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棄嬰玲玲》（9）姐行弟從

9 玲玲上學，姐行弟從

就這麼樣，八歲的美吉離開家，獨自到山下的雲溪小學上學。這件事對三溪村來說是個不小的震動。 這個路邊撿來的女娃，竟然是三溪村第一個上學堂的孩子！
「我早就覺得這個妞不平常。」龍鬚伯自言自語。這會兒，他突然想起了當年阿豐的阿娘所做的夢了。「看來，當年你阿娘做的那個夢都有些道理，好道理。」他對阿豐說。
「嗯，我要把這事告訴阿娘。」阿豐說。

第一個沒有美吉的夜晚，熱乎乎的湯飯，掩蓋不了飯桌上的冷清。
「阿娘，姐姐她去哪裡了嘛？」弟弟宏生粘姐姐慣了，不見了美吉，他很煩躁不安，手裡捏著美吉給他編織的紅色毛線球 。

床上，阿菊和阿豐細聲說著養女。
「真沒想到美吉這麼快就離開家，還真是不習慣。」阿菊嘆氣說。
「嘆啥氣？又不是真的離開，隔三岔五的她還回來不是么？」阿豐安慰她。
「也不知該不該跟她說。」阿菊又說。
「跟她說啥？」阿豐問。
「還有啥，路邊撿來的事唄……」
「咳，等她再大點再告訴她也不遲。再說了，路邊撿的，自己生，都一樣親。」
「說的是，我也這麼覺著。」

美吉開始了她漫漫的上學路。每個周一的早晨，阿娘為她準備好了幾天吃的東西，一般都是乾的，像是地瓜、地瓜干、芋頭、雞蛋、水果什麼的，放了一籮筐。阿爹挎著籮筐，領著她下山。
到了周五中午時分，楊老師便拄著支木棍——她說是防蛇——幾里山路送她回家。
有一次回山路上碰上暴雨，楊老師滑倒了，站起來時成了個泥人。美吉使勁攙扶起楊老師，心裡很是過意不去。「楊老師，您沒事吧？都是因為我……」
「孩子，楊老師沒事。楊老師哪會這麼點摔就有事？不過這回呀，這棍子倒是幫了忙了，不然，嘿嘿……」楊老師嘿嘿著，沒有說下去。

美吉的好奇心很強，對學校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鮮。她珍惜自己這來之不易的上學機會，刻苦好學，很快就成了班裡的優等生。
班裡有個女生叫盈盈，長得白皙可愛，學習也好，美吉對她有種特別的羨慕感。有一天，課間休息的時候，美吉突然問楊老師：「楊老師，我能改名字嗎？」
楊老師有些愕然：「你名字很好，為什麼要改呢？」
「美吉，聽起來不好聽，我想改個好聽的名字。」
「那你想要個什麼樣的名字？」
美吉咬了咬唇，問：「能不能叫我玲玲？」
楊老師一聽，就笑了，畢竟是女孩子啊，喜歡「玲玲」這個聲音所帶來的輕柔順溜和玲瓏剔透的感覺。
「這個名字好啊。不過呢，『美吉』這個名字應該已經在政府那裡注了冊了的，這個名字的含義很好，就當你的正式名字。玲玲呢，就當別名或者是平時叫的親昵的名字，你看這樣好不好？」
美吉點頭稱好。

從此，學校里的人開始叫她玲玲。阿菊和阿豐知道了，覺得這名字是好聽，順口，不覺也改叫這個名字。

走山路的日子顯得格外的快。玲玲十二歲，上五年級了。這年，受了玲玲學習成績優異的鼓勵，阿菊和阿豐商量著讓宏生也去上學。宏生對上學沒有什麼感覺，不過聽說是跟姐姐一起下山去，立馬興奮了起來。

不過，一年讀下來，宏生的學習成績卻是——沒有成績！他對讀書寫字算術完全沒有興趣，精力分散，除了喜歡小人書外，對老師教過的東西茫然無所知。
阿菊很是沮喪和失落。
「唉，算了，他是干粗活兒的命，跟玲玲不同。」阿豐這麼評價自己的兒子。

