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天下大亂,群雄並起。
遍地烽煙之下,南陽有個年輕人在安靜地種地讀書,卧龍。
卧龍常自比管仲樂毅。春秋戰國時代的智謀之士多了,為什麼卧龍兄非拿這兩位來自比呢?因為這倆都是出身平平,得貴人相助才露頭角,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出則為使為將,入則為臣為相,扶小君為強國,揮弱旅破大軍。功成名就以後,還能得個善終。
伍子胥吳起商鞅文種這些人,成就都不錯,但能謀事不善謀身,最後下場凄慘。卧龍瞧不上他們。
樂毅就是卧龍也佩服的,史記里連老子這種大德,管仲吳起這種大能,都只能跟別人分個列傳,樂毅人家自己佔一篇,可知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樂毅的祖上是魏國的名將,但傳到他這一輩不成了,魏王用不著他。天下大亂的時候,有才能的人都想成功立業啊,後來聽說東邊的燕國禮賢下士,他就找了個出使的機會,到燕國去了。
孫子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那個時候出使這種事,實在是可大可小,蘇秦張儀多了不得,縱橫家其實就是出使動嘴皮子的事。樂毅到了燕國,當然有機會見燕王,顯擺一番見識,就投了燕。那時候戰國互攻,有才能的人士投來投去也不算什麼失節啊叛變之類的大事,不能用今天的眼光罵聲叛徒賣國賊,抽出駁殼槍就啪啪啪。
那個時候戰國的形勢是齊國一家獨強,領頭的是因為喜歡聽竽獨奏而嚇跑了濫竽充數的南郭處士的齊湣王。老師在講成語的時候還特意提過,說你們別以為齊宣王就是糊塗蟲,人家只是儀式感強了一點點而已。這宣,湣倆字呢,叫謚號,是大人物死後大臣們給的評價,宣字是美謚,孔子封大成至聖先師文宣王,有個宣字。湣字是惡謚,因為雖然他喜歡聽竽獨奏。。。話說聽竽獨奏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英明愛好啊,聽獨奏也不是身為國王最重要的事,內聖外王才是。齊國傳到湣王之前是戰國最強的國家,瞧誰一眼大傢伙兒都哆嗦那種。到湣王這倒了霉,因為樂毅出場了。
樂毅被燕昭王錄取以後,勸他說,咱家小國,得集合天下的力量才行。於是他東南西北轉一圈,跟後來的蘇秦張儀差不多,忽悠各國一起出兵敲誰。說來好玩,後來掛六國相印的蘇秦也是替燕國遊說的,不過那時的天下大患已經不是齊,而是秦了。齊弱,就是讓樂毅給收拾的,再也沒緩過氣來。
樂毅帶了幾國大兵,打敗了齊湣王,金銀財寶奪了無數,幾乎滅了齊國,就剩下莒和即墨倆城沒打下來。
關鍵時刻出大事,這場大戰打了5年沒打完,燕昭王熬不住,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啊。齊國派間諜使了反間計,跟新任的燕惠王說,樂毅不是個東西,那麼大的齊國都打下來了,就一個即墨他打不下來?明擺著是養敵自重,弄不好就有自立之心。。。燕惠王,注意,又說一遍謚號,昭,惠都是美謚,說明他們幹得並不太壞啊。。。國王都稱孤道寡,那真的就是一個人對付千萬人啊,多疑不成,輕信死得更快,那位子那麼好坐的,比版主難多了。。。燕惠王跟樂毅也確實不太熟,出兵放馬的也辛苦,要不你回來吧,派大將騎劫來換他。樂毅一看不妙啊,打著半截換我,明擺著中央出走資派了,我回去准死,撒腿兒跑趙國去了。趙國知道他的本事,在靠著燕的地方給他封了塊地。
先把戰鬥講完,你聽騎劫這名字,就是倒霉摧的。。。到了前線就中了計,被齊將田單使出個火牛大陣,這應該都聽說過,牛尾巴上點著了火,一堆牛跑起來跟坦克似的。按說即墨圍城圍那麼久,不知怎麼他們居然不缺吃穿,還能弄出一大群牛來養著訓練一頓然後放出去燒著玩兒,打敗幾萬人大軍的一群牛,論十不成,論百估計也不太夠,幾千頭牛我覺得滿齊國未必湊得出來,但主人公是樂毅不是牛。。。真的假的吧,總之一戰就盡復齊國,把樂毅的戰果全丟了。
糊塗王爺這會子明白過來後悔了。這麼場大敗,燕軍肯定是連人帶物資損失大了,齊國剛復國,是要緩一陣子,可樂毅盡知我大燕的根底,要是忽悠趙國來打我腫么辦?
寫到這兒我忽然明白了,估計這廝辦壞這麼大件事,還能得個惠字,樂毅最後能讓卧龍變成粉絲,原來都是他們原創寫得好。
司馬遷是寫文章的大拿,居然把他們倆的書信原封不動給抄下來了,你就說寫得多好吧,擱哪個網站都是大大V。
王爺說我辦的事是有點莽撞,可我爹對你不薄,你怎麼給老爺子個交待呢?不卑不亢,把砍腦袋的事變成個人恩怨了,希望死鬼老爹的面子好使。
樂毅的回信是真不錯,語言簡練,文理分明,文筆居然還很優美。首先用感激的口吻回顧了下自己在老王爺的領導下在燕國發家的歷史和對燕國的巨大貢獻,順著筆就說,我不是怕您啊,咱倆沒什麼,我怕的是您身邊兒的人,肯定他們裡頭有人恨我,才弄得咱們君臣有了嫌隙。。。
人艱不拆是合作共存的訣竅,本來拔刀相向的兩邊,簡直展開的就是台階大戰,都給對方遞台階,這架他吵不起來。
臣聞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台階給到了這個地步,誰說大傢伙兒相交必須人始至終的,又不是嫁人,就算嫁人還能協議離婚呢。我半截跑了這不算什麼大事,也沒人逼我跑。
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絜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這一句更關鍵,我這不算是叛國投敵啊,朋友之間緣分到了這是很不幸的事,但絕交是絕以後的交,以前的交好不是假的。都絕交了,故人永遠存在於過去,已經沒有未來了,是變卻故人心,還是故人心易變,不重要了。都是路人了,還說那麼多幹什麼。但如果我當時的那份心是真誠的,我得對得起自己。那份香火情猶在,所以互相不說話就算了,好話大概是再說不出來,但壞話也不要多說就好了。。。總得對得起過去那些修改不了的東西。
小事是不是?惠王差點砍了他的頭,他也有機會滅了惠王的國。也不是大事,因為說到到底,腦袋也沒砍,國也沒滅嘛。
燕惠王是個明白人,趙國封給樂毅塊地,他也封給樂毅兒子一塊地,你既然識作,在燕趙之間不壞事我就領你的情。結果樂毅同時為燕趙兩家的客卿,說半天用不著善始善終,最後死活之差,存亡之機,總是有驚無險,還是善使善終,大家作君子不當小人,國安人和,自己也安享了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