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黑色星期二 (續)
後來的事情我好像都不記得了,或則說是刻意忘記了。多少年了,這件事一直象一塊大石頭壓在我們這些人心上。聽說這件事後來被作為各大公司人力部和商業管理學院的研究案例 -- 反面案例。在美國這樣一個以人性著稱的國度里,以這樣一種非人性的手段來處里員工,實在是讓人齒寒。當時各大新聞都對此有所報道。而我卻從來沒有去看過, 也不知道到底那天和有多少人有干係。直到今天寫這博文時,我才去看了一下公司對這事的公開報道。
的確,那天一共有五百四十多人被改變了命運。
公司的手機已在那天被收上去了。公司的網路ID也被剔出了。反正和公司有關的一切頃刻間不存在了。這幾年來辛辛苦苦的業績象泡沫一樣化為烏有了。接下來的幾天,我把自己圈在兒子的學校里,從早到晚地當義務工。幫助校長打文件,幫著發午餐,幫著Football教練安排訓練事務。 兒子樂的不亦樂乎。回到家,做飯忙家務。老公後來說我那些天跟個鬼魂似的。
一個或是幾個星期就這麼過去了。直到一天回到家,見門上貼著一個紙條。是一位同事留下的電話號碼。按著號碼打了過去。
『寒凌,你這人怎麼消失了?好些人找你也找不到?同事的聚會你也不露面。那天,就你沒留下個人的電話和私人電郵地址。大家都不知怎麼和你聯繫。』
我這才想起當時好像是有人要通訊錄來著。可我當時全懵了。
『寒凌,公司已經把好幾個人叫回去了。你有沒有接到通知呀?』
『通知?我不知道呀?我根本就沒查我的郵箱。電話嘛。。』我這才注意到留言機的綠燈一閃閃的。
『唉呀,寒凌,你也太能沉得住了,趕快給你老闆打電話問問吧。』
放下電話,按了一下綠燈健。
『寒凌,我是老總,這是第三次留言,接到電話,馬上會話』。
啊?三次留言?我轉身問老公,『你有沒有查留言呀?』
老公說,『有人找我,都打我手機的。打家裡電話的都是賣推銷的』。
是呀,除了兒子用家裡電話和朋友聯繫之外,家裡的電話就是個擺設。
我趕緊把留言從頭到尾地濾了一遍。原來這近兩個星期來,有七八個同事來了電話,其中就有老闆的和老總的。
第二天一早,先給老闆通了電話。
『寒凌,你是不是故意的,怎麼不回電話,也不回郵件?』
『我都被裁掉了,有什麼故不故意的。』
『老總發話了,趕快回來上班。』
『啥時候?』
『現在。』
『啊。。』
『不過,先給老總打個電話,馬上!!』
什麼事呀。被你裁掉了,還這麼霸道。
又給老總撥通了電話,是老總秘書接的。
『啊呀,寒凌,你這妮子死哪去了,我給你打電話你乍不回呀?害得我不得不找人到你家找你。老總正在辦公室,我給你轉過去。』
『寒凌,what the heck are you doing? 』
一聽到老總的聲音,咱的眼淚嘩的一下就出來了。
『What the heck am I doing? What the heck did you do? You sent me to China, I worked my butt off and you laid me off on the first day I came back…..』
哇啦哇啦,我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和老總講話的。。。
回到公司,才發現公司被一馬的印度人佔領了。以前團隊里也有不少的印度人。我的最好的女友也是印度人。可現在這些印度人在我眼裡成了魔鬼。他們佔領了大大小小的會議室。休息室里瀰漫著沖人的咖哩粉味道。過道里傳來稀里嘩啦聽不懂的天外語。 回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這些印度人做知識轉化。咱心裡這個氣。你們搶走了我們的飯碗,我還得教你怎麼搶?天理何在?
公司的氣氛大不如從前了。團隊夥伴都不見了。有了問題就得靠自己。這下也好,把咱以前在日本公司里學到的本領又給用上了。以前咱是管金融和人事兩個板塊。而其中的產品成本又和銷售採買關聯。所以咱雖然不能說精通,但在大方向上是不會出錯的。 咱還有個毛病就是不清理電郵。好幾年的電郵咱都留著。一出現問題,我就想起有個郵件和這個有關。而只要咱把大方向指出來,印度的程序員就能順藤摸瓜地查下去。經過幾次聯手,我對印度梯隊的看法有了改變。其實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公司一盤棋上的小棋子。即使是我的老闆,老總也不過是大一點的棋子罷了。
說起老總,我還得再說幾句。老總盡了很大的努力,保全了我們梯隊的骨幹分子。又儘力為保全不了的同事在其他業務部安排工作。實在不得不裁掉的,他又為其爭取了好一點的遣散費。
想想老總親眼看著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IT帝國,自己又不得不一手摧毀,這滋味對他來說也不是好受的。雖然這件事對他這樣一個越戰老兵來說不算什麼,但總不會是件好事。
老總在安排了該安排的事物后,幾個月後宣布了退休。經過這個事件,我和老總成了私下關係非常好的朋友。老總退休后搬到了加州。他還利用餘熱一面賺錢,一面按照他小時候在密西西比河邊的事寫起了小說。也算是全身而退吧。
《紐約金錘聲起 》—系列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