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敘述,他先告訴我這裡講的完全和他做報告時所講的內容不一樣。
由平凡往事整理:
(1)集結
我是84年從炮兵學院畢業直接去的越南前線。當時我們炮院60餘人從各地的家鄉趕到北京集合,然後再一起去廣州集結。我們在火車上坐了60多個小時,雖然很疲憊,而且記得當時吃的基本上都是速食麵,但每個人的情緒都很昂奮,英雄夢從那一時刻起就開始在我們的心中激蕩,而立功授獎更是我們每個人的心愿。當時全國各地到昆明集結的學生兵大約有三四百人之多,而最後和我分在一起的卻只有一個山東人,來自廣州軍體學院,他們那裡共有11人參戰。很戲劇性的是有10名來自廣州軍區護校的女兵,則是由廣州軍區直接派專機送到昆明集結點的,這在我們中間可謂是轟動一時的新聞。
我們一行三,四百學生兵分乘數十輛軍用卡車從昆明向前方目的地駛去,沿途吃住都在臨時租用的兵營里,這些兵營有的是從地方徵用的招待所,也有倉庫和學校。我記得那是我們戰前吃的最好的伙食,幾乎頓頓耍大盤子。經過兩天兩夜的顛簸,我終於到了目的地麻理坡炮兵營陣地。10個女兵則分到師里的戰地醫院,當時和我分在一起的是一個是來自廣州軍體學院,和我一樣新畢業的學生兵。他老家是三東貧困山區的,非常貧窮。我到營部報到,他則去了通訊排。由於都是學生兵,而且機遇很相似,所以我們兩人最要好,平時一有空就經常聚在一起談天聊地,訴說對這場戰爭的體會和感想。
(2) 初到陣地
一到陣地,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那種來時的興奮感很快就被恐懼和肅穆所代替,而做了一路的英雄夢也很快被現實和周圍的環境,氣氛驚的做鳥獸散。在我們前面去的,有的已經在這裡呆了近一年,有的甚至是第二次來前線。就說我認識的一個排長吧,他原來在部隊是個文藝兵,非得要求到一線作戰部隊來,而且這次是第二次參戰了。他仗打得很好,就是提不上去。他本人和他帶的兵,個個蓄著長發,留著鬍鬚,渾身上下骯髒不堪。簡直沒人樣,很像一群土匪。從他們眼裡你不難發現有一種亡命徒一樣的意志和慷慨赴死的氣概,當然他們的信念是為自己的祖國而戰。
我到陣地的第二天,一個學生兵通訊員陪師首長來前沿陣地視察,順便宣布任命。當時恰恰是我接的電話,當他問我們需要什麼時,我特意囑咐他一定要帶部照相機來。我很想把我在此所見所聞通過鏡頭逐一做個記錄,長久保存下來。誰知當我和通信兵一起準備給那些邋蹋不堪的士兵們集體拍個合影時,卻意外發現,眼前每個戰士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面貌一新。不但都理了板寸,鬍鬚也剃得乾乾淨淨的,而且著裝整齊,一點也沒有我第一天剛來陣地時的影子了。原來聽說師首長將宣布文藝排長當連長的命令后,他們興奮的連夜互相祝福,而且像接到命令一樣連夜把自己修理了一遍。我在整齊的隊伍中,突然發現那個新連長原來還是個非常英俊,威武的軍人。
(4)不幸終於發生了
我們剛到陣地的第三天就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嚴重事件。而最幸運的人就是我,僥倖逃過一劫。平時一有空我總會去找那個和我一起分到這裡的學生兵聊天兒。因為我在營部他來我這裡不方便,所以總是我去他的帳篷找他。那天吃過晚飯我和往常一樣去他的帳篷里找他,卻沒見到一個人。一問才知道,他為了表現的積極,要求和另外兩個老兵去外面檢查電話線還沒有回來。過了大約一個多小時聽說他們回來了,但我沒有馬上過去,因為我想等他吃過晚飯後再去找他。誰知就在這時一聲巨響劃破了寂靜的山野,接著是一聲一聲的慘烈哀嚎聲從不遠的地方傳來,我當時嚇得要命,但始終沒敢邁出營部一步。因為當時所有的人都怕敵人趁天黑摸上來,被打個措手不及。更何況我這個剛來前線不足三天的學生兵呢。營教導員一個箭步沖了出去,我卻站在原地沒動。事後才知道三個查線剛回來的通訊兵的帳篷被人扔了一顆手雷,當場都被炸成重傷,而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學生兵傷勢最為嚴重,不但渾身彈片累累,還上下冰冷,奄奄一息。教導員馬上命令一輛軍車連夜把傷員送往昆明的軍區總醫院,當時儘管沒人說,但大家都認為這個學生兵必死無疑。
事後部隊仔細勘測了現場,發現有人從山上下來的痕迹,但究竟是普通越南老百姓還是特務乾的,沒人說得清。
(5)參戰
