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許諾(2)

開始我把這個自傳體小說當做自傳來聽，後來只好當做小說來對待。蓋里顯然誇大了很多東西，又故意忽略太多東西。

他說小的時候在Vilnius學了那麼多東西，如果是真的，那麼那些技藝都是貴族或者資產階級子弟才能學的：拉琴，舞蹈，唱歌，擊劍，體操，馬術，槍擊等等。而他的父親母親家族都是猶太商人，因此，是富裕的資產階級。當然，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經濟應該沒有那麼好。

他說他母親給他念拉封丹的童話，或者根據一本書講法國名人錄，我也懷疑這個真實性。我看不出米娜當初在沙俄長大上學怎麼就可以閱讀法語原著。米娜也沒上過大學啊。

蓋里本人，資質一般吧。他在法國中學畢業會考成績只是通過(及格)。他在書中說他們從Vilnius搬到華沙，因為那裡有一個法語學校，可是他沒有考入這個學校。

他們在尼斯的時候，按照蓋里的說法，生活很艱苦，他吃牛排媽媽吃菜。一次他把肥肉扔了，他媽媽偷偷撿來就著麵包吃，讓他看到了，他很難過。可是米娜得了糖尿病，這個病不是營養好運動少才會產生嗎？

蓋里在書中描述，在Vilnius的時候，米娜給他講很多法國名人，Beaudelaire(詩人)之類不能做偶像，死得早，長大就知道了(得梅毒)，波蘭肖邦也是死得早，俄國普希金也很了不起，但是36歲決鬥死了。雨果最好，老壽星。莫泊桑也是生病死得早，但是米娜喜歡，說女人都喜歡他，我研究了一下，莫泊桑相貌英俊富貴，短篇小說寫得好，還會把小說賣個好價錢。

我懷疑這種描述屬於反向工程：我現在已經是著名作家了，向人證明我當初就受過文學薰陶。可是實際上，除了拉封丹的童話之外，他沒有說他讀了這些名人的什麼書。

但是，蓋里顯然繼承了Ashkenazes(中歐與東歐猶太人)的優點，能說會道。他這本書可以說就是一種自我推銷：誇大了很多東西，又故意忽略太多東西。

他從來不提他在移民法國之前父親如何，也不提移民法國和舅舅有什麼關係。他舅舅在尼斯做生意他一點都不提及，彷彿不存在，就是他們母子在做許諾，在奮鬥。

他提及到父親，說在華沙見到他，說他低著頭也不大看父親。然後編了這樣一段故事：1956年他在美洲出差，因為得到貢古爾獎回到巴黎領獎，正好收到一封信，是集中營的一位看門人寫的，說他父親不是死於煤氣毒殺，而是在去毒氣室的路上嚇死的。可是，看門人是納粹吧，難道沒有被處決？在集中營里的猶太人應該有編號吧，誰記住他們名字，毒氣室看門人會知道某某人有個兒子，將來會給這個兒子寫信？蓋里說他挺悲傷，意思彷彿責怪他父親怎麼是膽小鬼還能被嚇死，就在外面(大概是作家協會的樓外)休息一下，正好加繆路過，看到他狀態不好，就把他拉到加繆的辦公室里坐坐。那個時代，法國文壇就是加繆時代，他真會套近乎。反正到1960年蓋里出這本書的時候加繆因為車禍去世，加繆無法再生否認有這麼一回事。

不過，這部小說還好了，能把腐朽化為神奇，把平凡寫成偉大，因此值得聽下去。這種語言天賦，倒真有可能跟母親有關，女性天生會八卦講故事，更何況，米娜也是猶太商人。遠的不說，跟蓋里同時代的加繆與薩特都是小時候父親就去世，然後由母親或者姥姥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