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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升的憤懣 - 兼謝兄台雅罵。

作者：walkalongg 於 2021-4-4 09:56 發表於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藝術評論|通用分類:文史雜談

大清早，出門之前查茶館有無新貼，竟看到個稀客，吉歌。

草草一看，哦，刺了婷婷兩句，這刺也就算是軟刺了，他們有過節的，不刺倒是怪了。結尾一首七言絕句，我笑道，看來哲版果然文采厲害，前邊九歌也惠賜一詩來的。催著要走，草草回了句，無非茶館小二迎來送往而已，當不得真，小二喊句這位爺您早，你不能回孫子你也早，是不是。

回來仔細讀吉歌的詩，不由擊節慨嘆。此詩，當浮一大白！

京華春夢留園中，瀝瀝小雨且從容。

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青松作輕鬆。

說起來在網上各處也玩了十多年，大丈夫處世如錐處囊中嘛，挨罵的次數自也不少，沒被人罵過鄙俗．更寶貴的是，這鄙俗是如此文雅的方式罵出來，真是頭一回碰到。活久見，其謂哉！

從來詩詞，平仄韻腳是必須的，要不然人家姑娘們沒法唱嘛。內容雖然可婉約可豪放，無病呻吟總是不成，那不就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了嘛。怎麼在詩詞的有限篇幅寫出豐富多彩的內容呢，用典。不用典的詩，除了純寫景，很難成好詩。成語就是一種凝縮的典故，移前人詩句也一樣，這不能算抄襲啊，移得巧用得妙那是大家級別的雅事。上回書說到太祖寫「極目楚天舒」，很有些「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的味道，就是這個道理。

吉歌這首詩，也用了一典。

原詩是南宋人林升寫的，名《題臨安邸》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網上人稱此詩千古罵人經典。

此詩只用了一典，沉痛血腥的一典，汴州，也就是汴梁，靖康年被金兵攻破，趙家皇室連滿朝大臣被虜去北庭。漢家史上論屈辱，此城寫下極慘痛的一筆。

詩的開頭和行文都是和和美美的。「山外青山樓外樓」是名句，從無數地方看到過的，雖然味道很不一樣，我覺得絕不差似柳永寫的「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山不止一層，樓依山立，自然也層層疊疊，就是個立體的全景圖。

「西湖歌舞幾時休」其實差一點。用個問句，就帶了刺。如果寫成歌舞24小時連軸轉，歌舞聽看無盡，酒色亦享用不窮。。。極寫其盛，把刺藏起來，就好些。這一問，就把怒氣帶了出來，讓點著頭打拍子，跟著傻唱傻樂的讀者猛一抬頭，嗯，怎麼還有個問，幾時休？大爺我，希望它是。。。一萬年！

「暖風熏得遊人醉「，我更喜歡另一版的吹字，熏固然是脂粉香兮和風暖，樂陶陶兮盡忘憂，還是吹字更能把作者這一肚子氣收將起來，先把景引到遊人，自然流暢。

然後最後汴州兩個字從舌尖如春雷般綻放出來，你們都忘了么？國破家亡，世之名城毀於一旦啊！我大宋皇帝在五國城為囚，如此國恥。。。當然他在那裡還生了好幾個孩子涅。。。可他現在已經不再生了啊，因為他老死很多年了。

其實不僅是林升，李清照有首罵南宋老爺們兒的詩更有名，「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那首詩引了屈原的國殤一典，還有項羽寧肯自殺也不肯跑過江東去賭「東山再起未可知」，南宋的爺們兒可是寧肯跑過江也不肯自殺的嘛。就是李清照沒林升那麼大的氣性，罵得隱晦舒緩些罷了。

關於南宋偷安，有很多理論。我以為是源自從趙匡胤那裡就傳下來的雞賊家風。很難想象一個人，剛剛說出「枕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這麼霸氣豪言的，會一扭臉揮著玉斧說「朕的江山到此為止」，簡直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設嘛。前者雄極，後者，算個神馬東西？！不過本文是說雅罵的。。。總之南宋偏安不光是趙官家，是全體南宋國民的問題，跟現在全民喜歡周深一樣。

了解了此典，罵就好解了，暖風吹得遊人醉，且把青松作輕鬆。。。君子會理解為迎風傲雪的青松，換成適合罵者的尺子，隔江猶唱後庭花大概差不多。無非就是說我們這京華茶館庸俗浮躁，品格不高。也可以從哲學世界版主的角度說，不夠哲學，就是勉強沾上哲學的邊，肯定是一塊錢一堆的低級哲學。至於我是不是常寫白字，也許偶爾有的罷，常肯定不是。

不要搞錯了，賦詩這種鬥智極對我的胃口，我真的很喜歡。這才有個文人茶的韻味。這茶館是越開越有意思了。

如果有人說不對，你真的是小人之心了。。。我以為吉歌本人也不會同意。或者說，就算他本來沒想這麼多，真就是來慶賀新張之禧，如果如詩里所言，他也是個嚮往文化和格調的哲人的話。他應該更願意順竿兒爬，承認下確有此意了，背著手再來一番，你能體悟此罵，還可說是有一絲小聰明，也算知恥，孺子可教。。。從而成就一番文人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