我在前線的幾個月中真正參戰卻只有3次。一次是作為勘測任務上的山,當時除負責偵察的我們一行三人外還有負責保衛我們的一個加強排的士兵。所謂加強排,武器非常好,有步話機,除了狙擊步槍外光輕機槍就配了四挺,而且其他戰士都清一色配備的自動武器。我們一行人在像原始森林一樣茂密的植被中,走了整整兩天連夜的山路才到了山頂。通過觀察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不遠處戰壕裡面的越南士兵,他們幾乎都光著上身。雖然個子不高,但個個彪悍壯實,殺氣騰騰。我在山上呆了近一個月,那些日子我最怕的就是敵人趁黑摸上來,防不勝防,把我們來個一鍋端。我經常失眠,整晚整晚的睡不著覺,就盼著天早點亮起來,因為天亮以後敵人一般是不敢貿然攻擊我方的。記得一天晚上,突然聽到山下有呼呼的響聲,嚇得我渾身哆嗦,一夜沒合眼。還好只是虛驚一場,響了一夜的聲音可能是風刮的。
另一次就是炮戰。那次不知道總共打了多少炮,我們陣地和友臨部隊的大炮打了近二十分鐘,萬炮齊鳴,傾泄的炮彈豈止數以萬計,可謂排山倒海。炮聲一停,我渾身上下不由自主的像篩糠一樣,哆嗦不止,不是害怕,而是讓炮彈震出的後遺症。而且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的耳朵里還都是炮火的轟鳴聲。
說不怕死那是放屁,我們一個指導員,這裡我就不提他的名字了。臨戰前在給戰士們做動員報告時,還慷慨激昂,但我方炮擊一結束,就再不見他的蹤跡了。事也湊巧,正好營長讓營部取東西,看到那個指導員正蹲在地上,渾身上下哆嗦成一團。看到我進來他先是瞪大吃驚的眼睛看著我,然後就拉著我的手不住的乞求我千萬不要把這件事情聲張出去,他在國內有老有小,他真的不想死。
我不解的問,難道炮陣地不安全? 為什麼打完炮才跑到營部里躲避呢?
朋友解釋說,我們這邊打完炮,有可能敵人就開始還擊。這時炮陣地可能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之下,當然作為敵人炮火的目標,炮陣地就變得很危險了。他的行為說嚴重了就算逃兵,是要槍斃的。當然事後我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人都有軟弱的時候,而且是人都怕死,就拿我自己來說當時不也是嚇得要命,之所以沒有覺得只只不過是被當時的陣勢嚇懵了。
我問他在前線的感受,他只回答我一句話,度日如年!害怕,寂寞,孤獨,想家。
我問他是否想女人,他很直接的告訴我顧不上。 我問男人不談女人怎麼打發日子,他說打麻將,喝酒。他們幾乎每天吃的都是罐頭,有肉的和水果的。還有壓縮餅乾,再就是當地的高度白酒。如果能吃到一頓蔬菜,大家就會像過年一樣喜氣洋洋。他們將炮彈的引信去掉一小節,正好做成一個酒杯,幾乎頓頓用它裝酒喝。另外他們的營長喜歡打麻將,所以晚上營部的燈總是亮著,遠遠望去就看到山上只有一處光亮。朋友非常害怕,如果敵人尋著亮光摸上來,或挨跑該怎麼辦,可他不敢聲張,當時每個人的臉都一付嚴肅神情,只有喝醉時,才能聽到盡量被壓低的笑聲。這實際上是違規,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上面即使知道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沒人知道誰明天還活著,他們是每個人都是上了膛的子彈,一聲命令就會飛了出去。
(6) 回家
終於熬到可以回家的命令,聽到這個消息后我興奮的幾天沒合眼。經過兩天兩夜的顛簸,我們終於回到了昆明。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炮院的61人中只有一人死於炮火。這個人死的有些不可思議,而且炮陣地上的13人全部陣亡,竟無一生還。這種情況的發生除非是炮彈直接落到跑位上,但這種可能性不大。據事後分析可能是三炮手裝彈射,由於慌張,炮彈撞到炮膛的某個位置上,第一引信彈出,炮彈一出來就爆炸了,所以在場的12名炮兵和一個學生兵全部斃命。其他60人全都毛髮無損。我問他一個犧牲的戰士的撫恤金是多少,他淡淡地說700到800元不等,一條命還不如我們現在喝的一瓶酒值錢啊!一到昆明,我們就住進了軍區招待所。記得當時九死一生回來的我們,看什麼都新鮮,都稀奇。當我們走近招待所的時,早已列隊歡迎我們的年輕女服務員們手捧鮮花分成兩排站在那裡,歡呼之聲不絕於耳,我們每個人都不自覺的挺直胸脯,英雄一樣的從她們身邊走過。我們這些大兵彷彿剛從另一個世界走出來,經歷了陰陽兩界,眼裡的一切突然不一樣了,當生死已不是要考慮的最重要的事情時,我們才如夢初醒般的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掌聲,美女,佳肴,才有不用擔心有今天沒有明天的時候。過去的生活開始復甦,我們再次有心情去欣賞女人,而在我們眼裡她們個個年輕貌美,曲線畢露,不像雲南的男人大多高顴骨,大額頭,小個子。
