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旅遊印象(五) ---- 都是因為走迷了路(一篇流水賬)
諧和
認識葉列娜完全是因為我走迷了路。
在莫斯科的第三天是自由活動。吃過早飯,背上小背包,我興沖沖地乘地鐵從基輔
站到阿爾巴特斯卡亞車站下車。那個車站靠近紅場,人流量非常大,好不容易左穿
右擠地出了站。 喝喝,一大早的,街上就人來人往,穿流不息。
天氣好極了! 五月底的莫斯科,已經到了穿裙子短褲的季節,年青人是趕潮流的先
鋒,他們穿著緊身的,名牌的時裝,並不輸於巴黎的,香港的帥哥帥妹,年紀大一
些的,也盡量讓身體在莫斯科少有的陽光下舒展。 街心花園綠樹成蔭,花木茂盛。
嚴寒暫時遠離莫斯科。
因為沒有導遊,我就拿著莫斯科旅遊地圖,邊看路牌邊問路,朝著嚮往已久的『
托爾斯泰故居』進發,想去看看『復活』的作者列夫。托爾斯泰。記得以前我說過,
只要你掌握了俄語33個字母的發音和拼音規則,再加個『 隔姐? 』( 『在哪裡?』,
『 怎麼走? 』)和又比又划,基本上可以到達你想去的地方。這就叫做『你的鼻子
下面就是路,一路問著走。』( 注意!不是『 一路聞著走 』 :) 在問過兩個小姑
娘和一個老人以後,終於找到方向: 順紅場旁邊的尼基金大街一直往西北走。
這條大街是一條古老的幹道,街道兩旁全是米黃色或灰色的18-19世紀巴羅克建築。
洛可可風格的雕飾,使得這些建築物一下子變成了文物古董,裡面大概曾經住過各
式各樣的名人,他們的銅雕頭象和生卒年月都被釘在建築物一層樓臨街的牆上,供
人瞻仰,給這些建築物平添了一股『貴氣』。如果不是街上那川流不息的莫斯科人
牌和伏爾加牌小汽車,真讓人覺得是站在巴黎舊城區的街道上。
只顧往北走路,卻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事實:在莫斯科,曾經住過兩位名字叫做托
爾斯泰的大作家:一位是寫過『復活』和『戰爭與和平』的列夫。托爾斯泰,一位
是寫過『苦難的歷程』和『彼德大帝』的阿列克謝。托爾斯泰,兩位作家曾經是朋
友,年齡卻相差53歲。位於尼基金大街北面的是阿列克謝的故居,列夫的家要往南
走,可我當時對這一點渾然不知,一心想和列夫見面,滿以為大方向沒有問題。走
到尼基金和特維斯柯依大街相交的十字路口,就迷了路。這一回運氣好像不太好,
問了幾個『隔姐?』,當地人都笑著搖頭說不知道這裡有個列夫。托爾斯泰的家:
『呀 - 涅日那育 (我不知道)。』
茫然失措,站在十字路口,突然,想起一個俄羅斯童話:兩個小朋友,阿廖沙和娜
塔莎進森林裡采蘑菇,走迷了路,森林裡有大灰狼在等著他們。。。。。。,我這
時候的心情大概和這兩位小朋友差不多。
街心花園裡那幾個人把我當個土老冒兒似地瞧著,我不敢再向行人問『隔姐?』,
退而求其次,看中了街對面一個警察。來莫斯科前,臨時抱佛腳,買了一本2002年
美國LONELY PLANET 出版社出版的『莫斯科導遊』抓狂,兼學俄語。作者是美國加
州小記者瑞安。伯克莫斯,由於他在書中把莫斯科警察形容得象江洋大盜 / 搶錢司
令,所以,在俄國旅行時,不到萬不得以,我不敢去向警察問路。
不過,這一回,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中年警察聽見我問『隔姐?』笑容可鞠地走到我面前,突然,他雙腳後跟『碰』地
一聲靠攏立正,右手五指並直,瀟灑地往右前額一掃,行了個正正規規的軍禮!長
這麼大,沒有受到過如此隆重禮遇,讓我吃驚不小。看著這位認真值勤的警察,大
熱天穿著厚重的蘭灰色制服,矮矮壯壯,紅紅臉膛,脫下制服就是個老實巴交的俄
國莊稼漢吧?這時,瑞安那小子的『莫斯科導遊』還在我手裡,我捏住它,恨不得
立即找個垃圾桶把它扔了!
