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和我媽聊天,聽她講了很多以前單位里的事情。
我爸媽40年代出生,六十年代、文革前從家鄉來到遙遠的四川工作,他們在同一個單位,那個單位有兩個特點:1. 職工大部分是和我父母一樣的來自全國各地的單身年輕人;2. 幾乎所有的職工都會到處出差。這兩個特點導致了一個結果:單位里的大部分男女職工的結婚對象都是身邊的同事,因為大家都到處出差,沒機會認識重慶本地人,只能接觸到周圍同事,於是同事們很容易地就成雙成對地結了婚,生下我們這些單位子弟,一大批60后和70后。
而那年頭,他們單位還有個很要命的特色,就是安排職工出差往往喜歡把兩口子分開,比如我爸,長期在上海蹲點,而我媽長期在總部,但經常得去攀枝花和江油參與兩個工程的建設,那是兩個光榮的工程,單位只會挑政治背景好的職工去參加,按照我爸的家庭成分他是沒資格去的,而我媽出生於黨員家庭,於是就被派去參加了光榮任務。
很小的時候,我就被寄養在外婆家,好在外婆家在上海,每個周末能見到我爸。但小小年紀,我對家庭的一個觀念就是:爸媽兩地分居是一種正常狀態。
我媽和我說起這種情況,就會說單位里的領導一點不通人情,搞得好多夫妻連小孩都沒法照顧,只能送回老家。
70年代中,也就是我5歲的時候,武漢工程開始了,他們單位一大批職工都被派到了那裡,這次單位總算人性化了,都是派的兩口子同去,我爸和我媽也被安排去了,於是我也跟去了,總算是一家團聚了。
但是呢,人性化也只是個開始,一開始,大家在武漢住的是男女集體宿舍,我和我媽還有我媽的一幫女同事們住在女宿舍,我爸和一幫男同事們住在男宿舍,其他職工子弟也是隨媽媽住在女宿舍,那時的領導也沒得說,和大家一樣,也分開住男女集體宿舍,領導的小孩都已經讀中學了,還和媽媽擠在集體宿舍,他們兩口子人很好,先生是我爸的上司,太太是我媽的上司,都是我父母的前輩,對我們這些小孩和藹可親,我還稱呼這個太太為「媽媽」,因為我父母加班的時候就她帶著我,可我媽說起來,這個上司人是好,就是太認真了,馬列老太太一個。
武漢工程時間很久,不是幾個星期就結束的,計劃的周期是幾年,所以他們的同事中,有人著急了,其中有一位男同事,經常找領導鬧,要求給他們兩口子安排單獨的宿舍,我問我媽你有沒有去鬧啊?她說當時沒人提出意見,就這個按耐不住的傢伙老是鬧,估計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去提出要夫妻同住。後來領導們大概也覺得這樣不好,於是把單身大通鋪隔成很多小間,成就了每個家庭各自的私人區域,我的人生完整記憶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說到這段往事,我會問我媽:「住單身宿舍不難受嗎?」我媽說:「有啥難受的,我們那時候才不會胡思亂想的呢,就想著一起把你帶得好好的、讓你吃得好別生病。」我按照現在流行的觀念繼續問下去:「那麼老是這麼分居,有沒有人出問題啊?」我媽說:「出問題的人也有,但出了問題就名聲壞了,沒有現在這麼多的男女關係。」
80年代初,上海寶山工程開始了,這次單位都是以家庭為單位派職工參加的,而且一去每個家庭就分個單元套間,總算徹底人性化了。這個工程一直延續到現在,我父母和同事還有我的小夥伴們大約幾百號家庭從此在寶山扎了根,直到這些父輩們退休、我們這些子弟長大成人、大學畢業離開這個在我們看來像家一樣的單位大院。
一直以來,我父母和他們的同事們在我眼裡都是文質彬彬、講道理有修養的工程師,可是那天我媽告訴我,某某阿姨(和我媽很要好的一個同事)的老公前幾年被單位反聘,去了江蘇一個工程,獨自在那裡一待好幾年,還在那裡買了房子,等到我這個某某阿姨去看房子,才發現她老公已經和10幾年前雇過的一個小保姆住在了一起,他們的小孩居然已經10多歲了,說到這兒,我媽感嘆:唉,真是,都60多歲了,還出這種事。
我也忍不住感嘆:幾十年都這麼過來了,還是出事了。看來人性里的東西,還是很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