動來娛樂世界。中國臨床成果最能唬人的一是病例多，動不動病例報道就是上千例；再有就是有些特殊的病例其他國家的醫生別說治療，連見都沒見過，比如「我國成功摘除65公斤巨大腫瘤而震驚世界」。
照理說臨床醫學領域中國的優勢最明顯，病號多實踐機會多，按照「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來講應該是認識最深刻的。實際上科學研究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茶館老闆再怎麼燒水也燒不出蒸汽機來。最令人奇怪的是日本素來以缺乏創造力而聞名世界，醫學研究領域更是日本的弱項，根本比不上在物理化學的貢獻，但人家臨床醫學領域也還弄出些名堂，像「森田療法」、「橋本甲狀腺炎」、「川崎病」、Moyamoya病（一種腦血管閉塞性疾病）等等也都還是像樣的成果，關節鏡、胃鏡也是日本人最先搞起來的，腎上腺素、維生素B1也是日本人發現的。
說起來我對醫院的情況還是比較熟悉的。本盧瑟（loser）自幼多病，服用各種中西藥物無數，接觸醫生患者無數，30歲以前一直是醫院的常客。20多歲住院的時候讀杜甫的《江村》，當讀到「多病所需惟藥物，微軀此外更何求」時，竟然潸然淚下，人家老杜雖體弱多病，但畢竟已揚名立萬，而且有「老妻」、「稚子」相依為命，可我連個對象還沒有，弄不好這輩子就混個處男，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看到《紅樓夢》里說賈寶玉出生時口含通靈寶玉，並成為其一生的護身之寶，我想我可能是口含藥片出世，不然怎麼會離不開醫院，而且選擇與此相關的專業。
老天開眼，可能是看我前半生受苦太多，30歲以後身體狀況居然奇迹般好轉，基本上不再鬧病，和醫院也少了來往。估計這其中機制是天上的太上老君、南極仙翁等神仙醉酒貪睡，身邊的童子或胯下的坐騎偷了寶貝遛到人間，專事害人的勾當。神仙醒來后便取了紫金葫蘆，將妖魔化入其中。所以30歲以後就很少和醫院深入密切接觸了，這次到醫院來陪床住院，居然有一種我黨老幹部「離別三十年，今日回延安…..，我心潮澎憶當年」的感觸。
如今的醫院跟三四十年前比較起來，有些方面大踏步前進了，而且這種進步還不是隨時間而產生的量變，而是一種突變，按時髦的說法就是「實現了跨越式發展」。具體說就是儀器設備、醫療環境、醫院管理和服務都比以前強多了；而有些方面卻是「垂直墮落」，說句日式漢語就是「良心大大的壞了」，醫生們跟全國廣大人民群眾一樣，什麼都不信，金錢是上帝，別的都是TMD王八蛋。
先說儀器設備。過去中國和世界差距非常大，很多國外已經常規使用的儀器國內大部分人還沒有聽說過。像軟式胃鏡，西方國家早在50年代臨床就開始使用了，先是半屈式胃鏡，60年代又開始用纖維胃鏡，而中國只有極少數醫院用，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我們家族是潰瘍家族，無論父系母系，親戚中得潰瘍病都非常多，而且也有不少在北上廣這類大城市工作居住，但80年代前沒人做過胃鏡，都是傳統的鋇餐造影。
我80年代在國外遇到前來學習進修的中國醫生，跟我們這些泡實驗室的可不一樣，人家一天到晚悠哉閑哉，我們吃速食麵，人家燉紅燒肉。問其原因，一是因為法律的限制，在醫院只能看不能動手；再就是那些儀器設備中國根本沒有，而且他們認為那些儀器近期內國內醫院也不可能有，「反正回去后也開展不了工作，就開開眼、看看西洋景算了」即使常規設備，差距也很大。有個醫生對我說，他「在臨床幹了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這麼清楚的X-光片，國內的片子都模糊不清，實際上很多診斷都是瞎蒙的。」
現在國內的大醫院，已經部分或全部實現了偉大領袖當年說的「外國有的，我們要有；外國沒有的，我們也要有」。很多最新的儀器設備推向市場后時間不長，準會在中國醫院裡出現。我接觸的大醫院的醫生、院長，說起這些來，話里話外都露著一種自豪。「醫院讓我出國去進修，那家醫院用的還是16排螺旋CT，我們醫院早就淘汰了，現在我們用的是美國GE公司64排螺旋CT了，我還在那兒呆著幹什麼，所以就提前回來了。」某醫生如是說；「我們這台核磁共振成像儀是德國西門子的最新產品，現在世界上使用這個機型的醫院僅有3家，我們也算『三分天下有其一』，呵呵！」某醫院院長如是說。
