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打正著

時間過得真快，又快到兒子的生日了，這是我一年前在兒子生日那天寫的一篇文章(為了理髮，兒子和我講民主 2009-01-18 )

兒子八歲出國時，還不到我的腰高，怯怯的個性和一張愛紅的小臉蛋從來就沒有過向日葵般的張揚。他很聽話，我按照國內作父母的方式管教他。一般來說，他是不會走出我為他划好了的圈子。

每兩周我都要為他理一次髮，理髮時我總是讓他脫得光光的，小小的屁股蛋就坐在涼涼的椅子上，用被單在他瘦得像雞脖子一樣的地方一圍，小人兒顯得十分無助乖巧。我在他露出的黑腦殼上用電動發推，一點一點把上面的頭髮從原來的位子挪到地上。偶爾他也會有所抗拒，但又不敢直說，就找一些理由如肚子疼什麼的試圖矇混過關，但如果我堅持，他就會妥協，因為那時他還怕我。我每次理得都很認真，不是為了兒子，而是為了虛榮，我喜歡聽別人誇我的理髮技術好。

上高中時，他的個子彷彿一夜之間(就在我嘮叨他永遠長不高的聲音里)猛竄到1.84米.他開始改變對我的態度，就像改變聲音一樣，嗓子和底氣同時變粗了，也不再對我唯唯諾諾。如果我說的話不對他的心思，他絕對會毫不客氣的反駁，而且我行我素。起初我的面子很過不去，習慣了兒子的服從，現在突然要妥協，我非常不適應，沖他吼過多次，但沒有用，他依然故我，如果吼急了，他會和我對吼，就像兩頭互不服氣的獅子，僵持在那裡，這對我而言真是一種無奈，更是一種難堪！

我開始學著改變自己，這絕對是一種痛苦，就像一貫聽命於你的下屬，有一天突然對你抗命不尊，而你又不得不妥協一樣。為了不再造成更大的難堪局面，我學會了察言觀色，剋制自己，得過且過。說實話，我從小是說上句長大的，為此我挨過不少打，也吃過不少的虧，現下為了兒子我卻要改變自己。現實中任何的改變都是一種痛苦，更是一種折磨，但這卻是我唯一的選擇。

兒子的頭髮已經有半年沒有剪過了，我每次試圖說服他，他就那麼一句話，

「不理，你還想打我咋地?」

對此，我總是無言以對，殺羽而歸。我努力剋制幾乎沖的嘴邊的怒氣和惡言惡語，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每當再一次面對他的長發時，我的怒氣就會像一堆炭火似的再一次燃燒起來。多少次，我都幾乎不能自已。可當我想到自己小時候因父母的管教而產生的煩惱，和那種渴望自由的心情，氣就慢慢的消了。更何況現在孩子大了，我不能再把我的好惡強加與他，他應該有他自己的生活和選擇。

我小時候，就喜歡抗拒大人的管教，對與不對，我都會用自己心裡的是非尺子去衡量，但每次我逆反的結果，都是父親的一頓狠揍。工作以後，我又因為常常犯上，備受單位領導的冷落，無論我有多大的能耐，如何折騰，也難跳出如來佛的掌心。現在他們這代人有了比較好的生活環境和相對自由的天地，但願他不會也因為叛逆和犯上吃虧，希望他有應付一切困難的決心和面對挫折的勇氣。

90年我負氣下海，做起了國內最早的一批敢吃螃蟹的個體戶，沉浮於時代和政策的灰色地帶，但我從未後悔過，而且很開心，因為我的心是自由的，我的每一份努力和犧牲都會換來了相應的報酬和補償，我覺得自己活得有尊嚴。

現在我卻不能客觀地對待兒子，我忘記了自己曾經的痛苦和掙扎。更何況我們現在是生活在一個到處講民主的國家裡，更何況兒子又是受著這種西方民主的教育長大的呢?！

回頭看看，兒子像極了我。我從小就是游泳冠軍，現在又以經商為生。兒子上中學后，就參加了校游泳隊，不管功課多忙，課後三小時的訓練和比賽卻從沒有拉下過。報大學專業時，他只報商學，無論我們如何反對，他都堅持，就連他酷愛的生物也寧願放棄。

今天是兒子十八歲生日，我想讓他理理髮，照張像，留作成年人的紀念，但我又一次地失敗了。有時，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應該為兒子的長大成人高興，還是為他事事有自己的主見以至於出現的叛逆行為而悲哀。

我寫出我在兒子身上的失敗和感慨，算是對自己有一個交待，這是我的無奈，更是我的驕傲！！！

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和他一道吃個飯，因為過了今年，他上大學后，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在他的生日里(12日他就要返校了，看來我的預言變成了現實)和他坐在一起吃頓飯了。

記得我工作以後就陰差陽錯地再沒有讓父母為我慶過生！！！現在已經過去28年了，時間是最無情的判官，把一個蹣跚聽話的兒子瞬間變成了有自己主見的大人，現在又輪到我和兒子之間重複我和父親之間的故事了。

兒子小時候我是他心裡的一棵樹，現在，他是我心裡的一棵樹。

我閉上雙眼，腦海里就彷彿出現了一幅畫卷，辛辛苦苦把小鳥一點一點的養大，它們就頭也不回地飛走了，留下我們半殘的身心捲縮在破舊的巢穴中，等待死亡！

這就是生物生存的自然法則嗎? 但願它只是一種幻覺！

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們飛得高，飛得遠，但也期待他們能常常回過頭來了說一聲: 我一切很好！謝謝你的牽掛！

空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