紅臉警察耐心聽完我又比又划的『隔姐?』,笑著搖搖頭,說了一大通俄語,我可
是一句也沒有聽懂,只是從他表情上看,說的是『同志啊,你的大方向錯了。』然
后,他向一臉茫然的我指了指右邊那條林蔭覆蓋的街道,好像說『去那裡試試運氣
吧。』解答完我的問題,,忙碌的他,匆匆跑向馬路另一邊,執行複雜的交通任務
去了。
順著紅臉警察指路,出乎意料,我竟然找到了俄國文學史上兩位大作家的故居。
那是一條安靜的小街,位於尼基金大街正北面,躲在一處有噴泉的街心花園後面,
一點兒也不顯眼。矮矮的鐵柵欄里,一棟棟黃牆白牆的二層小樓,與世無爭地藏著。
走了沒幾步,看見一扇黑色雕花大鐵門,鐵門旁邊的黃牆上掛一塊銅牌,上書『高
爾基故居』,嵌著作家的側面浮雕象。鐵門上鎖,向裡面望去,一條短短的花徑通
向黃色二層樓,樓旁邊堆著些建築工具,可能是正在進行翻修。沒有辦法,看來是
參觀不成了。回來翻了翻書,這棟小樓曾經很是風雲過,在蘇聯作家協會成立之前,
所有的作家會議都在這裡召開。高爾基1931年5月從義大利回國以後,就一直住在這
里,完成了長篇巨著『克里姆。薩姆金的一生』。
順著高爾基故居往右走,矮小的鐵柵欄後面,又見另一個門口掛有銅牌的小院子,
和高爾基住所緊挨著,牆上的銅牌寫著『阿列克謝。托爾斯泰故居』,沒有浮雕頭
象,只有生卒年月:1882 - 1945 。對於咱們這些小說迷來說,阿。托爾斯泰並不
陌生,他的『苦難的歷程』三部曲曾經被翻譯成中文。上大學時,坐飯桌前啃『紅
樓夢』,蜷被窩裡念『苦難的歷程』,曾為快事。阿列克謝。托爾斯泰出身貴族,
早年自稱『頹廢派』,1918年流亡巴黎和德國,寫了『苦難的歷程』第一部『兩姊
妹』,描寫十月革命時期俄國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20世紀20-30年代,他和高爾基
一樣,先後回國,住在莫斯科,並且成了鄰居。回國以後,他完成了『苦難的歷程』
后兩部『1918年』和『陰暗的早晨』,還寫了許多其它的小說,詩歌和政論文。咱
們甘肅那位大作家張賢亮在他的『綠化樹』里曾經引用『1918年』里的話『在清水
里泡三次,在血水裡浴三次,在礆水裡煮三次』,大有『作知識分子難』的意思。
阿。托爾斯泰的居所背靠著高爾基的小樓,也是二層樓,但沒有高爾基居所那樣雅
致堂皇。據說,這裡曾經是貴族裡亞布申斯基豪宅的『偏屋』,以前是供管家廚子
住的地方。阿。托爾斯泰從德國回國后,這棟小樓就分配給他住,直到1945年去世。
看來我的運氣又不好,故居的大門雖然敞開著,可是沒有人進出,院子安靜得很。
進了大門,我推了推虛掩的中門,竟然沒有什麼人出來阻攔。徑自上得樓梯,就看
見一個花白頭髮,穿著樸素的老太太在走廊右邊屋子的小方桌上抬起頭來,盯著我,
眼光也還和善。我想,這一定是管理故居的工作人員,便上前和她打招呼。這裡順
便交代一下,在莫斯科和彼德堡,我參觀過無數博物館,大至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和
克林姆林宮珍寶館,小至作家故居,裡面的工作人員,從售票員,檢票員,服務員,
保安人員到每個房間的工作人員,幾乎清一色的全是婦女,90%以上是中老年婦女,
大型的歌劇舞劇院和馬戲團也一樣。這倒是個有趣的現象。她們一般都穿戴整齊,
略施打扮,表情嚴肅,一絲不苟。把這些國家級的寶貝交給她們管理,應當是很放
心吧?