即使是縣醫院，擁有核磁共振、全身螺旋CT、全身導管機，ICU、CCU監護病房、高壓氧艙治療中心也都不是什麼新鮮事了，當然，和城市醫院還是沒法比，村和鄉鎮這一級的醫療條件就更差了，村裡的診所還是「蒙古大夫」、「二百二大夫」的水平，基層醫院並沒有發揮它們的初級醫療保障作用，很多患者寧肯在大醫院排長隊、花高價找專家看病也不願意在小醫院被誤診。這涉及到醫療體制的問題，我準備放在後邊再詳細說。簡單說，中國醫療改革我看根本沒戲，原因有二條：
一是需要觸動一部分人的利益，這裡說的「一部分」從數量上說並不是極少數，而這些人對於維護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來說又極為重要。由於醫療資源的有限性，改善窮人的醫療條件，僅僅上調窮人的待遇還不行，還必須把一部分人的醫療待遇降下去；要想使全體國民都享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必須限制一部分人的過度治療才行。這就如同改善城市交通，僅僅靠修路、增加公交車不行，必須要有限行措施才行，不管是用行政手段還是經濟手段。要想讓大家出行都比較方便，必須得有些人不特別方便才行。為了保證一個國家醫療保障體系具有公益性和保障作用，就不能允許在這個體系內「窮人吃麵包，富人吃蛋糕」，只能是「免費（或一、二折）吃麵包，要吃蛋糕自掏腰包」。要做到這一點，目前看用和平的手段極為困難；
二是在目前大部分醫生、患者都毫無自律和政府毫無監督的情況下，要推行合理的醫療制度很困難，「歪嘴和尚」（含方丈、住持）早晚會把好經念歪了。制度和自律，相輔相成。如果毫無自律，制度會形同虛設，而制度不合理，無論如何自律，都無濟於事。中國目前的問題是兩者兼而有之，制度改革，要觸動相當一部分不可觸動者的利益，無異於與虎謀皮；即使制定出好的制度，又沒有道德自律的保證。
說到底，中國社會還是「差序格局」。這個概念是費孝通提出來的，我這裡所說的意思和費老還是有些區別。費孝通的意思是，與歐美的「團體格局」相比，中國傳統社會的人際關係是「差序格局」：「以己為中心, 像石頭一般投入水中, 和別人所聯繫成的社會關係, 不是團體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個平面上, 而是像水的波紋一般, 一圈圈推出去, 愈推愈遠, 也愈推愈薄。」而我這裡是想借用這個比喻說明當今中國不同地區和人群所擁有的醫療、教育等各種資源分配情況，資源的多少一定是和權力的距離成反比，距離越近，所擁有的醫療、教育資源就越多，具體表述就是：「以權力為中心，像石頭一般投入水中，水的波紋一般一圈圈推出去, 愈推愈遠, 也愈推愈薄。」像現在「我要註冊」網友所介紹的「征地拆遷親歷記」，事情發生在「距離成都十公里的農村」，扣除土地本身的差價，那裡農民所得到的補償和成都近郊、成都市內城中村改造也絕不會相同。有人因拆遷返貧，有人因拆遷致富，不能一概而論。
西方國家好像沒有這種情況。就教育資源來說，美國首都華盛頓就是個政治中心，是個小城市，八所常春藤大學沒有一所設在華盛頓的；澳大利亞也不例外，首都堪培拉也只是政治中心，發達程度比起悉尼和墨爾本差多了；英國的牛津劍橋也都不在倫敦市內。日本算是比較集中的，但東京和京都也是平分秋色：諾貝爾自然科學獎東京大學三個，京都大學五個，很難說哪個更強。而中國則是把全國最好的大學、最好的醫院，幾乎所有的拔尖人才都統統地集中在黨中央周圍，連上海都難以望其項背，這種情況在其他國家好像沒見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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