儘管這樣，宏生還是勉強跟著姐姐上了兩年小學。兩年後，他便跟著小學畢業的玲玲一起，回到了三溪村。
一切似乎恢復了正常。莊家有女初長成，玲玲這時候已經是亭亭玉立，丰韻難掩。半山的梯田裡農活熱火朝天，阿爹阿娘每天在山裡忙，玲玲帶著九歲的弟弟忙家裡內外。

過了一年，楊老師又一次上山來到莊家。這一次她沒能碰上玲玲的阿爹阿娘，因為他們都在山裡忙夏季收播。楊老師告訴玲玲，山下的小學戴帽設初中班，她推薦並建議玲玲能繼續升學去上初中。
「小學只給你最基本的知識，在今天的社會裡，只有一點小學知識是遠遠不夠的。你應該繼續上學。」楊老師這麼說。
玲玲當然非常動心。她生性好學，六年的小學生涯更激發了她對知識的渴望，還有她對雲溪山外的世界的嚮往。

傍晚，玲玲做好了飯菜，阿娘回來了。
「阿爹呢？」玲玲問。
「他呀，頂不住熱，先往溪里洗澡去了。」阿娘笑呵呵。「今年咱收成好，你阿爹心裡樂著呢。」
玲玲一直沒有再說話。
「怎麼了，妞？」
「等阿爹回來再說吧。」

阿豐回來了，「哇，飯菜真香啊！」他這才感到肚子空空，食慾旺盛。
玲玲坐在弟弟和阿爹之間，靜靜地吃著，不時瞟一眼阿爹。
「你和弟弟還好吧？」阿豐順口問了一句。
「妞好像有心事。」阿菊說。
「是嗎！啥心事？」阿豐問道，嘴裡含著飯。
「阿爹，今天楊老師來過了。」
「是么，她來幹嗎？」
阿菊一聽是楊老師來過，心裡已經明白了大半。
「她說，雲溪小學要辦初中班，她說我學得好，應該去上。」
「哦。」阿豐的腦海開始轉動。
「妞，那你怎麼想的？」阿菊插進來問。
「阿娘，我想，還跟以前一樣，禮拜一去，禮拜回來。不過，我十四歲了，我能自己去，自己回。」
「不行，」阿豐說，「一個女孩子家走這麼遠路怎麼行。」
「楊老師說，離學校不遠有公安局。再說，現在山下熱鬧了，不怕。」
「你不怕，我怕。」阿豐說。「你真想去上中學，阿爹再支持你一陣。還跟以前一樣，送你去。楊老師那邊要不行，阿爹接你。再不行，你就山下多住幾日，帶上幾張錢票，山下自己買東西。」
玲玲看著阿爹，想著這些年上學的事，阿爹總是痛快應承，她心裡的感激說不出。

玲玲洗碗刷鍋去了。阿菊有些茫然，總覺得心裡有什麼不踏實。阿豐想得開，說：「我看咱妞有才，讓她去闖吧。再說了，她本來也……」
「知道了。」阿菊沒讓丈夫說下去。阿豐要說出來的話，會觸到她的痛處。

宏生聽說姐姐要獨自去讀中學，而自己卻要留守家裡，心裡開始憂鬱起來。阿菊：「都怪你自己，不好好跟老師讀書！」

玲玲見弟弟難過，就說：「宏生別難過了，姐姐又不是去了不回來。等會兒姐姐給你編本小人書看。」
宏生一聽小人書，破愁為笑。

玲玲在學校里學到了點畫畫的本事。她把小學里用剩的本子剪裁成小人書的尺寸，開始製作起小人書來。
那小人書里畫的故事很簡單，先是姐姐拉著弟弟下山，姐弟倆一起進學堂，一起唱歌，鼓掌……星期五到了，姐姐又拉著弟弟的手回山裡。然後，姐姐要自己下山……
宏生不幹了：「姐姐別走！」
「宏生別急啊，」玲玲笑了笑，畫了最後一頁：姐姐揮著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