老太太從老花鏡後面望著我,從抽屜里拿出一張月份牌,指著星期日那一排,點點
頭,又指著周一至周六那一大塊,搖搖頭。我明白了,這裡只有周日才開放,我運
氣不好,因為今天是星期二。我摸摸走得發酸的小腿,有些灰心喪氣,寶貴的一天,
難道就這麼浪費了?我有點不死心,再次祭出『隔姐?』這個萬能寶貝,試圖向她
打聽列夫。托爾斯泰的家怎麼走,想去列夫家碰碰運氣。她看看我遞給她的莫斯科
地圖,上面有英俄對照的地名。看了幾分鐘,她搖搖頭,我想,這下糟了,怕又是
個『呀 - 涅日那育(我不知道)。』不料,她站起身來,示意讓我跟她上樓,一邊還
向樓上叫著『葉列娜 -- 葉列娜----!』樓上大概有個女人叫葉列娜,我聽見她在
樓上應聲回答著。
突然,今天的運氣到這時候才來了 --- 免費參觀阿。托爾斯泰故居!我小心翼翼地
跟在老太太後面順樓梯上去,生怕運氣跑掉了。樓梯狹窄而陳舊,原先的油漆已經
不見,剩下光禿禿的木板,扶手也搖搖晃晃的。我這下才明白,他們為什麼限定參
觀的天數,因為,單單這樓梯就承受不住太多來訪者的踩壓。
二樓很狹窄,樓道里有一個小衣架,上面插著一把黑色的雨傘,一根磨得光光的手
杖,大概是作家的遺物。上得樓梯,右邊的屋子是作家的書房,上著鎖,從玻璃門
看進去,牆上掛著彼德大帝和普希金的面膜雕像,一張木質厚重的大書桌佔據了重
要的空間。幾件中國的青花瓷器和花盤點綴著書房,據說那是一種身份和雅趣的表
現,不要忘了,作家是貴族出身。我聽說,18世紀的歐洲曾經有一股對中國藝術品
的『中國熱』,歐洲王室貴族以收藏中國瓷器錦緞為品位高雅,就象現在咱們那些
帥哥亮妹們言必稱日韓劇,穿必上GAP,GUSSI,淋必為香奈爾一樣。伊利莎白和凱
塞琳女皇本人也是中國瓷器錦緞迷,在她們的皇宮裡專門設有『中國房間』,這一
風氣熏陶了一代又一代的俄國貴族。阿。托爾斯泰曾經在這個書房裡完成了『彼德
大帝』,『俄羅斯性格』兩本小說和許多短文。作家寫作的方式是這樣的:先站在
牆角寫初稿,然後在擺放打字機的桌子前,打出清樣,最後才坐到壁爐前修改,閱
讀,定稿。據說,海明威也是站著寫小說的,他說,那樣寫出的東西沒有廢話。阿。
托爾斯泰寫過無數長短篇小說,他的寫作心得是『 當我寫作時,我不知道我的人物
在五分鐘以後會說些什麼,我驚奇地跟著他們。』 ---- 很有點『信馬由韁』的味
道嘛:)。
二樓的左側是一間小小的會客室兼休息室,葉列娜笑眯眯地站在那裡等著我們。她
大概有60多歲,矮矮的個子,身材豐滿而不臃腫,穿一身盛裝:大紅色薄呢西服上
裝,深藍色薄呢短裙,黑色高跟鞋搽得油亮,繡花的白綢衣上掛著一串珍珠項鏈。
我不知道她在這裡的身份:是作家的親戚?工作人員?還是管家?不過,她年青時
一定很漂亮,就是現在也是明目皓齒,皮膚細嫩。花白頭髮剪得短短的,一絲不苟
地向後梳著。帶我上樓那位老太太把我領去見她后就下樓去了,剩下我和葉列娜站