我進到房間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美美的泡了一個熱水澡,簡直舒服極了,這種人在天堂一樣的感覺,我相信一輩子也不會再有了。
我問他是否還記得那些一起去前線的人嗎,他說大多忘記了。幾年前有人組織回當年的陣地去看看,而他因為忙而沒能成行。但他說大家幾乎都記得當年發生的一件事,而這件事和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有交集,因此被大家用來回憶往事的開始。
就是回國后的第一次會餐。當時滿桌擺的是雞胸脯、豬肚頭、豬腰子、烏魚肉、水發魷魚、油發魚肚、火腿、香菜、蔥頭、鵪鶉蛋、凈雞塊,豆皮、白菜心、碗豆尖、蔥、豆芽菜、蘑菇等。我們中大部分是外省兵,一看到吃的就爭先恐後,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吃到半飽了,也沒覺得怎麼好吃。這時領導上來才說今天請大家吃當地特產過橋米線,讓大家耐心等一會,馬上就上湯。天啊,有一少半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女兵開始起鬨,有十多個東北男兵掛不住臉,當場退席了。
(7)重逢
幾年前我去山東做生意,正在機場陪兩位義大利朋友聊天,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意外發現原來是那個和我一起下部隊的學生兵,至從那次被手雷炸成重傷后,就再沒有聽到過他的音訊,我還以為他凶多吉少了呢,沒想到他還活著,而且在這裡相遇。他告訴我這次來青島是來看和他一起受傷的另兩位老兵中的一個。他自己現在還在廣州軍體院工作。說到這裡朋友特意加重語氣說,他們之間的生死兄弟感情更不一般。
(8) 2014年重返麻理坡
朋友這次出國前接到一封來信,信的內容是想組織那些當年的參戰者在2014即戰後30周年的日子,一起去麻里坡聚會,同時給那些犧牲的戰友們掃掃墓。組織這次活動的正是那位大難不死的山東兵,他現在已經提起退休,有錢有閑,而最熱衷於做的事就是和他們那些老戰友的聯絡,另外就是做一些力所能及幫助他們中一些生活困難戰友的善事。
朋友說,他身上至今還有兩處彈片沒有取出來,身體也不好,但精神狀態卻好極了。我問他是否去參加聚會,朋友說這次再忙,也得去。這也是他多年的一個願望。戰爭不好,他厭惡戰爭和戰爭給人們帶來的身心兩方面的瘡痛。
想想我們這些憤青,總希望明天就能看到戰火重新燃起,動輒就慷慨激昂的人們,多麼幼稚可笑。而那些戰爭的親臨著們肯定不會像我們一樣的到處販賣戰爭,夸夸其談它的作用和好處,而忽視為它所付出的代價。寫到此,我心裡就一句話想說:
和平萬歲!
注:
http://zh.wikipedia.org/wiki/%E4%B8%A4%E5%B1%B1%E6%88%98%E5%BD%B9
1984年4月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4軍第40師開始對兩山地區進行長達26天的炮火攻擊。4月28日,中國陸軍第40師、41師開始正面進攻,第40師一部7分鐘佔領662.6高地,5小時20分攻上老山主峰,第41師122團協同作戰。下午,兩個主力營向船頭,八里河東山方向推進,佔領越軍控制的10餘個高地。4月30日凌晨,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1軍第31師向佔據者陰山的越軍發起進攻,經5個小時的激戰,佔領者陰山。5月15日,中國軍隊佔領八里河東山。6月12日,越南陸軍反撲,偷襲老山側面那拉方向的陣地,守衛該陣地的二連幾乎全部陣亡。中方再次將陣地奪回。1984年7月12日凌晨,越軍進攻松毛嶺,但戰前無線電聯絡被中方破譯,在猛烈的炮火封鎖下,越方陣亡三千餘人。葉劍英元帥在看完錄像后感嘆:「自淮海戰役以來還沒有見過這麼多敵人屍體。」[2]同年7月13日,中國中央軍委命令南京軍區、福州軍區部隊接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