在一張小園桌前,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我不懂她的俄語,她不懂中文和英語,只
好又祭出『隔姐?』和我的英俄對照地圖,虛心問她請教去列夫。托爾斯泰的故居
怎麼走。
她帶上老花眼鏡,仔細地看著地圖,邊看邊寫著什麼。我趁機將這間起坐間兼飯廳
的小屋子打量了一番。屋子雖小,貴重物品卻不少。右側靠牆是一架舊鋼琴,上面
放了一張列夫。托爾斯泰的大幅素描坐象,好像是作家送的,因為上面有親筆簽名。
正中牆上是阿。托爾斯泰本人的大幅油畫肖像,畫上的人已經不年青,頭頂半禿,
身材臃腫,目光銳利地看著人,不清楚作者是誰,沒有好意思去仔細看下面的簽名。
油畫象下面是一架黃色的舊沙發,還有幾張18世紀法國宮廷式坐椅,錦緞椅面已經
失去原有的光澤。在我站著的圓桌正上方,有一個古老的銅製大吊燈,雖然很陳舊,
卻搽得閃閃發亮。不知為什麼,幾隻蒼蠅老是繞著那個大吊燈轉,我向它門揮揮手,
他們飛遠了,過一會兒又飛回來,嗡嗡地不願離去。
葉列娜還在看地圖,我一點忙也幫不了。突然,她發現我們倆人都站著,一下子笑
了起來,拉開椅子,做著『請坐』的姿勢,一邊說『殺雞劫食,殺雞劫食!』一邊
自己先坐下了。敢情這殺了雞還要劫食在俄語里是『請坐』的意思。真好,又學了
一個重要的單詞!過了一回兒,葉列娜終於搞清楚了地圖,她笑眯眯地對我用俄語
解釋怎麼怎麼從這裡出去( 一個多小時,這個可愛的笑容從來沒有從她臉上消失過
),怎麼怎麼去列夫的家,我可是一句也沒有聽懂,只得又比又划,間或冒句英文問
話當了俄語用,把她也問得茫然失措。就這麼雞同鴨講了一陣,最後,我們倆都明
白,上帝做的那件缺德事:為了懲罰亞當和夏娃,讓地球上的人們說不同的語言,
這時,全部懲罰到我們兩個小女人身上了!
葉列娜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拿來一張紙,在上面用心地畫起來:哪裡是列夫的故居,
哪裡是街道,哪裡是車站,坐哪一路車,末了,頑強地附上俄語說明,還特意用俄
語寫上:上車時怎麼告訴司機下車地點。她一句一句地耐心教我,我也只好跟著她
一句一句地念,用我那可憐的,惡補了兩個月的俄語拼音知識。我真懷疑她以前作
過老師,教學方法竟然如此細膩。為了幫我節省計程車費,她教我去乘公共交通車,
教學中,反覆重複同一個單詞:拙劣巴士,拙劣巴士。我知道那是一種公共交通工
具,可是不知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不過,從她的動作中,我漸漸明白了,那可能是
有軌有線電車!
我想起了『辮子』這個小時候常用的詞,便笑著將雙臂在頭頂上舉起,作兔子狀,
一邊詢問地望著她。也許是我的表演太讓她開心,60多歲的她,居然象個小姑娘似
地又拍手又笑,叫著『拙劣巴士!拙劣巴士!』也將雙臂舉在頭頂上作兔子狀,滑
稽地搖晃起來。
這時我才發現,她眼角的細皺紋竟然是那樣的可愛。